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天的聲音在我的心靈響起道:“伏禹!我的好兄弟,保護哈兒哈兒,記得為我報仇雪恨!”

我聽出不安時,已來不及阻止。

“轟!”

能量從歌天處釋放,他的身體以心核為中心激射出無數射線,閃爍虛空。接著他變成一個太陽,威力如超級太陽的大爆炸,無可抵禦的太陽能爆炸波倏地擴展,將黑龍藏布的空間漩渦逐一碾碎,我頓然渾身一輕,被歌天自我毀滅的能量從黑龍藏布的空間陷阱解放出來。我強忍撕心裂肺的悲憤傷痛,下一刻順勢移往大黑球,將陷於半昏迷的他收進心核內去,以心盾重重保護著。

歌天的犧牲是有計劃的,其首爆是有節製的,讓我能及時救援大黑球,接著第二輪才是終極的劇爆。

“轟!”

過千節的能量從歌天的太陽核內釋放,形成橫掃整個空間的強烈爆炸波,以神遊的速度往四麵八方擴散。黑龍藏布的極子空間被歌天毀滅性的能量摧枯拉朽般粉碎,情況類似涅尼迦南當年的黑空大爆炸。歌天點燃自身的太陽能量是無可抵禦的,強如黑龍藏布也沒法逆轉情況。我躲進心核內,能量輸往心盾,隨波逐流的被帶往不知何處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或許是十個宇宙年,又或百個宇宙年,在我的思感神經完全沒法運作下,我失去時間的觀念,唯一清楚的是大黑球仍然活著,而歌天已死了,形神俱滅。像涅尼迦南般不再存在於宇宙內。作為歌天的兄弟,我完全明白他,當時黑龍藏布雖然聲勢驚人,但他是沒有同時殺死我和歌天的能力,他攻擊我們的那兩支神遊箭,等於他當年毀滅我候鳥族那四十八支神遊箭的總和,耗掉了占他一定比重的巨大能量,所以他一時難以為繼,造就歌天唯一反擊的機會。黑龍藏布是在沒有選擇下,不得不和我們正麵交鋒,如果我們失陷在他布於入口的空間陷阱,他便不用如此大費周章。

歌天本不用死的,黑龍藏布的目標是我,隻要活擒我,他便可以擄走“地母”,然後再想辦法。可是歌天是高貴驕傲的生物,他是不會坐視黑龍藏布殺大黑球,又強擄我而去,那是他沒法忍受的恥辱,寧願犧牲自己,破掉黑龍藏布的空間妖法,重創他。

我從心核走出去,現出真身,塵海再不是以前的模樣,充滿遊離微子,灰茫茫的一片。歌天的死比候鳥的滅族更令我難以接受。我悲痛得麻木了,什麽候鳥神的咒誓,與芙紀瑤的愛情,似乎都失去了意義。黑龍藏布已遠遁而去,恐怕要經過更長的修養期才能複元過來,以他的本領,茫茫宇宙何處才可覓得他?找上他又如何?經過剛才一役,我了解到他的法力高我不止一籌。最可怕的還是他的智慧,如果不是歌天的偉大行為,我早栽在他手上。

大黑球在我的心核內養傷,他正處於假死的狀態,但我曉得令他複活過來的方法,宇宙有一個地方,可令他死而複生。唉!我多麽希望能令歌天複活過來,我是不可失去他的。想起他追捕大帝號英姿煥發的模樣,記起他的音容笑貌,我寧願死去的是自己,隻恨我並不懂燃點心核的竅門。或許如奇連克侖和黑龍藏布所指的再過數百萬年,當我與地母完全融合後,我會知道怎麽辦。

夢還出現在我的指節間。我的腦袋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反應,茫然舉手,瞧著夢還散射著光譜外的異芒。一塊荒涼冰冷的巨石,出現在我的下方,不住滾動,石麵峰巒突起,嶙峋聳立,岩嶺的石麵布滿刀鋒般銳利的棱角,乍看隻是塊特別巨大的隕石,但我卻清楚傳說中可怕的、會說故事的石妖,能影響我們宇宙曆史的外來超級怪物,現身眼前。直至此刻,我仍不知他是敵是友,但隨著歌天的死亡,一切再無獨重要,但願我從來沒有活過。

石妖低沉蒼老的聲音在我心靈中響起,以我們人類的語言道:“安靜!安靜!我知道你為戰友的逝去而失去對未來的希望,失去生命的動力,但情況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子,你的戰友犧牲自己後,留下一粒種子。看!”

一粒閃動金光、指頭大小種子般的東西,從石妖處升起來,送到我眼前,散發著如太陽般的熱能。我完全沒法掩飾心中的狂喜,“嗬”的一聲叫起來,伸手抓個正著。再張手,種子安放掌心處,其熱能蔓延全身。刹那之間,我確認這是歌天遺下最後的一點精元,包含著他的生命芽種,保住他的正是生命金環的奇異生命能。雖然對比原來的歌天,這麽的一粒生命種子令人見之心酸,但比之永遠失去他,相差已不可以千百光年計。

我連忙將歌天的種子收進心核內,以我的生命能維持他,這等於在絕望中看到希望,當有一天想到辦法,我將可令他重生,頓時對石妖敵意大減,道:“你為什麽要幫我呢?”

石妖道:“請先降到我身上來,塵海正在毀滅中,你的戰友釋放的毀滅能量太龐大了,不但摧毀了黑龍藏布的空間轉移,也毀掉塵海。請你信任我,,讓我送你一程,同時向你揭露事情的真相,我是不會說謊的,在我誕生的宇宙,並沒有說謊這回事。你該從夢還處認識到我們這種特性。”

我朝他降落,到踏足他身上,心中也不知是何種滋味。唉!終於來到真正的浮遊世界,卻隻剩下我一個人,歌天遺下一粒生命的種子,大黑球則處於假死狀態。我為自己的完好無恙感到內疚痛心,是很不好受的感覺。

浮遊世界開始朝某一方向飛航,逐漸增速,塵海正坍塌著,空間萎縮。

我道:“你怎會曉得銀河語?”

石妖在我心靈裏沉重緩慢的道:“我是透過夢還學會你們的語言,了解你的經曆,在我抵達這個地方的悠久歲月裏,夢還曾多次進入你們的宇宙,探索你們的世界,我對你們的認識,都是從它而來。”

我忍不住問道:“夢還究竟是怎樣的生命體?”

浮遊世界的速度攀上季候飛行的告訴,毫無困難的破開一重一重的微子浪,在這荒蕪的空域孤獨的旅航。此刻的塵海,比任何時候更像個微子的海洋。

石妖道:“我沒法用你們的語言向你解釋夢還的生命方式,或許以你們的標準,它並不算是生命體,但對於我來說,它等同隨你到塵海來的兩位夥伴戰友。我原本的宇宙跟你們的宇宙有根本性的差異,結構和能量處於另一種狀態,所以我雖然千辛萬苦開啟通往你們宇宙的通道,卻沒法進入你們的宇宙去,情況便如你們進入塵海,但那隻反映我們世界微不足道的小部分。”

我不解道:“但夢還不是在我們的宇宙來去自如嗎?”

石妖解釋道:“夢還不是屬於我的宇宙,它是我來此途上結識相交的一顆彩石,來曆神秘莫測,是存在於宇宙和宇宙之間,不受你和我知道的法則管轄,但它會被生命吸引,產生生命之間的感情,更擁有連我也沒法明白的思考方式。”

我驚訝得差點說不出話來,好半晌後道:“浮遊世界上不是有很多生物變成的頑石嗎?但為何你身上沒有負載任何東西?”

石妖道:“這隻是個騙人的謊話,我從沒有意思加害任何生物,那不屬於我的本性。對於你們,我已感到極度的疲憊,但從你身上,我看到希望的曙光,感覺到生命悠美高貴的一麵。有時候我真想入睡,更不理會能否醒來。”

我心中湧起強烈至不能忍受噬心的仇恨,一字一字緩緩道:“原因是不是黑龍藏布?”

石妖沉默下去,然後道:“我曾一度視他為朋友,向他透露我所知道的東西。沒想到他對我另有居心,直至他策動奇連克侖到塵海來,聽過我的秘密後意圖毀滅我,我才驚覺並不了解你們,於是派出夢還,希望它能為我阻止奇連克侖翻轉你們的宇宙搜尋地母的行動。可是黑龍藏布卻將通往你們宇宙的入口封閉了,令夢還沒法回來。我以為這樣的情況會繼續下去,直至我睡著,但你們來了,還重重打擊了黑龍藏布,也讓我從夢還處得悉你們的情況。我試圖阻止你們到塵海來,以免掉入黑龍藏布的陷阱。這裏雖然位處於宇宙和混沌之海的分隔帶,但仍是你們宇宙的部分,我的能力沒法發揮,無力阻止黑龍藏布的行動。”

我道:“你為何要告訴奇連克侖有關地母的存在?你是如何得知我們的宇宙有這樣的生命體?你是否也想得到地母呢?”

石妖道:“你若想明白事情的真相,我必須從頭說起,現在我們離出口的位置約三萬光年,這是我生命的最後一段旅程。然後我會入睡,直至你們宇宙的終結。”

他的入睡是不是死亡呢?但又似非如此,我不明白他的生命方式,那超越了我的理解力。

石妖道:“我的宇宙位於混沌之海遙遠至超乎你想象力的另一角落,有不同的結構和生命形式,但也有本質相同的地方。勉強用你們的語言來說,最高等的生命就是我所屬的夢族。我們是最會享受生命的種族,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夢中度過,夢可使我們不斷成長和改變、改變和成長。而我更是夢族中‘夢力’最強的一個。在我們的宇宙內,沒有仇恨,沒有戰爭,沒有正負陰陽的對立相持,不存在明暗正邪的分別,每個生命體都是自給自足,也沒有時間和疆域的觀念。你剛才在塵海經曆的,除黑龍藏布移花接木的空間外,其他的一切就是我的夢域,是由不同的夢境組合而成的空間。”

我大惑不解道:“夢不過是腦神經的活動,怎能影響現實世界呢?”

石妖語重心長的道:“你們銀河人該比任何生物更有資格了解我們的夢,因為你們正是生具做夢能力的生物,來自地母的天性,你們的發生正源於她的創世之夢。你現在不明白沒有關係,當你完全和地母的陽魂結合後,又能與其陰魂重歸於一,將會明白我這番話,這就是我所說不同宇宙本質相同的地方,當還原至終極都是同一樣東西。就像一粒種子,在完全不同的生命和物質條件下,會開出不同的花朵。”

坦白說,我對石妖仍不是完全放心,因為他此刻正如傳說般向我說故事,且引人入勝至極,誰敢肯定他不是在向我施法?當我聽得入迷時,會被他化為頑石。唉!套用大黑球的感歎詞,我的神!若要我掩耳不聽,遂然遠去,我自問沒辦法做得到。我是不是入局了?

石妖續道:“在似是無邊無際但事實上有限的宇宙,任何事情開始了,就會有終結的時刻。我是甘願和我的宇宙一起滅亡的,可是在我的宇宙毀滅前,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到在我的宇宙外,還有更多的宇宙,在無限遠處外的無限遠處,美麗的宇宙像你們的彩雲一樣漂浮著,從某一個共通點出發,就像一個一個的夢境。這個奇異的夢激起我尋夢的決心。”

我聽得呆了,深深的被他的描述打動,石妖肯定是偉大的生命,雖然仍不明白他的夢,就像夏蟲不可語冰,但隻要聽到他的夢能超越宇宙,便可想見他的能力如何超乎想象。如此偉大的生物,怎會害人?更沒法稱之為妖。道:“你有沒有名字呢?在你的宇宙,族人怎樣稱呼你?”

石妖道:“黑龍藏布曾向我提出同樣的問題。但在我的宇宙,並沒有名稱的需要。勉強找個稱謂,我便是夢的尊者,夢族的至尊,你可稱我為夢尊。”

夢尊!他確可當之無愧。

夢尊道:“這是個很悠長的夢,以你們的時間尺度來說,億萬個宇宙年好像既在我麵前,也在我後方無限的延伸,是刹那之間,也如宇宙般無始無終。在那個夢裏,我看到毀滅和創生,從死睡中驚覺蘇醒,可是最使我夢縈魂牽的是一個剛誕生的宇宙,那就是你們的宇宙。”

一個以億萬年計的長夢,夢到的是另一個宇宙的誕生,這算是怎麽樣的一個夢!

夢尊徐徐道:“我首次認識到自己的宇宙位於一個混沌之海裏,每個宇宙都是一個孤獨隔離的荒島。混沌之海沒有尺度,是動態的沌子,無邊無際,與你在黑空遇到的靜態沌子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任何神通廣大的生物,縱然有辦法離開所處的宇宙,也沒法橫渡這個混沌之海,就像你們古聖土時代的飛鳥飛不到外空去。在這個混沌之海,散布著無數的島宇宙,她們隻是茫茫沌海中一個個微不足道的小點。島宇宙一個一個的誕生,一個一個的毀滅,從無而有,由有歸無,似是沒有什麽原因,也沒有什麽目的,隻是永不休止的起始生滅。而正是這種大宇宙的深邃神秘強烈的吸引著我,令我生出橫渡沌海的強烈欲望。”

我渾然忘了他的危險性質,被他描述壯麗恢宏的情景引起對自身處境的深省,道:“你不是說過那是不可能的嗎?”

夢尊道:“或許是某一種神秘主宰力量的安排,不論你或我的宇宙,都有一種基本的特性,就是沒有事情是不可能的。我接著要告訴你的,就是關鍵的所在。你不是想弄清楚黑龍藏布為何苦心積慮設局用謀的諸般行為嗎?更想明白奇連克侖為何不惜一切的去搜尋地母,建造大帝號?當你清楚這個關鍵後,一切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將迎刃而解。”

我忘掉了一切,期待著他說出答案。

夢尊滿懷感觸的道:“在我們的宇宙,自亙古以來,流傳著一則有關天馬的傳說。它是宇宙飛得最快的東西,但隻要你能觸碰它,它會甘心被你駕馭。傳說歸傳說,事實上沒有生物見過天馬,也不知到何處去找尋它。”

我心中一陣戰悚,自大黑球從黑龍藏布處聽到有關天馬的傳說,我一直半信半疑,亦對它沒有野心,最大的問題是縱然天馬確實存在,但誰能趕上宇宙飛得最快的東西?但當知道奇連克侖得到地母後,立即建造終極的宇航艦,才猜到奇連克侖的目標是天馬,對天馬有了全新的看法。現在聽夢尊的口氣,他不單曉得到何處尋找天馬,且曾目擊它的出現,我怎能不感到震撼?

夢尊道:“或許你已猜到了,我在那個奇異的夢裏看見它,但你沒法了解的,是它也感應到我的存在,朝我所在的宇宙奔來。”

我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心迷神**的道:“天馬竟是能縱橫混沌之海的生物嗎?”

夢尊道:“正是如此。容我先向你敘說在這混沌之海裏宇宙生滅的情況。每個孤獨隔離的宇宙,都是源於一個生命蛋,這個生命源威力無窮,能在混沌之海開啟生命的空間,將沌子分解。以你們的宇宙為例,沌子首先分解為正子、明子和暗子,以不同的速率和排列形成錯綜複雜、既排斥又互通的三層次空間,精粗不同的粒子形成洋洋大觀的物質宇宙,從最精微的極子到粗獷的原子,不同的組合在生命能量的影響下,變成有機的生命體,而生命更是五花八門。當混沌開啟後,新生的宇宙向四麵八方擴展,無窮盡的開拓疆域,這是宇宙的成長期,即使混沌之海亦無法壓抑。可是宇宙的擴展是有極限的,須看宇宙蛋的生命動能,一旦減弱乃至消失,混沌之海便開始反撲,宇宙節節敗退,從擴張轉為萎縮,直至被混沌之海吞噬重歸於混沌。”

我壓下心中的震駭,問道:“這個宇宙蛋是怎麽來的?”

夢尊道:“我不知道!或許沒有生命體知道。便如虛擬世界中的角色,除非他們能超越所處的遊戲,否則他們永遠沒法曉得自己是怎樣來的。生命蛋是混沌最神秘莫測的發生,天馬更是不可能的生物,超然於宇宙和令宇宙誕生的生命蛋之外,或許當你能駕馭天馬,它會向你展示生命的真麵目。宇宙被混沌之海分隔,沒有生命能橫渡這充滿沌子激浪的汪洋,隻有天馬能往來宇宙之間,沒有生物曉得它為什麽要這樣做,它存在的目的似乎就是從一個宇宙到另一個宇宙去,還樂此不疲,但卻不進入任何宇宙。”

我皺眉道:“你是如何到我們的宇宙來的呢?”我問出最關鍵性的問題。

夢尊無限緬懷的道:“天馬就是宇宙與宇宙間的候鳥神,受宇宙生氣的吸引不住馳騁,永不言倦,在我的宇宙內,我是唯一可吸引它的生命體,就如在你的宇宙中,地母是唯一可吸引它的東西。當它感應到我的夢,也感應到我的生氣,遂改向我奔來,而那亦是唯一觸碰它的機會。”

我震驚的道:“你成功了嗎?”

夢尊歎道:“如果我成功了,整個混沌之海將任由我乘風破浪,怎會落得現今的下場?就差那一點點,令我功虧一簣,等於徹底的失敗。”

我整個頭皮在發麻,如果夢尊等於地母,他的失敗豈非意味我也不可能成功?

夢尊續道:“宇宙間有兩個基本相同的地方,首先是宇宙蛋爆炸後,會遺下生命動能的一點精華,那是宇宙最隱秘和不可測的生命體,與其他生命體的思感和能量有本原性的差異,自給自足,能創造生命。我們夢族正是她的子女,她是我們的神。我身懷的精氣,對天馬有難以抗拒的吸引力,而我在族裏是具有最強大精氣的生命體,隻有我能在混沌之海生存一段長時間,具備追逐天馬的資格。你現在該明白黑龍藏布為何要得到你的地母了。”

我說不出話來。

夢尊道:“另一個相通的地方,就是不論結構如何不同,每個宇宙都有一個出口,於你們的宇宙便是宇宙之心的不歸流,直通往混沌之海,這是一條不能回頭的單程路,理論上隻有天馬能逆流而上,因為它可在任何環境飛行,但真實的情況沒有生物知道,因為沒有生物曾經觸碰天馬。我就是從這麽一個出口,離開我的宇宙,抵達混沌之海的邊緣區域,苦候了不知多久,天馬終於被我吸引來了。”

浮遊世界仍在塵海以季候飛行的速度翱翔,塵海的微子天地正不住塌縮,重力增強,卻無礙它的飛行速度。浮遊世界並不等於夢尊,隻是他的載體,真正的夢尊無影無形,密藏於浮遊世界的深處。

我壓不下心中的好奇,追問道:“天馬是何模樣呢?”

夢尊道:“這會因人而異,隨它一起馳騁於宇宙之間的是一道長達四分之一光年的彩石暴流,暴流永恒的追隨天馬,由數以億計的彩石組成,受天馬超凡的動力驅策,絕大部分沒有生命,有點像天馬的一種玩意,但也有小部分吸收了天馬某種莫名的動能,具有不同層次的靈性。”

我劇震道:“夢還竟是來自彩石暴流?”

夢尊道:“那是我登上彩石暴流的唯一收獲。夢還是暴流裏最具靈性的彩石,受我精元的吸引,與我一起離開暴流,到你們的宇宙來。你現在大概可以猜到發生了什麽事。我成功登上彩石暴流,用盡一切方法,施展渾身解數,卻連天馬的影子都碰不著。那時你的宇宙剛誕生,生氣極盛,吸引了天馬,我既沒有回頭路可走,且到你的宇宙又是心中的願望,遂隨天馬跨海而來,可是在混沌之海的悠長旅程,我耗損了大量的生命能,當到達你的宇宙時,已是疲不能興,縱能開啟進入的通道,也沒法改變和適應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夢尊證實了天馬千真萬確的存在,也證明了它是名副其實,沒有生物能趕上它。

夢尊道:“最先飛進塵海發現我的存在的,是一種叫鯤蜉的生物,他們生命的目的,就是尋幽探勝,聯群結隊的在宇宙流浪,從宇宙的一段飛往另一端,永遠不會歇下來。他們是和平的生物,留給我很好地印象,他們對我是愛莫能助。自此我隱藏在塵海的消息不脛而走,我的煩惱也來了,不斷有生物為私利到塵海來找我的麻煩,想從我身上得到所謂的超級能量、超級武器一類的東西,令我不勝其擾,隻好重重設防,又創製出微子獸。你曾遇上它們,當知隻要犧牲能量,便可從容逃逸,我這般做,不是要傷害任何人,隻是想令入侵者知難而退。此後的數百個生氣周期,再沒有生物敢闖入塵海,我落得耳根清淨,繼續做夢,神遊混沌之海無數的島宇宙,有時也會感應到天馬,但它對我已失去好奇心,不過也挺寫意的,直至黑龍藏布進入塵海,找到我,我的生命才起了變化。”

“黑龍藏布在塵海盤桓近五千萬個宇宙年,他令我深信不疑他是智慧和仁愛的生物,他對自己的宇宙有深刻的了解,我從不懷疑他要在我身上得益,因為我除了能讓他分享我的經驗外,再不能增添他任何東西。我本身是不善與其他生物溝通的生物,溝通的技巧是在他身上學來的,亦非常享受交流分享的樂趣,他最高明的是對我如何來到這裏隻字不提,直至有一天,他問我若他想到別的島宇宙去,有什麽辦法?我在沒有戒心下告訴了他天馬的秘密,並指出隻要找到宇宙蛋遺下的那點精元,與精元結合後,或可勉強一試。第二天他便離開了,我也沒有放在心上,甚至忘掉他。在二億個宇宙年前,奇連克侖來了他與黑龍藏布是旗鼓相當的生命體,確實完全不同的類型,前者務虛,後者務實。他自稱是黑龍藏布的好友,受黑龍藏布的指示來見我,並反複詢問天馬和宇宙蛋的事。我不虞有詐,不厭其煩的告訴他,當他清楚想知道的事後,立即翻臉動手,我和他劇戰八百多個宇宙年,最後奇連克侖知難而退,離開塵海。我大感不妥當,派出夢還追蹤他。豈知奇連克侖甫離塵海黑龍藏布立即封閉入口至此我才明白黑龍藏布是怎樣的一個生物。至於黑龍藏布為何煽動奇連克侖到塵海來殺我滅口,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至夢還隨你們回來,我才對事情有比較清晰的輪廓。”

這麽說,什麽塵海有個會說故事的石妖,當你聽故事聽得入迷時,會被化為頑石,全是黑龍藏布編造出來的一派胡言,想到這裏我猛然驚醒過來,我之所以能想到黑龍藏布是說謊,皆因我沒變成頑石,但我的確聽得完全入迷。假如“石妖傳說”是真的,我豈非早完蛋了?幸好不是這樣子。我為何這般信任夢尊,原因我是清楚的,那是基於我們生命蛋精華的相同屬性,天然的互相吸引、氣機交感,遂至惺惺相惜。

我道:“你是如何和夢還溝通的呢?”

夢尊道:“隻有在我的夢裏,才可以分享它的經曆,它可以掌握語言,卻沒法用語言表達思想,但它可以透過夢來描述它的經驗,這是它從我處學到唯一與別的生命溝通的辦法。當年奇連克侖攻擊你們銀河人的聖土時,它以我也不明白的法力,將你送進地母的核心處,瞞過奇連克侖,而它亦因耗用了過度的異能,沒法繼續保護你,隻能托庇於阿米佩斯的韋典拿大公,以後發生在你身上的事,它並不知道。你是它挑選的人,因為你擁有罕見最完美無瑕的生命烙印。永別了!塵海即將完全封閉,我會進入永恒的夢境,不要為我悲傷,我活得比任何時刻更好。帶著夢還去吧!它對你生出比對我更深刻的感情,你多姿多采的生活比我更適合它。去吧!外麵的宇宙是屬於你的,隻有你能解決自己的問題。我唯一的忠告,就是當你要出發去找尋天馬時,請思量參考我的經曆。”

我也知塵海隨時會大崩塌,依依不舍的從浮遊世界起飛,朝出口的方向而去。

我的意識從季候飛行轉往現實的宇宙,速度分段遞減,我持續飛行了二十萬年,離要去的目的地尚有遙遠的距離。

“歌天!你是不是在呼喚我?”

心核內歌天遺下的種子仍不住發射微僅可察的脈衝能量,像要告訴我某一件事,卻苦於無法表達,我正是因他而減速,同時心中湧起希望,說不定歌天的生命烙印仍完好無缺,密藏於種子的深處。

夢還箍我一下,我驚喜如狂的問夢還道:“歌天是不是仍然活著?”夢還先答是,再箍二下答不是。

我和夢還的溝通方式基本不變,但感應上卻全麵改善,由於對它再不存在任何懷疑和戒懼,我更能掌握它“精神狀態”微妙的變化,從而明白它的“心意”。另一個能改善“溝通”的原因,是我的神遊力在離開塵海後大有精進,夢還成為我忠誠的夥伴。

我問道:“夢還!夢還!歌天是不是想讓我為他做點事呢?”

夢還進入我的心核去,化為思感能,引導我朝左下方的空間遠處探索,就在五千光年外,橫亙著一個河係,於河係恒星密集處,其中一顆太陽特別明亮,我從未見過這麽巨大的太陽。基於宇宙物理的特性,體積愈龐大的恒星,向內塌縮的壓力愈強,氫聚變將愈趨激烈,壽命會變得短促。可是這顆太陽仍是方興未艾,活力十足,看情況可在數百萬年內保持同樣狀態,真是顆與眾不同的奇怪太陽。

我向歌天的種子問道:“歌天!我的好兄弟!你是選擇這顆恒星的熱核作為你二度誕生的生地呢,對嗎?”

歌天的種子沉靜下來忽然能量劇烈抖動一下就像夢還式的應是。我立即高聲歡呼,以極速朝目標太陽投去。我願意為我的好兄弟做任何事,甚至於犧牲生命,何況隻是舉手之勞。

沿途我先後遇上阿米佩斯的船隊,頓感情況不妙,卻不敢停下來問個究竟,因為救援大黑球已是刻不容緩的事。大黑球的傷勢不但沒有起色,且有惡化的趨勢,但他已算非常了得,才不致立即步上我候鳥母親的後塵。現在它的心核受創極重,全賴我的精氣護著他的性命。唉!夢尊不是說過我這種生命體能創造生命嗎?可是為何我對大黑球竟然束手無策?問題肯定出在陽魂陰魂的分離上,如果能重合為一,我將成為地母,不需生氣之風便能直接賦予生命,創造出新一代的人類。但事情是這麽簡單嗎?

我仍身處域外,照我所知道的,在正常的情況下,阿米佩斯人的飛船是不會到域外去的,因這個區域尚未建立宇航坐標,一旦迷途,便永遠回不了“文明世界”。在廣闊無邊的宇宙,如大黑球說過的,遇上別的宇航艦的概率隻有六億五千萬分之一,或許因我思感網籠罩的範圍比一般宇航艦的感應半徑大多了概率大幅增加,可是在正常的情況下連續碰上宇航艦的機會肯定是零,由此知道,現時的情況絕不正常。我目睹的極可能是宇宙史無前例的阿米佩斯人大規模逃亡潮,難道阿米佩斯王國正在崩潰中?這個想法令我心焦如焚,偏又無法分身去探個究竟。

自從在晶玉星河告別芙紀瑤,接著遠征塵海,到現在時間已超過了一百萬個宇宙年。一百萬年對於沒有時間尺度的宇宙來說隻是刹那光景,於我則是悠久的歲月。在這段時間內究竟發生過什麽事?三國相爭對峙的形勢是否出現了根本性的變化?漠壁和秀麗的超級生命體兒子是否已在生命星河誕生、成形、成長,一躍而為宇宙的新霸主?芙紀瑤又如何?每一個想法都對我產生極大的困擾。恨不能立即飛往晶玉星河去,看看芙紀瑤是不是仍在那裏主持大局。我願為她死戰。

我在阿米佩斯王國和拜廷邦的分野區飛翔。從塵海到這裏,花了五十五萬年,是我能到達的極限速度。塵海和與黑龍藏布的殊死戰,予我很大的啟發,令我對自身、所處的宇宙、宇宙之外的神秘天地有全新的認識和體會。離開塵海後的伏禹,再不是以前的伏禹,更關鍵的是我和夢還重新修好,我終於明白它是什麽東西。我在進步中,它也在學習和成長,終有一天,它會成長為宇宙最超級的利器,因為它具有超越宇宙的本質,是宇宙獨一無二的神兵利器。二千個宇宙年前,我從三層次空間攝取了驚人的能量,使我心核的儲量首次突破九百節,大部分仍處於粗極子的狀態,要將它們過濾轉化為尖極子,在正常空間恐怕需要另一個百萬年才成。不過我曉得在某個特異的空間,這個過程可以千百倍的縮減。

宇宙之心出現在前方九千光年處。終於到了。大黑球你千萬要堅持下去,我會將你變回生龍活虎般的好漢子。此前的經曆,你可視為繼本身生命烙印的進化後,第三度天翻地覆般的變化。

大黑球朝我飛來。他已繞著宇宙之心通往混沌之海的不歸流飛了超過一萬個圈,情況就像當年我在法娜顯的安排下繞九月星飛行。這是候鳥療治受傷心核的獨門奇法。法娜顯以九月星兩極的地磁為我療治,我則以宇宙之心最精微的遊離極子修補他的心。每繞一圈,他的黑球身體都脹大少許,到這個圈,他終於恢複舊觀。

在我的引力下,他降落我安坐的隕石上,回複有手有腳的模樣,一副如夢初醒,不知身在何處的困惑神情,四處張望,到見到我,方渾身劇震,叫道:“我的神!發生過什麽事?”

我欣然微笑道:“你這混蛋!差點掉命都忘記了!你現在是死過翻生。”

大黑球神情古怪的呆瞪著我,接著再次劇震,嚷道:“我們不是在塵海和黑龍藏布激戰嗎?怎會忽然到了宇宙之心?歌天在哪裏?”

我道:“站穩了!我要向你完成承諾,把聽回來的宇宙秘密,一五一十的轉達給你聽,順便告訴你昏迷後發生的事情。”

大黑球道:“歌天的情況比我更惡劣,真的可以像我般複活嗎?”

我們虛懸在離不歸流四分之一光年的虛空,這已是我們能力之內最靠近的位置。想到這是離開宇宙的唯一出路,既恐懼又好奇。

我沉聲道:“我們定須深信有一天歌天會重臨我們的宇宙。”

大黑球咬牙切齒道:“我要宰掉黑龍藏布。”

我平靜的道:“不要被仇恨埋葬理智,若他一意躲起來,是不可能找到他的。不過他一定會再來找我,對我他是不會死心的,時間該不會太長,如他說的,再過幾百萬年,當我與地母完全融合後,他將失去機會,何況眼前當務之急並不是對付黑龍藏布。”

大黑球頹然道:“你還要去找天馬嗎?”

我苦笑道:“你肯定在開玩笑,這是一道直通地獄的不歸路,踏進一步便永不能回頭。比起混沌之海,我們宇宙最凶險的地方也頓然變得像天堂。最糟糕的是即使天馬真的來了,你仍摸不著它的影子。唉!我們的天馬夢就此宣告完蛋,就當從未聽過好了。”

大黑球道:“如能登入大帝號又如何?這不是奇連克侖捕捉天馬的大計嗎?”

我歎道:“奇連克侖要發瘋誰都管不了,我是不會陪他發瘋的。要登入大帝號根本是無從著手,否則我早登入了,更何況再沒有另一個黑空,我們已錯失登入大帝號的唯一機會。”

大黑球啞然笑道:“真矛盾。要追上大帝號必須得到天馬,要得到天馬必須勇闖不歸流,但沒有大帝號又永遠趕不上天馬,究竟大帝號和天馬誰飛得快一點,則沒有人知道。哈!你說這是不是充滿荒誕諷刺的意味?”

我不願在這個問題上胡纏下去,不論對天馬或大帝號,我在離開塵海的一刻已決定不再抱任何妄想。不歸流就在眼前,隻要一個縱身便可投進去,但我竟提不起半丁點的勇氣。沉聲道:“我要離開一會兒。”

大黑球訝道:“聽你的語氣,隻是自己一個人離開,卻留我在這裏。”

我坦然道:“我是為你好,你現在的情況叫大病初愈,體弱氣虛,必須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養。而這裏不但是最好的養生之所,更是練功的聖地。如果你能好好掌握,將可在進化的階梯踏上幾級,下次遇上黑龍藏布,不會一箭便差點要了你的命。”

大黑球道:“為什麽這般急著出去的樣子呢?你要到哪裏去?”

我告訴他來此途中看到的情況,道:“我有很不妙的感覺,須立即去見芙紀瑤,如果形勢許可,我會在短時間回來。”

大黑球道:“如果不見你回來又如何?”

我道:“那代表情況非常惡劣,你隻好出去尋找我。”

大黑球沉吟片刻,道:“我該等多久呢?”

我往上升去,道:“另一百萬個宇宙年如何?那縱然我戰死,你也有足夠的自保能力,記得不要為我報仇,隻有當歌天從太陽熱核內複活,你才可以有這個想法。還有獨角,千萬不要忘記他的秘密基地。”

在大黑球啞口無言下,我斷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