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話才說完,頭頂上便傳來一道驚異的聲音嚷嚷道:“你怎知道我在上邊?”

楚玉撇了撇嘴,抬起頭來。

牆頭上,一個身著黑衣的身影一腳在內,一腳在外地跨坐著,他的身體背著光,臉孔埋在陰影中看不大分明,但是聽他的聲音,約莫是不超過十五六歲。

楚玉看他一眼,不聲不響地指了指地麵上的影子,一道屬於牆頂的陰影上,人影的形狀再清晰不過。

“哈。”那少年尷尬地笑了一聲,雙手按在牆上一個用力,整個人便跳入院內,動作極為英武利落,落地之際,他腰間掛著的兩塊玉佩互相碰撞,發出圓潤剔透的聲響。

少年才一站定,便三並作兩步地快走過來,這時楚玉才看清楚,這少年才十四五歲,也就是流桑那個年齡,但相貌卻英氣凜然,顧盼之間隱含威嚴,縱然是這般如同玩鬧似的來到她麵前,亦頗有幾分隱約的威勢。

這是長期處於上位者才會擁有的氣質。

英武少年湊到楚玉身邊,卻沒理會楚玉,目光隻定定地集中在小嬰兒身上,那目光混合著戀愛,思念,以及一點點好奇,看了一會兒,那少年便不怎麽安分地伸出手來摸嬰兒的小臉,他的動作不知輕重,沒兩下就把嬰兒給弄疼驚醒,當下便見嬰兒嘴巴一張,哇哇地哭了起來。

幼嫩的哭聲在寂靜空氣裏傳開,顯得特別淒慘可憐,幾乎在同時,楚玉和少年不約而同地往旁邊一跳,好像避開炸彈一樣遠離哭鬧的嬰兒,待跳開後,兩人對視一眼,少年不客氣地先發責難:“你不是照看孩子的麽?怎麽不去哄哄?”

楚玉冷笑一聲道:“誰告訴你我是保姆?孩子是你弄哭的。你這個為人父的不去哄,要我這個外人做什麽?”

才看清這少年時,楚玉頓時便明白了他的身份,他的玉佩之上,雕刻著一個“弘”字,而當今北魏天子地名字,便叫做拓拔

拓拔弘。16K小說網.手機站拓拔宏,大拓拔,小拓拔,同音不同字,眉目也有幾分相似。兩人放在一起,若是要說他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鬼都不信。

若不是認出來這個拓拔弘的身份,楚玉也不會任由他伸手去摸孩子。

隻不過這北魏皇帝當得稍微慘了點,居然連看自己兒子都要偷偷摸摸地翻牆來看。

拓拔弘身份被叫破。先是一愣,這才匆忙轉過頭來打量楚玉,他眨了眨眼。想起什麽似的道:“難道你是……”

還未說完,他的話便被小拓拔猛然升調的哭聲打斷,約莫是氣憤旁邊兩個大人看見他哭了都不來理會他,小拓拔哭得更加傷心欲絕肝腸寸斷拓拔弘這個父親雖說早婚早育,還不怎麽負責地把兒子送給太後當人質,但畢竟是父子連心,聽見這哭聲,整個人都慌了神。他忙不迭達地轉向楚玉道:“你還不去抱抱他?”聲音還微微顫抖,大約是沒見過小孩這麽哭。

楚玉麵上比拓拔弘鎮定些,但實際上也已經開始不知所措:“我說了我不是保姆……要不幹脆叫人來……”

叫人?

聽到這個詞,拓拔弘才猛然想起,這裏是容止的地盤。他此番偷摸翻牆進來,若是被容止給撞見。縱然容止不會對他怎麽樣,但總歸是丟麵子……

想起這件事,他也顧不上兒子還在哭,立即拔腿朝牆邊跑去,三兩下蹬上牆頭,很快便消失無蹤,觀其動作的熟練程度,便知道他不是頭一回幹這事。

照顧嬰兒地侍女並沒有走遠,聽見小拓拔的哭聲便很快趕來,她熟練地抱起嬰兒安撫,楚玉也有些做賊心虛,感覺好像是她把孩子弄哭了一般,趁著侍女照料孩子的空檔,她自己悄然離去。

有一便有二,有二更有三,第一次碰麵之後,楚玉便時不時在容止的院子裏見到翻牆而來的拓拔弘,而幾次後,楚玉終於禁不住同情心泛濫了一下,覺得這皇帝當人父親當得也太慘了點,便與他約好,給他留著後門,並遣開附近地下人,也免得他連看兒子都跟紅杏出牆似的。

第一次裏應外合,拓拔弘十分準時,沒有失約,但看到拓拔弘身後的人時,楚玉卻寧願他失約沒來——

眼前一片恍惚,拓拔弘一身玄黑衣衫,在他的右側後方,站立著一個身著紫衣的少年,熟悉地臉容和神情讓楚玉幾乎有回到了南朝的錯覺。

天如鏡。

他依舊是一身深紫衣衫,外籠一層白色輕紗,整個人如身在霧氣之中,飄渺又冷漠。

而初見的那一瞬間,楚玉甚至以為與天如鏡站在一起地不是北魏新君,而是已經死去的南朝廢帝劉子業。

是的,劉子業,這具身體的弟弟,同時也是……她在這個世界上辜負最多的人。

一直到現在,楚玉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還是錯,又或者,這世上有些事本就不能以對錯來簡單區分,但是從她離開建康開始,又或者從正式聽到劉子業死訊的那一刻開始,那份愧疚便悄無聲息地深埋在心底,直到現在都不曾完全磨滅,此時此刻,更是宛如夢魘一般,再度升騰起來。

這個世界上她最對不起的人,不是任何人,卻是一個凶殘狠毒地暴君。

她不住地默默安慰自己,告訴自己這不是劉子業,而是與劉子業截然不同的,另外一個皇帝,這個皇帝有理想,有野心,也很想認真的治國,雖然他們之間唯一的交集是看孩子,可是從桓遠的言辭之中,還是可以窺得一不是劉子業,這是拓拔弘。

反複默念了不知道多少遍,楚玉地情緒才逐漸平複,她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去,正好這時候拓拔弘逗小拓拔逗累了,稍微讓開來讓她靠近。

現在小拓拔已經有一歲大,已經到了能學說話的時候,看到楚玉靠近,他小嘴一張,便將前些天楚玉教他說的話重複出來:“去洛陽,去洛陽。”

這個,純粹是楚玉一時的惡作劇,秉持著**要從娃娃抓起的原則,她耐著性子反複教小拓拔說話,本來是想讓他記住“今後要把首都遷去洛陽”這麽一句的,奈何小拓拔說話尚不大靈光,反反覆覆,也就說出了“去洛陽”三個字。

她甚至曾偶爾想過,倘若真的把小拓拔**出來,讓他今後把首都換個地方,算不算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曆史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小拓拔話才說完,拓拔弘眼睛便亮了亮,竟當著楚玉的麵陷入沉思,而天如鏡的目光,則一刹那變得有些古怪。

楚玉不客氣地瞪過去,嘴唇無聲無息地開合:就是跟你作對,怎麽樣?

天如鏡看了眼拓拔弘,確定他沒有怎麽留意,才移步來到楚玉身邊,道:“洛陽確實是做都城的好地方。”他靠近楚玉的耳畔,聲音壓低了少許:“你大概不知道,在二十多年後,拓拔宏確實遷都洛陽了。”

她這麽做,算不算是陰錯陽差呢?

楚玉呆了足足十多秒,猛地回過神來,她連忙俯身逼近小拓拔,咬牙道:“忘記我之前跟你說的,不去洛陽,不去洛陽……”

但小拓拔隻會重複末三個字:“去洛陽,去洛陽……”

“不去洛陽,不去洛陽……”

“去洛陽,去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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