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東岩哈哈笑道:“原來是秦兄令郎。這可怪不得他。三更半夜裏,我這樣突如其來,他是應該謹慎一些的。秦兄,令郎的功夫好俊,你**出這樣一個好兒子,可叫我當真羨慕呢,別責怪他了。”一麵說話,一麵把秦龍飛扶了起來。

秦虎嘯答道:“難為呂兄還誇獎他,他一招都接你不起。”

呂東岩正容說道:“後一輩的豪傑,能夠擋得住我這一招拂雲手的大概也還不多。秦世兄功力雖然較弱,招數變化,可是具見巧思。我一看就知他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他日的成就,必然在你我之上!”

秦虎嘯雖然時常責備自己的兒子,那也不過出於“望子成龍”的嚴父之心,聽得人家稱讚自己的兒子,心裏也還是好生歡喜的,說道:“但願如此。呂大哥你可得多多指點他才行。”

呂東岩道:“好說,好說。有你這樣一位嚴父而兼名師,秦世兄的武功還怕不能大成嗎。指點兩字我不敢當,不過我倒是想請秦世兄到舍下住些時候,也好讓鐵威賢侄和他有個伴兒。”心裏想到:“淩鐵威武功是比他好,但說到豐神俊秀,可就遠遠不如了。唉,品貌武功,本來就是難以十全十美的。”

秦龍飛在呂東岩手下出乖露醜,心裏本來極不舒服,但聞得他連連稱讚自己,可又心花怒放了。當下連忙大獻殷勤,給呂東岩倒茶奉煙。

淩浩聽他說到“也好讓鐵威賢侄和他有個伴兒”這句說話,怔了一怔,不由得又驚又喜,連忙問道:“這麽說,我那孩子是已經到了府上了。怎的呂兄不叫他陪你一起回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了?”

秦虎嘯此時卻是若有所思,不自覺的剔亮了油燈,定睛向呂東岩打量。

原來他聽得呂東岩剛才在哈哈大笑過後,中氣似乎顯得有點不足,以呂東岩這樣的內家高手,竟有中氣不足的現象,實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剔亮油煙,仔細一瞧,隻見呂東岩麵色枯黃,眉心隱隱似有黑氣。秦虎嘯吃了一驚,心裏想道:“莫非他是有傷在身不成?”但因淩洽此時正在和呂東岩說話,秦虎嘯也怕萬一料得不準,說出來可不好意思。隻好把悶葫蘆暫且藏在心裏。

淩浩擅長於製造火炮,武功方麵的造詣卻是遠遠不如他的老朋友秦虎嘯。呂東岩身受內傷,他並沒有看出來。同時為了急於知道兒子的消息,當然也就沒有秦虎嘯那樣的留心觀察了。

呂東岩聽得淩浩問起兒子,神情不覺有點尷尬,說道:“淩大哥,實不相瞞,我此來一是向你告罪,求你原諒;二來也是向你道謝的。”

此言一出,淩浩聽了更是大吃一驚,慌忙問道:“鐵威當真是出了事麽?他,他怎麽樣了?”

呂東岩道:“淩大哥請寬心,淩世兄在賤辰那日,和黑鷹年震山打了一架,不幸受了點傷。但並無多大危險,大概有一個月功夫,我看也可以好了。”

秦虎嘯是知道黑鷹年震山的名頭的,至此也不禁大驚失色,“啊呀”一聲,叫了出來,說道:“什麽,鐵威竟然和黑鷹打了一架?這孩子忒也膽大了。好在是在你老哥的府上。”秦虎嘯以為淩鐵威之所以不至於斃在黑鷹掌下,一定是呂東岩出手助他之故。

不料呂東岩卻說道:“好教兩位大哥歡喜,淩世兄雖是受了一點傷,可把那黑鷹年震山打得大敗而逃!根本就用不著我再出手。”

秦虎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衲衲說道:“鐵威打敗了年震山,此話當真?”

呂東岩笑道:“豈能有假?那日承蒙各方朋友看得起我,江湖上有名望的人物,少說也有三五百人來到寒舍。黑鷹年震山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給淩世兄打得他卷了尾巴逃走的。嘿嘿,哈哈,所以我說,淩大哥,令郎雖是受了點傷,這個傷可是非常值得哪!令郎已在天下英雄麵前揚名立萬了!”

秦虎嘯大喜道:“淩大哥,呂兄說的是實,這件事情倒當真是可賀了!”

淩浩笑得嘴巴合不攏來,說道:“這都是秦兄的功勞。小兒沒有你這位名師,如何能夠和黑鷹交手。”

秦龍飛在旁邊聽得可滿不是味兒,心裏想道:“鐵威這渾小子可抖起來啦,他在天下英雄麵前揚名立萬,我是爹爹的親兒子,卻還是在山溝裏默默無聞。將來在江湖行走,說起他是我的師兄,我倒要沾了他的光了。”

呂東岩接著說道:“淩世兄打敗年震山,給我挽回麵子,在他雖是因禍得福,在我卻是內疚於心。因此我特地來向兩位大哥道謝,並求恕罪,恕我對淩世兄保護不周。”

淩浩說道:“呂大哥別這麽說,你成全小兒的美意,我感激還來不及呢。但不知他是為何和年震山打起來的?”

呂東岩道:“是這樣的——”當下把黑鷹年震山那日來尋仇的經過,原原本本,毫不隱瞞的告訴淩浩。

呂東岩把那日惡鬥的經過細說之後,笑道:“那日年震山的徒弟把我的門下弟子打得一敗塗地,在那樣情形之下,我即陵勝了黑鷹,也是毫無光采。幸虧得令郎以晚輩的身份站出來,把他們師徒全部打敗。所以我說是令郎替我挽回麵子,這話可絲毫沒有誇張。”

淩浩聽得心花怒放,說道:“小弟曾有書函,托小兒轉呈呂兄,想呂兄已經過目?”心想:“鐵威這孩子幫了他這個大忙,這頭親事料想是可成功的了。”

呂東岩笑道:“對啦,我也應該和淩大哥談談私事了。令郎的人品武功,千中無一,嘿嘿,這個,小弟是沒話可說……”他滿麵堆歡,笑得可是有點勉強。

淩浩卻未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大喜說道:“小兒多承謬讚,那麽呂兄的意思——”

呂東岩緩緩說道:“令郎在舍下養傷,正是小女侍奉湯藥,看來他們兩人也很投合。不過、不過——”

淩浩怔了一怔,道:“不過怎樣?”

呂東岩道:“不過拙荊的意思,說是孩子年紀還小,令郎也還在養傷,不如待令郎大愈之後,過些時候再談。”

呂東岩說得甚為委婉,不過卻也隱隱透露他和女兒都喜歡淩鐵威的,隻因妻子暫時還未同意,是以才要擱一擱而已。

淩浩卻是不禁有點疑心:“莫非是我那孩子的傷有可能變成殘廢,故此呂大嫂要等他傷好才能放心讓他們訂親?”心裏不大高興,淡淡說道:“小兒有勞令媛服侍,真是折殺他了。待他傷好再說,這也很好。”

呂東岩苦笑道:“淩兄莫怪,說老實話,若是要我在這一年半載之內就辦喜事,恐怕我也是有心無力呢。”

淩浩莫明其妙,心道:“這是什麽意思?”正自納罕,隻聽得秦虎嘯已在說道:“呂兄不說,小弟不敢動問。呂兄貴體可是有點違和?”

呂東岩哈哈一笑,說道:“秦兄不愧是武學的大名家,看出小弟是受了傷了。”

淩浩大吃一驚,說道:“什麽人能夠傷了呂兄?”

呂東岩道:“慚愧得很,我給那人傷了,連他的姓名來曆都是一概不知,正想請兩位參詳參詳。”

“這是今天傍晚的事情,說來離現在不過幾個時辰。”呂東岩把一件離奇的遭遇說了出來,令得秦虎嘯詫異不已。

原來他從未來過淩家,隻知道村莊的名字,卻不知道如何走法。這件離奇的遭遇就從他探路的時候開始的。

呂東岩說道:“天色已是黃昏,路上沒有行人,我正在為難,隻怕找不著人問路的時候,可巧就有一個人好像幽靈似的從林子裏走出來,我一看,這個人可有點特別!”

秦龍飛好奇心起,問道:“如何特別?”

呂東岩道:“這人臉上,本然毫無表情。但他可瞞不過我的眼睛,我一看就知他是戴著人皮麵具。”

淩浩道:“啊,戴著人皮麵具,那一定是黑道上的人物了。”

呂東岩道:“我正在考慮要不要向他問路,他卻先問起我來了。他說:‘你這位先生麵生得很,想必是從外地來的吧,請問你要找誰?’

“聽他的口氣,倒像是本地人,我想縱然他是黑道人物,問路又有問妨?”

“我一說淩兄的村子,那人就道:‘想必你是找淩浩的了?’我說:‘是又怎樣?’那人冷冷說道:‘沒怎麽樣。隻是我素仰浙東呂東岩的綿掌功夫,今日有幸相遇,頗想領教!’

秦虎嘯詫道:“這麽說他是認識你的?”

呂東岩道:“我懷疑池是黑鷹的同黨,不知怎的給他們打聽出來淩世兄的身份,預料我會來此,是以中途埋伏。”

淩浩道:“若然如此,那是我累你了。”

呂東岩麵上一紅,說道:“淩兄,你說這樣的話,豈不是把我當作外人?莫說令郎幹我有恩,隻憑咱們的交情,我也不會怕你連累。”其實他這幾句話可是有點言不由衷,淩浩恰恰說中了他的心病。

秦虎嘯道:“他們一共有多少人?”心想單打獨鬥,能令呂東岩受傷的武林中可沒有幾個。正是有此一問。

呂東岩道了一聲“慚愧”,說道:“就隻是他一個人,他挑明了才和我動手,倒也不失高手身份。”

說至此處,把上衣解開,說道:“秦兄,你見多識廣,可看得出這是什麽毒掌,從而找到一些線索麽?”

隻見他的襯衫破裂的形狀,正好是一個掌印,胸膛則隻是有一個指印。秦虎嘯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看了也不由得驚心動魄,想道:“這人的掌力能夠透過外衣,在襯衫上破開一個掌印,這份陰柔的掌力,當真是非同小可。呂東岩的胸口卻隻是受他一指之力,將他的掌力卸了十之八九,這份功力,也當真是武林罕有的了。”

呂東岩道:“秦兄可看得出來麽?”

秦虎嘯苦笑道:“慚愧得很,不知是什麽毒掌,如此厲害?”

呂東岩道:“我著了那廝的毒掌,他給我接連劈了三掌,傷得料想也不輕,嘿嘿,如果他敢繼續和我纏鬥,隻要支持半枝香的時刻,我非得喪身在他的掌下不可。可惜他卻沒有這個膽量,我還挺得住,他卻先自逃了!”

秦虎嘯心裏想道:“呂東岩的綿掌,有開碑裂石之能,這人居然能受得了他的三掌,這份功力,也是足以震世駭俗的了。他傷得了呂東岩,倒不單純是依仗毒掌呢。”

呂東岩繼續說道:“幸虧他跑得快,否則我可沒有氣力走到這裏來啦;天色已黑,我是瞎摸瞎撞在附近的幾個村子裏兜了一個大圈子才走到這裏來的。也幸虧剛好聽得你們在這屋子裏說話的聲音。”

秦龍飛好生詫異,心裏想道:“這位呂伯伯受了毒傷,我還抵擋不了他的見麵兩招,這等本領,隻怕爹爹也未必比得上他。”

其實他家傳的霹靂掌若是練到爐火純青之境,足可勝過呂東岩的綿掌有餘。他自己練不到家,隻知羨慕別人的功夫。

淩浩吃驚不已,說道:“呂大哥、你來我我,卻遭遇這個意外,真是令我過意不去。你受了傷,可別要多說話了。早點歇息,明天我找個大夫給你看看。”

呂東岩笑道:“尋常的大夫怎能醫得好我這個傷。淩兄放心,我這個傷會自己好的。隻須耽上十天半月。淩兄,這次我可要來打攪你了。”

秦虎嘯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知道呂東岩是要用本身的功力驅毒療傷,”當下說道:“呂兄練的是少林派內功吧?”呂東岩怔了一怔,說道:“不錯。”

秦虎嘯道:“少林派內功走的是純陽路子,和小弟的家傳心法路子倒是相近。呂兄若是不嫌冒昧,小弟願助一臂之力。”

呂東岩大喜過望,口裏卻說道:“耗損秦兄的真力,小弟心裏可是難安。”

秦虎嘯哈哈笑道:“小徒在你家養病,你在這裏療傷,連這點小事若然都不許我梢盡心力,那不是太見外了嗎?淩大哥,你騰出一間靜室給呂兄吧,我不回去了。”

原來秦虎嘯是靠授徒維生的,武館就是他的家。人多不便,是以不能請呂東岩到他家裏。

淩浩笑道:“我有現成的書房正好請呂大哥住下。咱們二十年沒有見麵,不是我說晦氣的話,我倒希望呂大哥在這裏多住一些時候呢!”

呂東岩笑道:“我本來是想你們兩位到我那裏去的,現在卻在你家住下了。令郎不見我回來,隻怕是難免焦急。”說話的時候,眼睛望著秦龍飛。

秦虎嘯老於世故,一見他的眼神注視著秦龍飛,便即明白他的用意,心裏想道:“鐵威在他家裏養病,我和淩大哥要照料他,日前是不能前往探望威兒的了,可以離開這裏的就隻有龍兒一人。不過這孩子武功尚未練成,為人又是經常輕舉妄動,聰明有餘,成事不足。若任他孤身涉足江湖,我如何放心得下?”

淩浩與老朋友心意相通,知他為難,便即哈哈笑道:“小兒在呂大哥家裏養痛,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待大哥貴體康複,咱們一同去不更好麽?”

秦虎嘯吩咐兒子道:“龍飛,你口去告訴你媽,說我今晚不回家了。明天我也沒空口去,武館那班生徒、就由你替我傳授吧。”他那武館中的生徒,都是鄉人子弟,練武的目的,不過為了強身,是以平時也多是由轟天雷代師傳藝的,秦龍飛的功夫雖未練成,教這些生徒自是綽綽有餘。

秦龍飛悶悶不樂過了一晚,第二日一早,武館的幾個生徒來到,秦龍飛道:“今日我教你們,咱們到後山那塊草地上去好不好?”那幾個生徒正在練到“對撲”的功夫,秦家的天井平時是用作練武場的,他們正嫌天並不夠寬廣,有幾對相撲的話,就容納不了,聽得秦龍飛要帶他們到山上去,大家都是十分高興,齊聲說好。

秦龍飛本來要到山上散散心的,但昨晚的事情卻老是盤旋腦海,越想越不舒服。

他平時也沒有教人的耐心,如今碰上他心裏不舒服,教得可就更草率,越來越不耐煩了。

有一個徒弟人門未久,秦龍飛給他“喂招”,出手不知不覺重了一些,把他重重的摔了一個筋鬥。

這小弟子摔破了額頭,好在流血不多,敷上金創藥也就止了。但雖傷得不重,這小弟子卻是麵子難堪,禁不住就埋怨起秦龍飛來:“平日大師哥教我,教得又好又不會摔我,唉,他出了門,可就活該我倒黴了。”

秦龍飛正自滿肚皮不舒服,這小師弟雖沒有直接說他,卻分明是拿他來與轟天雷比較,這正是挑了他的瘡疤。秦龍飛不禁動了怒道:“練武的人那有不挨打的,這是你自己愚笨,卻來怨我!”

那小師弟摔破了頭還要挨罵,忍不住也就反唇相譏,說道:“二師哥,不錯,我很愚笨,但你可是十分聰明的呀,大師哥也遠遠不及你的聰明。但怎的你練的本領卻又遠遠比不上大師哥呢?”

秦龍飛大怒道:“好,你們眼中隻有大師哥,我不教你們了!”

那小師弟嘀咕道:“不教就不教,希罕麽?”秦龍飛麵色鐵青,握起拳頭,但一想自己已經摔破了他的頭,若再打他,未免有失師兄風度,同門固然不眼,爹爹知道了也定必責罵,這一拳如何還能夠打出去?

生徒中幾個年紀較長的連忙作好作壞的勸解。“小桂子,你怎可對二師哥如此無禮,還不趕快給二師哥叩頭賠罪。”“二師哥,小桂子年紀小不懂事,你別和他一般見識。”“請二師哥息怒,指點我們功夫。”

秦龍飛尷尬之極,歎口氣道:“我怎會與小桂子一般見識,不過我今日有點不舒服,你們自己回家練吧。”

鬧出了這件不愉快的事,大家都是興趣索然,也就不想再跟秦龍飛練武了。年紀較長的那個生徒道:“二師哥身體不舒服,咱們一同回去吧。”秦龍飛道:“你們不必理我,我在這裏多待一會。”那生徒道:“是是。”眾人盡都散了。

秦龍飛呆了一會,頗為懊悔自己的失態。那班生徒已經走得遠了,山風吹來,卻還隱隱聽得見他們在議論自己。“二師哥那裏是身體不舒服,他是心裏不舒服!”“小佳子,你說話也不知避忌,二師哥最不高興人家說他比不上大師哥。他雖然沒有說出來,我們都是知道的。隻有你不懂事,”小桂子道:“我不是不知,隻是氣他不過。其實他也是比不上大師哥嘛,我可沒有說錯。他以後罵我,我還是要這麽說。”“好了,好了,小桂子你少說一句活好不好?”“二師哥的氣量也的確是狹窄一些,怪不得小桂子說他。”

秦龍飛聽得他們的議論,胸中塞滿了悶氣,想道:“爹爹看不起我,師弟看不起我,什麽光彩都給淩鐵威這渾小子占盡了。我幾時才有出頭的機會?”

山上隻剩下他一個人,胸中悶氣難消,忍不住就使開拳腳,幻想是轟天雷站在他的麵前,他一拳一腳都是打到轟天雷的身上,以發泄自己胸中的悶氣。

“砰”的一聲,秦龍飛一拳打在一棵鬆樹上,拳頭腫了起來,痛得他十分難受,樹葉紛紛落下,樹枝卻沒有一根折斷。

這一痛倒令得秦龍飛清醒過來,不由得他倒吸一口涼氣,想道:“我確實是比不上這渾小子,再練十年隻怕也未必比得上他。”原來他最後那拳乃是霹靂掌中的一招重手,、轟天雷也常常用拳擊鬆樹練功,他每打一拳,樹枝最少要打斷十恨八根。

就在這時,忽聽得樹後有人冷笑。秦龍飛吃了一驚,喝道:“是誰?”聲猶未了,隻見鬆樹後麵走出一個青衣漢子來。

秦龍飛一見此人,不由得心中起了一股寒意。原來這人雖然是口裏發出笑聲,臉上卻是陰森森的木然毫無表情。

秦龍飛喝道:“你笑什麽?”青衣漢子淡淡說道:“笑你花拳繡腿,縱然是再練十年,也是比不過人家。唉,你不知上進,比不過人家就隻知道發脾氣,氣爆了肚子有何用?唉,當真是可笑呀可笑!”

從這幾句話中,可知道這個人是早已來了的,那班生徒議論秦龍飛的說話,他都已聽見了。

按說以秦龍飛的聰明,自應知道此人決非尋常之輩,但此時他正在火氣上頭,聽了這番譏諷的說話,有如火上加油,不由得大怒說道:“聽你這麽說,你一定是高明得很了?”

那人冷冷說道:“高明二字,難說得很,這要看是對什麽人而言?”說話之際,側目斜視,一副看不起秦龍飛的神氣。言下之意,自然是說,他要比秦龍飛高明得多。

秦龍飛氣往上衝,冷笑說道:“我比不過人家難道就比不過你,好,你這麽說,我倒要領教,領教。”

青衣漢子卻搖了搖頭,說道:“我不能和你過招。”秦龍飛“哼”了一聲,卻笑道:“口出大言,原來胸中並無實學,你既然不敢和我比劃,那就別在這兒胡說八道。”

青衣漢子仍是那副木然毫無表情的麵孔,一點也不生氣,說道:“你懂什麽,我不和你過招,這是有原因的。不過,隻是比一比本領嘛,那倒可以。”

秦龍飛道:“如何比法,劃出道來。”

青衣漢子道:“我可得有言在先,你若是比不過我,在你輸得心服口服之後,我可要你磕頭拜我為師。”

秦龍飛是一個易於激動的人,無暇思量利害,登時就大怒道:“你輸了呢?”那人笑道:“禮尚往來,當然我也拜你為師,盡管你的年紀可以做我的兒子。”

秦龍飛喝道:“好,這就比吧!怎樣比法?”心裏想道:“這隻是文比,不比武比,他說過要我輸得心眼口服才拜他為師,萬一當真比不過他,我口說不服,那也不算違背諾言。”

心念未已,隻聽得青衣漢子已在說道:“你剛才打這棵鬆樹,這已經是使出你家傳的霹靂掌的絕招了。如今我也拳打鬆枝,和你作一比較。你說如何?”

秦龍飛見他身體瘦弱,膚色枯黃,不像是身上有上乘內功的人,於是說道:“好,就這樣吧。那麽我是不用再打的了?”

青衣漢子道:“不錯,你已經打腫了拳頭,再打一拳,那隻有比剛才更弱。”

秦龍飛給他說中心病,滿麵通紅,喝道:“那你就趕快打吧,羅唆什麽?”

青衣漢子緩緩說道:“好,你瞧著了!”輕輕的一拳擊出,無聲無息,連一點拳風也沒有。拳頭打在樹上,那棵鬆樹,不動分毫。

秦龍飛哈哈笑道:“我的本領縱然不濟,拳擊鬆樹,也能令得樹葉紛落,你呢,一根鬆葉(鬆葉為針葉)也沒落下,你還不認輸嗎?嘿嘿嘿,哈哈哈,快來給我磕頭,拜我為師吧!”

那人負手旁立,意態悠閑,對秦龍飛的狂態,恍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秦龍飛的笑聲漸漸減弱,突然間臉上的笑容僵直,再也笑不出來了。

隻見鬆葉變了黃色,轉眼問鬆枝也都變枯了。本來是一棵常青的鬆樹,突然枯萎,毫無生氣。

再過片刻,隻見鬆枝斷折之聲不絕幹耳,不但鬆葉盡落,整棵鬆樹也隻剩下了光禿禿的樹幹。

青衣漢子這才說道,“唉,為了和你比試,好端端卻把這棵鬆樹弄死了。現在你應該明白我為什麽不和你過招的原因了吧?”

秦龍飛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心裏想道:“若是血肉之軀,給他打了一拳,那還了得?”

青衣漢子道:“你輸得心服口服沒有?”

秦龍飛暗自思量:“這人武功如此高明,我拜他為師,定能勝得過轟天雷這小子。但我怎能當真拜他為師?”不過,盡管他是有所顧慮,猶疑不決,卻還是不能不承認:“你的武功的確是遠勝於我,我服了。”

青衣漢子道:“那你還不上來磕頭拜師?”

秦龍飛訥訥說道:“不是我言而無信,這個,這個……”

青衣漢子好似知道他的心意,說道:“你要回去稟告爹爹,是也不是?”

秦龍飛道:“是呀,這樣的大事,我應該稟告家父的。”

青衣漢子麵色一端,說道:“我告訴你,你要拜我為師,就不能說給任何人知道。我也不會說出去。若然當著外人,你我隻能當作不相識的人。願不願意拜我為師,隨你的便!”

這番說話,正好解除了秦龍飛心中的顧慮,要知他們秦家乃是武學世家,他若然改投別派,如何敢讓父親知道。

秦龍飛心裏已是十分願意,但仍然問道:“你何以要收我這個不成材的弟子!”

那人聽了,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秦龍飛道:“老前輩,你又笑些什麽?”

那人道:“我是笑你無半點自知之明,同時,我也是為你可惜,笑你的爹爹誤了你!”

若在平日,秦龍飛聽了這番話,勢必暴怒如雷,但如今他業已知道此人身負絕世武功,如何還敢動怒?敬畏之心一生,不由得他不恭恭敬敬的說道:“請老前輩詳加指點,以開茅塞。”

那青衣漢子道:“你本來是天賦聰明,何以卻不能成材呢,這都是因為你的爹爹不懂因人施教的原故。可歎你卻自輕自賤,這不是太過欠缺自知之明嗎?”

這話表麵是在罵他,其實是給他截上一頂高帽,暗裏讚他,秦龍飛聽了,當真似是一跤跌在雲堆裏,飄飄然的,骨頭都輕了幾分,當下大喜說道:“那麽若是弟子得遇名師,練個三年五載,一定可以勝得過我的大師兄了?”

那漢子哼了一聲,說道:“你的所求原來隻不過如此麽?未免太低了!你做我的弟子,用不到一年功夫,就可以與你爹爹比肩,三年功夫,我可以擔保你臍身於當世十大高手之列!怎麽樣,你願意磕頭拜師了麽?”

秦龍飛的顧慮早已解除,此時聽說可以擠身於十大高手之列,更是大喜過望,當下便即跪倒那人麵前,磕了三個響頭,恭恭敬敬叫了一聲“師父”。

那漢子哈哈大笑,把他扶了起來,說道:“弟子求名師,名師也求佳徒。我物色多年,如今方始找得衣缽傳人!”

秦龍飛從未得過長輩如此稱讚,心花怒放,暗自想道:“怪不得他千方百計收我為徒,原來是因為隻有我才配做他的弟子。”站了起來,問道:“弟子還未曾請教師尊的高姓大名。”

那漢子笑道:“我的名字業已多年不用了,別人叫我做青袍客。你在無人之時。叫我一聲師父,有人之時,跟別人叫我做青袍客,甚或佯作並不相識,亦是可以。何須知道我的姓名?”

秦龍飛應了一個“是”字,心道:“師父的脾氣倒是怪得可以。”

青袍客說道:“如今我開始傳授本門的內功心法,你仔細聽著,我先問你,你爹爹是怎樣教你的?”

秦龍飛道:“爹爹教我練習內功必須氣沉丹田,日積月累,真氣自然增長,這乃是修習正宗內功的常識,秦龍飛說了之後,心裏頗是有點詫異,難道師傅的內功心法有所不同?”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隻見那青袍客搖了搖頭,說道:“錯了,錯了!”

秦龍飛駭然問道:“怎地錯了?”青袍客笑道:“這就是我何以說你爹爹不懂因人施教的道理。你聽我說。”

青袍客說道:“你爹爹所授的內功心法,適宜於性格沉實的人修習,你是飛揚跳脫,不受羈勒的人,怎有耐心做這種水磨功夫,當然是難以練得成功了。”

秦龍飛給他說中毛病,麵上一紅,說道:“我也自知有這毛病,怪不得爹爹說我難望成材。”

青袍客又搖了搖頭,說道:“不然,不然!你若然難以成材,我怎會收你為徒?”

秦龍飛道:“這我就不懂了,既然師父你也認為我沒有耐心——”

青袍客道,“世人都有一種誤解,不僅你的爹爹為然,他們都以為木訥沉實的人比飛揚跳脫的人好,其實不然。隻要教得其法,這兩種人都是可成大器的。不但如此,沉實的人是中材,做水磨功夫,縱然能成大器,也得等到晚年;飛揚跳脫的人十九資質較佳,往往少年便可大成!”

這番說法當真是正搔著秦龍飛的癢處,不由得他心花怒放,心癢難熬,大喜說道:“師父,那麽你的內功心法是可以速成的了?”

青袍客人道:“當然,否則我怎敢說在三年之內,就可以令你臍身於當世十大高手之列。”

秦龍飛忙道:“請師父傳授。”

青袍客道:“本門心法,要決就隻是順其自然四字。”

秦龍飛道:“順其自然那是怎麽一種練法?”

青袍客道:“吐納之際,順其自然,真氣不能沉之丹田,就不必強它凝聚,散之四肢可也。”

秦龍飛半信半疑,說道:“真氣渙散,如何能為我用?”

青袍客道:“空屋才能住人,空碗才能盛飯。怎的沒有用?如穀中虛,如碗中空,這才是最上乘的內功心法。不信你照我的方法練練。”

青袍客口授了他入門的練功方法,秦龍飛如法吐納,隻覺好似飲酒飲到微醉的時候一般,飄飄然的,有說不出的舒服。青袍客道:“你打這鬆樹一拳。”秦飛龍一拳擊出。雖然仍是未能將樹枝折斷,拳頭卻已是一點不感疼痛了。青袍客笑道:“如何?”秦龍飛大喜道:“果然真是靈效無比。”

青袍客道:“今天就教到這裏為止,今晚你再來,以後都是這樣,二更之後,你到這裏與我見麵,白天就不用來了。因為我也不想給人知道。”

秦龍飛的母親是不伎武功的賢妻良母,他的父親要為呂東岩治傷,在呂東岩傷好之前,他晚上是不回家的。秦龍飛晚上悄悄出去,他的母親毫無知覺。

第二天,那班生徒來到,秦龍飛教了他們幾招,就叫他們自己回去練,以後每天都是如此,他白天抽出幾個時辰睡覺一晚上到後山跟那青袍客練功。

不知不覺過了七天,這天下午,秦龍飛到淩浩家裏向父親請安,這也是他這幾天來的例行公事。他的父親有時出來見他,和他說幾句話,有時因為相助呂東岩運功療傷,到了緊要的關頭,就隻是淩浩陪他說些閑活了。

這天恰值呂東岩的運功療傷已經告一段落,精神還好,三個老朋友聚在一起,談述江湖上的奇聞異事,大家都是十分高興。

秦龍飛來到,秦虎嘯正在興頭,說道氣“龍兒,這幾天沒有我督促你,你的功夫練得怎麽樣了?”秦龍飛道:“和往常一樣。”跟怪客練功的事,當然是不敢說出來。

秦虎嘯道:“好,你練一趟霹靂掌給我瞧瞧。”霹靂掌是講究勁力沉雄的,秦龍飛這幾天沉醉於新習的內功心法,舊的不免荒疏,一套掌法使將出來,顯得精神散漫,瞧在他父親眼裏,不禁大皺眉頭。

呂東岩初時並不怎樣留心在意,看了一半,好像發現什麽特別的地方,越看越是聚精會神了。

秦虎嘯看罷兒子練的一套霹靂掌,眉頭大皺,哼了一聲說道:“學問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看你這幾天根本就沒有練過功夫吧?非但沒有進步,反而大大不及從前了!”

呂東岩忽道:“秦兄,你錯怪令郎了。依我看來,令郎這幾日的進境倒是當真不小呢。”

秦虎嘯見他態度認真,不似說笑,怔了一怔,心裏想道:“我和他的交情,如今已是非同泛泛,他似乎不至於為了安慰我,故意說些客套的說話?”

心念未已,隻聽得呂東岩說道:“秦世兄,我和你拆幾招。”一捋長衫,左掌一招“如封似閉”,就向秦龍飛的胸口按下去。

這一招乃是呂家綿掌的殺手,秦龍飛雖然知道呂東岩決不會傷他,但陡覺勁風襲胸,胸口隱隱作痛,也是不禁大吃一驚,本能的就使出新練的內功抵擋。

呂東岩使到三分功力,給秦龍飛輕描淡寫的一舉化開,疑心更加重了,當下加了兩分勁道,雙掌斜飛,秦龍飛用了個“脫袍解甲”的招式化解,但卻是招架不住了,身形不穩,登時跌跌撞憧的斜衝出去。

在秦虎嘯的眼中,兒子這兩招使得全無勁道,嚇得連忙叫道:“呂兄手下留情!”一個虎跳上前把兒子接著,這才發覺他這一撞的力道果然是超出自己的估計,雖然這一撞也未能將他撞得倒退。

秦虎嘯扶穩兒子,心中亦是不禁疑惑起來:“龍兒的內功路子怎的好像和從前有,點大不相同?”

呂東岩哈哈一笑,說道:“秦兄,我的老眼尚未至於昏花吧?隻是我有一事未明,倒要請教。”秦虎嘯道:“呂兄請說。”

呂東岩道:“霹靂掌似乎應該是純陽的功夫,但令郎的掌力之中,卻有一股陰柔之勁,不知是否秦兄別出心裁,另辟蹊徑,刷新了武學的境界,把純陽的功夫變成了剛柔兼濟了?那倒當真是可喜可賀哪!”

秦虎嘯苦笑道:“我那有這樣的聰明才智,可以自創一門武功?我這家傳的霹靂掌也不宜兼有陰柔之勁,若然真如呂兄所說,練成了剛柔兼濟,那就不是什麽可喜之事了。”

呂東岩道:“我對霹靂掌的奧妙乃是門外漢,請恕我信口雌黃。不過這麽說來,難道令郎的內功心法,不是秦兄親授的麽?不知他還有那位名師?”

秦龍飛的心卜通通的跳:“這老頭兒的眼力好厲害,我不過才練幾天,就給他一眼看破。看來他的麵色似乎有點不善,無論如何,我是決不能說實話的了。”

秦虎嘯道:人我也正是有點不明白,龍兒自幼跟我,從沒有學過別派功夫。”

說至此處,突然回過頭來,厲聲問兒子道:“這幾天你是怎樣練功的責為什麽不按照本門的心法來練?”

秦飛龍道:“我是用爹爹所教的心法練呀,但這幾天也不知是不是我記掛著淩大哥,真氣老是不能凝聚,孩兒沒有耐心,也就聽其自然了。”他作出一副惶惑的樣子,果然騙過了父親。

秦虎嘯自以為是找到了原由,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失聲叫道:“對了,對了!唉,糟了,糟了!”

“秦龍飛道:“爹,你說什麽?怎的又是對了,又是糟了?”

秦虎嘯道:“龍兒,你練功練得誤入歧途了,想必是你自逞聰明,任由真氣散之四肢,覺得舒服,就這樣練了下去,是嗎?”

秦龍飛吃了一驚,說道:“爹爹說得不錯,但這有什麽害處嗎?”

秦虎嘯道:“你誤打誤撞,不知不覺走上了陰柔的柔功路子,卻不知剛柔兼濟,固然是上乘內功,但一來你火候未到,二來咱們的家傳心法必須是走陽剛的路子的,火候未到而誤入歧途,將來定有後患,至於是什麽後患,那就難說了。”

秦虎嘯繼續說道:“還幸你現在隻是初入歧途,回頭未晚。咱們的家傳內功雖然難練,但隻要持之以恒,縱然難成大器,也總可有一些小成就的。”

秦龍飛道:“是,孩兒謹遵爹爹吩咐,今後走當不畏艱難,勤練家傳心法。”

呂東岩思疑不定,暗自想道:“聰明才智之士,往往妄用聰明,誤入歧途。或許他當真是在練功之際,誤打誤撞,以至練成了這股似是正邪合一的陰柔掌力吧?他從沒有學過別派功夫,他的爹爹當然是不會騙我的。”

如此一想,反覺自己懷疑太過不合情理,當下笑道:“秦世兄能夠在內功心法上自加變化,雖然不得其正,亦足以見得他的確是聰明過人了。今後在嚴父兼名師的督導之下,聰明用於正道,前途正是未可限量啊!”

秦虎嘯方始麵有笑容,說道:“但願如此。龍兒,你回去吧。”

秦龍飛回到家裏,對父親的告誡仍是半信半疑,心裏想道:“師父說爹爹不懂得因人施教,以至糟塌了我的聰明,爹爹卻說我這樣的練功是誤入歧途,將來必有後患。究竟是誰說的對呢?師父所授的內功心法與正常的武學原理相反,他也曾經說過,當今之世,懂得他這門武學的秘奧的根本就沒有幾人,或許是因為爹爹不懂其中秘奧,心中先自有了成見,是以才怕招致後患?”

隨即又想:“但萬一給爹爹說中,當真是有什麽後患,這又如何是好?而且我再練下去,將來必定會給爹爹看破,我又如何能夠辯解呢?還是不跟那怪客練了的好。”

秦龍飛獨自思量,患得患失,把持不定,忽覺胸口氣悶,很不舒服。不知不黨的又照怪客所傳的心法練起功來,練了一會,隻覺四肢百骸,盡都舒暢,有說不出的舒服!就像一個嗜好吸毒的人,業已上癮,明知有害,也是非吸不可。何況他現在還未相信一走有害?

練過了新學的內功之後,秦龍飛試一試自己的內力,隻覺比昨天增進許多,想起青袍客所說的“三年之內,我能令你臍身當世十大高手之列”的說話,這個引誘太大了,秦龍飛更是心癢難熬,“今晚我把心中的疑慮,稟告師父,且看他是怎麽的一個說法,反正練不練在我,再去見他一次又有何妨?”

這一晚秦龍飛上山去見那青袍客的時候,卻有一個人正要到他的家裏來。這個人是神偷時一現——

幻想時代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