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紅了櫻桃綠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第一百二十二章 還餘一段香

香,他原本並不叫做墨香的,這名字,原本是為了獻的。

劉彧撫額想了一會,卻不太想得起這少年的本名了:“你原本是叫莫……莫……”莫什麽來著了?

墨香淡淡的接口道:“莫襄。”原本是看起來很平凡帶點俐落的名字,因為主人的境遇,轉為同音卻柔靡的暗香,雖然現在人已經脫離了原來的環境,可是過去那個沒有憂慮的天真孩子,卻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對,莫襄。”劉彧鬆了口氣,他定定的看著少年,“今後你還是叫回原來的這個名字吧,改日我給你造個戶籍,讓你跟隨在我身邊,但是在此之前,我還要問你。”

他一字一頓的:“你究竟有什麽目的?”

他今日抵達此地時,墨香攔隊要求見他,他見這少年極為美貌,且看著有些眼熟,便允了他相見,卻不料少年一表明身份後,便告訴他一個糟糕的消息:小皇帝召他去建康,並非是為了旨意上所說的祭祖,而是擔心他謀權篡位,要將他囚禁起來。

盡管墨香帶來的消息令他十分的吃驚,可是焉知道,這是不是一個引著他往裏跳的陷阱?

望著墨香似笑非笑甚至有點兒高深莫測的神情,劉彧心頭忽然有些暴躁,他是什麽人,眼前的少年,不過是一個麵首而已,他憑什麽這樣看著他?

他猛地站起來,快步走到墨香麵前,一手捏住他尖尖的下巴,指甲幾乎要捏碎墨香的骨頭:“給我老實交代?”

痛楚深入到了骨頭裏,墨香吃痛顰眉,可是他的眼睛卻笑了起來:“改名倒是不必,橫豎我已經用慣了這個名字。叫什麽又有什麽關係?湘東王以為,現在的我,竟還會怕死麽?”他一眼就看出來。劉彧貌似凶狠的外表下,十分的不安。

墨香是戰火中幸存地孩子。

幾年前,一名王爺占據廣陵城造反,城破之後,他被殺是理所應當,但是當時還在當政的劉子業的父親詔令一下,一城地無辜百姓都要為了這件樁他們沒辦法左右的謀反付出生命,而主持屠城的人,便是宗越。

對於過去。墨香有部分記得很清楚,但是有部分已經模糊,不過他一直記得,那年的廣陵城,秋天還沒有過完。便迎來了肅殺的冬。

真是肅殺。

他的父親是跟隨謀反王爺的謀士。其實並不是什麽重要的人物。原本隻是想靠皇家中人這棵大樹養家糊口,混吃混喝過一生。卻在這棵大樹做出謀逆抉擇時。不可抗拒的上了賊船。

怎麽都是死,跟著謀反。可以晚一點死,不跟著,當時就死了。

墨香問過父親,為什麽要造反,父親很是愁眉苦臉地撫他的腦袋,不太情願的說“當今陛下無道”之類的話,他覺得那時候父親說話的語氣,和他被逼著背書時差不多。

墨香那時候已經知道一點道理,但是他並不明白,難道這位謀反地王爺就是很有道了?沒有等他想通,便迎來了城破,很多官兵闖進來,四處殺戮。墨香和父親藏在一個隱蔽地地方,透過縫隙看外麵地情形,他看到了宗越,那時候,宗越的眼睛還不像現在那麽細,凶殘戾氣也更為地外露彰顯,他騎著馬在街道上橫衝直闖,看到平民便一劍斬下去。

鮮血橫飛,映著宗越快意地臉。

後來墨香還是沒能藏住,當一隊士兵經過的時候,他實在餓壞了,肚子不受控製地發出叫聲,就這樣被可笑的找到,然後與父親一道,和城中的其他人一起,準備待宰。

那時候其實是感受不到太多恐懼的,因為他已經被嚇呆了,昏昏沉沉的被綁縛,昏昏沉沉的和城中百姓擠在肮髒的牢籠裏,昏昏沉沉的被推上屠宰場。

他的神智一次清醒過來時,轉過頭看左側發出慘叫的人,是他的父親,父親的頭滾到

上,肩膀上麵平平的,還有很多鮮紅的血。

這就是……死。

墨香無可遏止的恐懼,尖聲慘叫起來,聽見他的聲音,宗越很有興趣的走過來,拔出劍:“這個讓我玩玩。”墨香知道他要殺自己,可是他被綁著,全身僵硬著,連倒下滾動的力量都沒有……

後來他還是沒有死成,因為那時候沈慶之求先帝下了旨意,五尺以下的孩童可以免死,他小時候個子長得矮,看起來比外表小上兩三歲,也幸運的逃過死難。

但是沒有死並不是一件幸運的事情,他生得太美貌,便不斷的被人輾轉販賣,待價而沽,一次一次的被鞭子刑具教導如何服從,如何獻媚。

最後一次被轉手,是他被劉彧買去,送給當今最受寵的公主,作為生辰禮物。

那時候,整個世界都是灰暗的,不管怎麽都看不到希望,他以為自己這一生都將這樣度過了。

鎮定的望著劉彧,墨香的笑意之中,多了些柔媚,眼波溫柔得好像情人的刀,那麽的柔和,卻又那麽的鋒利:“湘東王,我不怕死,真的,一點都不怕,隻要你有那個決心,現在就拔出腰上的佩劍,殺死我。”他早年筋絡骨受過嚴重的傷害,雖然這兩年有在調養,可是依舊柔弱,不能習武,沒有多少自保之力,隻要一個稍微健壯一些的人,便能夠殺死他。

劉彧在墨香眼睛裏搜尋許久,始終找不到其間的恐懼,最終他挫敗的鬆開手,沉聲道:“你究竟有什麽目的?倘若你不說明,我是不會相信你的。假如我沒記錯的話,前不久公主府上死了個據說體帶異香的麵首,那是不是你,你又是如何活下來的?”

雖然得到的消息並不精確,但是劉彧也不是全然的一無所知。

跟隨著宗越外出,聽到了那首歌謠的士兵已經被秘密處死,可是墨香的身故,楚玉卻僅僅蓋了個病故的名頭,並沒有如何掩藏。

墨香笑笑道:“那是很容易的事,我曾無意間瞧見一個形貌與我極為相似的孩子,便留心養來做用途,那日陛下帶著宗越駕臨公主府,我趁著與宗越要陪陛下出門的當口,對他說我是當年廣陵城的冤魂,隨後再讓我那替身出麵,找個機會,讓宗越有理由殺死。”他則承諾那少年給他家人足夠的金錢。

那時候正值黃昏,光線有些昏暗,即便麵孔上有細微的不同,也會被認為是因為痛楚扭曲了,又或者是明暗的問題。

最為熟悉墨香的楚玉,在那時沒有忍心多看。

而墨香提早到公主府,也為偷梁換柱做了一定的準備。

“湘東王請放心,我縱然不來與您相見,您難道不也是終究要入建康的麽?且不論我所說的是真是假,如今局勢,您是非去不可。當今陛下若是沒有那個念頭倒也罷了,去也無妨,倘若有,而您奉召而不入,豈不是給了陛下一個說您謀逆的借口?何不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隨機而動?”微微欠身,墨香低下頭,將笑意掩蓋,心中卻有快意升起:“我此時前來傳訊,不過是為了讓您相信我的才能,湘東王若是願意倚重我,我不僅能保住您的生命地位,還能輔佐您更為尊榮。”

他慢慢的道:“我現在有一身本事,我要拿這本事換取些東西。”

猶豫良久,劉彧伸手扶起他看不透的少年:“倘若我他日能平安尊榮……最好的官職,由你挑選。”

墨香依舊低著頭,譏嘲一笑:“多謝湘東王……不,主人。”

說這話,是天大的榮寵麽?給塊看不見的肉骨頭,便想要人給他做狗?莫忘了,有的時候,狗,也會挑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