第十四章

我回到家時,已經十一點多了,房間裏的燈卻還著亮著,滿室柔柔的桔黃,溫馨而美好,舒生果然沒睡,他在燈下等我。

“不是讓你先睡嗎?”我拿走舒生手裏的書。

“睡不著,看會兒書,又可以等你。”舒生微笑,安靜地躺下來,不一會就發出輕微的鼾聲

我洗了個澡,又將衣服洗了,熄燈睡覺,眼睛閉上,可是怎麽也睡不著,想起賽車,又想起阮重陽說的俱樂部,想起未來的日子,目前最要緊的是把學費賺足,學開賽車的事不是一日兩日能成,等到高中,可以拿獎學金,再去學不遲,有些事在迷茫時,心裏總是七上八下,隻要目標一旦確實,我心安了,好似迷霧中找到了一線光明,迷途中找到一條大道,心裏變得輕鬆,連睡眠來得來快,我安穩地睡去。

第二天一上課,發現木北的位置空著的。下午上課,他還是沒在,木隨雲沒在家,他大概無所顧忌了。我和他在任何場合都不說話,縱然要說,也是他惡語傷我嗆我,但我答應過木隨雲,木北逃學我會管,所以我還是會留意他的身影。

第二天一整天,木北又沒來學校。我和舒生回到明朗居,一起做飯吃了,舒生洗了碗,坐到桌邊做功課,我拿著筆對著書,心卻在想著木北,看看時間才到八點,我最終放下筆站起來,對舒生說;“我出去一下,你呆家裏不要出去。”

舒生點頭,“好,我等你回來。”

我知道我不回來,他不放心睡覺,不再勸他早睡了。

下樓來才發現忘記帶儲藏室和自行車的鑰匙了,我不想重新上樓,小跑出去。

我一路小跑去了木家,悄悄走進大院,遠遠地從窗口看去,餐廳裏明燈耀耀,雪姨和木蘭、木川其樂融融地圍著桌子吃飯,沒有木北,我輕輕退出來,順著木家到學校的這條路小跑,眼睛到處張望,耳朵靜心聆聽,燈火通明的大街上,走著閑閑的散步的人,匆匆的晚歸的人,擔著擔子叫賣的人,還偶爾有一兩家頭戴新疆帽著長袍的買烤牛肉串的人,那散著五香粉的燒烤味很吸引人的食欲,如果不是要找木北,我一定會烤幾串帶回去和舒生一起嚐嚐。

我繼續小跑,將燒烤的香味甩到身後,快到學校五十米的地方,有一條巷子式的岔道通向京路口,我向那個巷子走去,巷子很長,每隔幾十米安著一盞燈泡,不是很亮,使得小巷在晚上特別昏暗和幽深,巷子裏還交錯著一條巷子,成為一個十字路口,我不知道該往哪邊走,也沒多想,隨便拐了一個彎,才走幾步,身後傳來一陣嘈雜暴戾的聲音,“打!往死裏打!”我一驚,立即回身,向那些聲音跑去。

我看到了木北,在昏黃的燈光下,他被五個人圍攻,另外還有一個人站在旁邊吆喝,叉著腰惡狠狠地喊打!木北縮在牆邊,雙手護著頭,已無還手之力。

“打夠了沒有?”我冷哼一聲,心裏落下一團,總算找到了,總算還有命在。

“喲,來了個妞!想打抱不平還是想美救英雄?”旁邊站著的人露出猥瑣的笑。

我沒答話,淡淡地看著木北,“就你這點身手,還想要我的狗命?還想拉幫結派?你年年暑假不是要練兩個月的嗎?就這點能耐還敢出來混?”

木北抱著頭,沒有回答。倒是旁邊幾個人都笑起來了,“行啊,聽這口氣,很有能耐啊?露一手給小爺看看,小爺會讓你幾招的。”

“後退,再後退一點,我會讓你看到。”隨著他們幾人讓出一些距離,我將木北留到身後,輕輕給他吐了一個字“走!”,我不知道對方實力如何,難保兩人安全,特別是木北現在毫無戰鬥力。夏婆婆教訓第十二條,任何時候不要低估你的對手,須知,獅子搏兔,尚須全力。但木北隻是抬頭看了我一眼,沒有動。

我突然發動進攻,手在牆上用力一撐,雙腳飛起,正中兩人胸口,兩人應聲倒地,另外三人向我揮著拳頭撲過來,我兩手一手一個,抓住對方拳頭往下一擰,隻聽兩聲慘叫,又兩個人蹲下去了,另一個一驚,手一探,摸出一把長刀向我砍過來,我身子一矮,手向上一托,另一隻拳頭直擊他的小腹,又一聲慘叫,刀丟下了,捂著肚子站不起來。為首的那個一見,眼睛裏露出恐懼的光芒,手扶著牆壁連連後退。想跑?我一個箭步衝上去,抓住他的頭發就往牆上撞去!

“救命!救命!”那人嚇得大叫,聲音帶著哭音。

“還打不打?”還沒撞就嚇軟了,我沒撞下去,將他的頭頂到牆上。

“不打了,不打了,姐姐饒命!姐姐饒命!”

“以後還找不找他打?”我下頜朝木北抬抬。

“不敢了,不敢了,放過我們吧,我們也是受人指示,受人蒙蔽,以後決不打架了,姐姐,求你了!”

我看看他們,比木北大不了多少,有兩個還穿著校服,乍一看,是懷英學校的,不過我看到了校服的左胸寫著七中二字,是附近七中的學生。

“以後再看見你們打架,我廢了你們的手腳!也算替天行道!滾!”我眯著眼,狠狠說道。

幾個人屁滾尿流地跑了,我沒有理睬木北,向另一個方向走去,想當流氓混混,沒有揍人的資本就得有受得住揍的資本,他不是前者,就是後者。

忽聽背後蟀蟀索索的腳步聲,木北竟然跟在我後背,一蹶一蹶地走。穿過巷子,我朝明朗居的方向走去,木北竟然還陰魂不散地跟著我。這個方向不是朝木家的方向,他不會不知道吧?

“你家走那邊。”我皺眉,站住了。

木北垂著頭不作聲,我停下他也停下。我走了幾步,他也跟著走幾步,我朝他進幾步,他退幾步,我有點惱火,“你跟著我做什麽?”

“我也是你弟弟,你能管易舒生,你也可以管我。”木北終於開口了,一開口就可以氣死人。他是我弟弟?他有過一分鍾把我當姐姐嗎?還有,我管他?我敢管他?我憑什麽要管他?

“別跟著我,我可沒資格管你,你也沒有我這樣的姐!”我冷漠說道,快步走路。哪知我快他也快,隻是一蹶一蹶蹶得更厲害更難看,跟隻流浪狗似的,更像是我欺負了他,跟我在背後想要點錢作賠償似的。

我猛地轉過身來走到他麵前,盯著他:“你跟易舒生比?他三歲多的時候就會在我被其他的孩子打得半死時撲到我身上保護我,他自己差點被打死,你知道的,他有心髒病。我家半年吃不到一次肉,他卻告訴我,他吃不完一個小小的雞腿,要分一半給我,家裏給他一塊糖,他會給我留一半。我拿了家裏的錢被發現,他卻說是他拿的。我跟他生活在一起十多年,他就是這麽護著我的,你覺得,你哪點可以跟他比?”

木北低頭,不看我的眼睛,但依舊沒有掉頭回木家,他一直跟著我跟到了明朗居。我按電梯上樓,他一閃身,也跟了進來,縮到電梯一角。電梯停了我出來,他立馬又跟著出來,動作絲毫不慢。我按門鈴,“舒生,是我。”

門開了,露出舒生笑眯眯的臉,我進去,木北也跟進去。舒生看到木北衣衫襤褸,身上傷痕累累,嘴角還有殘留的血跡,又驚慌又心痛,立即扶著木北坐到了沙發上,仔細看他身上的傷口,“我去給你找藥來。”

“舒生,別管他,隨他是死是活。”我懶得看木北一眼,坐到桌邊倒了一杯茶,一口喝盡,找了一個晚上的人,又打了一架,口幹死我了。

舒生笑,第一次不聽我的話了,弄來一盆熱水給木北擦傷口。

“要不要這麽嬌貴?去洗幹淨!”我瞥一眼,小傷,不礙事,木北皮躁肉厚得緊,從木隨雲拿鞭子打他,第二天沒事人似的就可以看出來。

木北果然進了浴室,舒生隔著門問他:“我的衣服你穿嗎?”

“隨便。”木北悶聲回答。舒生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找來他自己的幹淨衣服,搭在門把上。

“搭門把上了,你洗完就自己拿。”

我瞪著舒生,舒生坐到我身邊,頭靠在我肩膀上,輕輕說:“姐,我知道他是你弟弟,我也是你弟弟,我們是一家人。我看得出來,你心裏其實很放不下他,吃飯做作業都心不在焉,他兩天沒上課,我看見你總往他座位上看。姐,你是世上最好的姐姐,別人不知道,我怎麽不知道。你麵上冷漠,心裏善良。”

我沉默,舒生是個敏感的孩子,什麽都看在眼裏,也是個善良的孩子,什麽都替我想。我抬頭,看見木北有些拘束地站在浴室門口,低著頭一動不動,就像誰給他畫了一個圈圈似的,他想當唐僧,我還不想當悟空呢。身上穿著舒生的衣服,有點短,他和舒生年齡差不多,卻比舒生高一點。

舒生看著木北,溫和地問:“你還沒吃飯吧?要不要吃麵?吃飯的話時間會長一些。”

木北點點頭,舒生立即站起來進了廚房,一會兒功夫,端出來一大碗麵條,旁邊放了幾棵小青菜,上麵蓋了一個黃橙橙的雞蛋,很香,很好看。木北三下兩下就吃完了麵條,然後舒生又細心地給木北的傷口塗了些消炎水。

“你沒回家雪姨和你姐姐不著急嗎?”我問。

“不會。”木北搖頭,“我三天沒回家了,她們沒有找我。”

我想,木隨雲如果再不回家,木北估計會野了。打架沒人管,逃課沒人問,不回家沒人問,跟自生自滅沒什麽區別。

“你以後怎麽辦?繼續逃課?繼續打架?”

“我跟你住。”木北低低說道,身子還往舒生那邊縮了一下。

“不行!”我脫口拒絕,我千方百計不想跟他一起,他倒好,貼上門來了。

“你是我姐姐。”木北低聲得跟小媳婦似的,遠沒了平日的囂張、傲慢、目空一切,他以前是屬土狗的,見我就咬,現在突然變成了小京巴,居然在請求我收留他。

“你知道我初二為什麽突然成績好嗎,因為不想和你一個班,你知道我現在在學高一的課嗎,因為不想和你一個年級。你不想看見我,我也不想看見你。你回你的木家,你不知道吧,雪姨已斷了我的經濟,我養不起你這個大少爺。”我冷聲道。

“我就這麽讓你討厭?”到底是橫慣了公子哥兒,終於受不住了,猛然抬頭問我。

“我不應該討厭你嗎?難道你覺得你的語言行為該讓我對你充滿尊敬?”

木北一窒,又低下了頭,“我以後盡量不讓你討厭,我會給你錢當生活費。”

“我不願意。明天你回家,不要再呆這兒。”我果斷地結束談話。

晚上睡覺,我還是和舒生睡,木北一個人睡隔壁房間。早上我和舒生起來做好了早餐,木北才起床,在木家,上學有人送,早餐有人做,正是這個時間起床,我和舒生要做早餐,步行去學校,習慣早起。

早餐一人一碗麵,麵裏幾棵青菜一個雞蛋,換在青山村,這是很豐富的一餐了,不過我知道對於木家的早餐來說,這簡直就不是可以吃的早餐,木家的早餐多元多樣多色彩。木北沒有露出嫌惡,乖乖吃了一碗麵,又乖乖隨我們步行上學。晚上放學,竟然又跟在我們後麵幾步走,直到我們進電梯,他飛快的閃進來,無視我的憤怒和嫌惡。

舒生扯著我的袖子悄悄央求:“姐姐,你就隨他的意思吧,說不定他嫌我們的飯菜不好吃,家裏不熱鬧,住些日子就會走的。”

我暗歎一口氣,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他走進了我和舒生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