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哭,秦霜的心已在哭。

不但哭,他的心,更在滴血!

勢難料到,他對孔慈可說已是情至義盡,他雖不敢奢望孔慈會像對步驚雲般待他,亦不虞她會狠心若此!她刺進他胸腹的刀,還隱泛著一片藍光,顯然淬上劇毒!

秦霜無法置信地瞪著孔慈,雖然因過度的心痛而未有即時張口,但一雙眼睛已仿佛在問:

孔慈……,你為何要……這樣?

你為何要這樣待我?

孔慈已哭至梨花帶雨,執刀的手也在不住顫抖,她仿佛也明白秦霜的意思,無限慚愧的道:

“霜……少爺,對……不起……”

“我……這樣……做,也隻是……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

秦霜聞言隻是慘笑!

為什麽每個幹了錯事的人,總會歎一句“逼不得已”?

就連那些野心勃勃的梟雄在塗炭千千萬萬生靈後,亦總是慨歎什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逼不得已”?活像一句“逼不得已”,便能令他們置身事外?

秦霜實在大明白了!他太明白,每個人總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尋找一個理由,以求心安理得!

然而,他想破腦門仍無法想個明白,孔慈突然對他狠下殺手的理由,到底又是為了什麽?

既然想破腦門仍無法想得明白,秦霜並沒有再想下去。

他驀然出手!

隻見他強忍貫腹之痛,一掌便已向孔慈天靈劈下!

啊?秦霜到底要幹什麽?

他為何對孔慈下此重手?

冰雪如淚。

就像一個暗戀別人的漢子,被所愛反刺反傷的淚。

孔慈是被窗外的風雪聲弄醒的!

她甫張開眼睛,便發覺自己已身在一座破廟內,身畔不遠,更有一個人沉沉垂首,盤坐調息,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秦霜!

原來,縱使他的心已因孔慈那一刀而死了,他的人還未死!

他還安在!

而他向孔慈天靈直劈的那一掌,亦沒有殺掉孔慈,他隻是將她擊昏,帶往這座破廟而已!

“霜……少爺?”

孔慈一站而起,立時欲趨近秦霜,誰知秦霜卻突然沉聲叫住她:

“慢著!”

“別要過來!”

孔慈至此方才發覺,在盤膝調息著的秦霜,渾身正散著嫋嫋藍氣。這些藍氣,與淬在她適才刀上的藍毒極為接近,顯而易見,秦霜正在全力驅除體內劇毒。

他是怕自己所散發的劇毒會誤傷孔慈,才會叫她不要接近。

孔慈不由心中一動,她萬料不到,即使自己突然以淬上劇毒的刀暗算他,秦霜在如此疲於驅毒的當兒,仍如斯為她設想,不欲她有任何損傷……

她不禁又淚如而下,愧然看著秦霜,幽幽輕喚著他的名字:

“霜……少……爺……”

良久,秦霜身上的藍氣終於冉冉散盡,他方才長長籲了口氣,歎道:

“好……可怕的……奇毒……‘碎心藍’!”

“若非師父……在起行前……給我一瓶可解不少奇毒的聖藥,以應不時之需,恐怕以我自身……功力,即使不被‘碎心藍’的毒……碎心而死,亦須費上數日數夜……方能將毒徹底馭除……”

秦霜所言非虛,隻因孔慈見他胸口中刀之位血猶未幹,想必他隻是盤膝調息了不及一個時辰便已退毒,若沒有雄霸的解毒聖藥相助,恐怕秦霜如今仍在被劇毒苦苦煎熬。

看著秦霜胸腹上鮮血淋矚的創口,孔慈更是歉咎難當,她不由再度趨前,柔聲道:

“霜……少……爺,雖然……你劇毒已除,但……你真的傷得……很重,可否……讓孔慈為你……調理傷口?”

真是極其矛盾的一個人!真是極其矛盾的一句話!孔慈適才還一刀捅進秦霜胸腹,如今竟想為他調理傷口?

然而,縱然被孔慈暗算了一次,秦霜卻仍未對孔慈提高戒心,隻是微應一聲:

“恩……”

孔慈連忙上前,戰戰兢兢地撕下自己的袖子,開始為秦霜包紮傷口。

她所穿的隻是粗衣麻布,那片袖子的質料其實十分冷硬,然而包在秦霸身上,秦霜隻覺異常溫暖。

他多麽希望,孔慈適才並未有向他刺出那一刀,他實在不忍相信一個自己暗暗喜歡的人,會向自己下此殺手。

可是,無論他如何希望一切都沒發生,他那個仍在滲血的傷口,卻像在斬釘戳鐵地提醒他,無論孔慈此刻臉上的悔咎如何真摯,她適才真的狠狠刺了他一刀!

他必須問個明白!

秦霜終於又徐徐張口,沉沉地問:

“所中的……碎心藍,這劇毒……是從一種遍體畢藍的毒蛇血中……提煉而成,可說……極為罕有,你根本……沒可能……擁有碎心藍……”

“孔慈……,到底是誰將……淬了碎心藍的刀……給你?

更逼你……向我下手?”

秦霜語氣並未有怪責孔慈,且更一口咬定孔慈向他下手,隻是受人所“逼”,孔慈聞言實不知該如何感激!隻見她雙眼一紅,咽埂地道:

“霜……少爺、謝謝……你……至此……還為……孔慈……說話,你實在……不需……如此,我……亦自知……自己犯下……彌天……大錯……”

“隻……是,你適才……亦猜得……沒……錯,那柄淬了……碎心藍的刀……確是……別人交給我的,而且……,他們更以一個人為協,逼我向你下手,我……我……實在……

情非……得已……”

“他們?”秦霜虛弱地瞥了孔慈一眼,問:

“誰是……他們?”

“他們……就是……”

“哪個……紅眉……及其主人……無道……狂……天……”

秦霜一愣,沒料到紅眉及其主人,原來早已在步驚雲赴戰前暗下手腳?

“他倆為何要你向我下手?”

孔慈無地自容地答:

“那個紅眉……告訴我,他們隻是……想減少……雲少爺此行在破日峰赴戰的助力,所以才會逼我……乘你不覺時下手。因為……他們認為……,你和……雲少爺……對我……最沒戒心,亦最……容易……得手……”

“那個……紅眉……還說,他們淬在刀上的隻是……一種迷藥,隻會令你昏迷數天……便會蘇醒,我實在……想……不到,刀上的……竟會是……碎心藍……這種致命奇毒……”

孔慈說至這裏,已羞愧得無以複加,無法再說下去。

歸根究低,秦霜待她不薄,還在步驚雲麵前為他說盡好話,“盡心盡力”維護她,即使刀上淬著的隻是尋常迷藥,她也絕不該如此待他!

然而,秦霜卻始終未有深怪孔慈之意,他仍給她解釋的機會:

“孔慈,我知你向我下手,亦是相當痛苦,想必有難言之隱,你適才說他們以人為協,逼你就範,到底是──什麽人?”

乍聞秦霜此問,孔慈不由芳容一變,麵有難色,就像秦霜問中一些她不想提起的人或事,然而,她最後還是咬了咬牙,決定告訴秦霜:

“霜……少爺,既然……事已至此,孔慈……亦不想再對你……有任何隱瞞……”

“那個紅眉……及其主人……用以威脅我……的,其實是……一個我……找了很久……很久的人……”

“這個人,正是我……”

“失蹤了……多年的……”

“父……”

“親!”

天!

原來當日紅眉在天下會初遇孔慈,將他帶往一個昏暗無比的囚牢中所見的人,竟是孔慈的父親──

孔夷?

秦霜聞言不由一怔,愣楞道:

“什……麽?你失蹤多年的父親,原來竟已落在那個……

無道狂天手上?”

其實,天下會眾人盡皆知,孔慈之父喚作“孔夷”在孔慈很小的時候,已帶同孔慈一起投拭天下。

後來,孔夷為雄霸遠行辦事,之後便一去不回,從此不知所終,生死未卜。

可憐孔慈一個稚女,在天下會孤立無授,為了能留在天下等老父回來的一顆孝心,孔慈唯有甘為稚婢,受盡當時的侍婢主管“香蓮”淩虐,苦不堪言。

直至最後得步驚雲之助,指定要她作為貼身侍婢,她才未再受戮淩。

得知孔慈原來是因為老父在協,才會被無道狂天主仆相逼,秦霜震驚之餘,心中亦不由暗籲口氣!

蓋因他雖未有深怪孔慈對他手下,但始終仍有點耿耿於懷,如今得悉她是因老義被協,心慌意亂下才會被邁出此下策,秦霜更覺有充份理由安慰自己,心想:

“孔慈在天下苦等老父多年,如今老父音信有望,當然希望能盡力教他逃出生天,她在被人威脅下,最後決定先向我下手……以換得老父平安,亦是情有可原……”

“所謂骨肉情深,換了是我,可能也會……這樣抉繹,更何況……,我在她眼中的……地位,仍不及雲師弟,甚至不及……風師弟……”

“她……這樣做,也是……應該的!”

秦霜如此自我開脫自己,想來也會不無悲衷!

然而有時侯,喜歡一個人就是如此,就但秦霜那樣,無論孔慈如何犯錯,皆會原諒她失策,甚至忙於為自己我個原諒她的理由!

真的!直至許久許久以後,秦霜對孔慈仍是如此!無論她如何對他不忠不利不誠不實,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原諒她!

可惜的是,秦霜這點苦心,孔慈至死方才徹底明白……

原來終其命薄如紙的一生,真正隻受她一個、真正視她為妻子的,也隻得一個好男人……

秦霜!

除了秦霜,所謂“風雲”也隻是她充滿遺憾的一生中,兩個虛元飄渺、擦身而過的夢??……?

秦爽想到這裏,不由又問孔慈道:

“是了!既然他們以你父為協,那……你是已和孔世伯見過麵了?他……可好?”

孔慈聽秦霜如此一問,當場再難禁念父之情,淒然痛哭:

“他……很……不好,簡直已被折磨至……不似人形,且全身……不能動彈,……一張嘴巴更……不能再……說話……”

“但……,爹雖然……不能說話,我卻……仍能從他的……

眼神中……看出,他……在今生能……再見到……我,看見……我已長大……成人,實在……十分……高興……”

一語至此,孔慈已泣不成聲。

聽畢孔慈口中關於其父“孔夷”的苦況,秦霜更完全忘記了自己被她狠刺一刀的身“心”之痛,徹徹底底地原諒她!

他深信,任誰看見自己的至親受盡折磨,都會不惜一切設法先救父再說,因此,孔慈在慌亂下替承替紅眉及無道狂天辦事,實是人之常情。

即使換了秦霜,他的決定,亦可能會和孔慈一樣!

秦霜又道:

“那個無道狂天……為何要如此折磨你爹?他與他有深仇大恨?你爹到底是如何落在他們手上的?”

“不……知道!隻知道……他們將我帶往一個……不知位於何方的……黑暗囚牢,我絕不能再讓爹……困在那個囚牢受苦,即使付出……任何代價,我亦要……救回他!因為……”

“爹……已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而且……,爹……曾為我所作的……犧牲,我即使一生……為奴為馬,亦要……報答……他……”

犧牲?

天下父母,早已每日畢在“不停”為子女犧牲!休以孔慈如斯在乎其父曾為她所作的犧牲?秦霜不由問道:

“孔慈……,你如此在乎你父為你所作的犧牲,那……

他到底曾為你如何犧牲?”

被秦霜如此一問,孔慈腦海不禁浮現重重舊事,她惘然的道:

“我爹……為我所作的……犧牲,並非……常人能夠……辦到!雖然在其它人……眼中,他是一個十惡不攝的……魔頭,但在我……眼中,爹卻是全天下……最好的父親!”

“他對我……之好,實在已……無話可說,即使我八歲時……曾失去記憶,但爹為我所幹的一切,我仍……一一記得!”

秦霜愈聽愈感好奇:

“哦?你在八歲時曾失去記憶?”

“恩……。”孔慈點頭,日光恍似飄到老遠,徐徐續說下文:

“我聽……爹說,我在八歲那年,曾中敢於種十分罕有的奇毒,致命名失去了八歲之前的所有記憶,就連我的娘,我亦已忘記是……什麽樣子……”

“我隻記得……爹曾提及,我的娘喚作‘紫桐’,也是他畢生唯一最愛的女人……”

孔慈所言非虛,她的娘確是喚作“紫桐”隻是,她不記得自己的娘,對地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這於,他若記起自己的娘的話;便會同時記起,她的親生娘親,曾經懷著一顆痛苦破裂的心,流著兩行斷腸的淚……

誓要幹掉自己最寶貝的女兒!

隻因為,孔慈曾是解開“達摩之心,秘密的唯一一人,孔慈之母“紫瞳”為免“達摩之心”這驚世秘密流傳於世,貽誤蒼生,最後不惜大義滅親,欲親手了結自己的親生女兒!

(……詳見風雲小說第二十八冊,匠浚眾生,第九回。)

幸而,就在紫桐正要下手殺孔慈之際,孔慈及時回來,兩夫婦隨即發生激烈糾纏,最後,孔慈並沒有死,親眼目睹其父為救她,在混亂中錯手殺了他最愛的女人!

對於一個八歲女孩來說。先是其親母欲要殺她,繼而更目睹娘親被真父誤殺,簡直就是一個永世難以忘懷的夢魘!

然而,孔慈最終也忘記了這段發生在燦峰上的血色悲劇!

全因為,後來其父帶她路經嵩山一帶,她不幸中了一種奇毒“一千來世之咒”,最後雖能幸保小命,唯已完全失去了八歲前的所有記憶!

本來,在上次“黑瞳”及其主人“魔”的計劃下,孔慈亦一度因“達摩之淚”而恢複部份記憶。可惜最後仍因體內虛耗過度而再次忘記前事,甚至連自己曾是黑瞳的“借體”亦不再記得,當然,黑瞳暗藏在其體內的死亡力量,亦己完全失去。

故如今的孔慈,唯一記得的,仍隻是她那個失蹤了多年的父親──孔夷……

秦霜又道:

“既然,你這自己的娘亦已忘記,隻記得你爹曾為你所幹的一切,想必,你爹對你實在情深義重……”

孔慈點頭:

“是的,我猶記得自己在失憶之後,曾苦著問過爹,到底我為何會記不起自己曾有娘親?到底我的娘親去了哪裏?”

“爹卻對我說,娘親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遠得不能再回來,他本來不想離開我們的,隻是因為爹而被逼去了哪個地方……”

“所以,為了彌補我沒有娘親,爹說窮他一生心力,也絕不會棄我不顧,更絕不會讓我再受半點苦,他要我活得比任何有娘親的公子還要幸福、快樂!”

不錯!是自己親手將自己心愛的女人推進地獄!是自己親手將自己的女兒變為沒有娘的可憐孩子!當年孔夷內咎之深可想而知!他要窮盡一生心力令女兒幸福,實是理所當然!

而為了令自己女兒碎福,當年刀法不弱的孔夷,終於走上一條他向來最鄙夷、亦最不想走的歸路……

他開始當上為錢“賣命”。“索命”的殺手!

一個本;愛深負理想的刀客,最後竟淪為見錢眼開的貪婪殺手,目的並非為了多掙幾個錢,而是為盡快累積可觀的財富!

他除了要令自己女兒生活富裕外,還要累積足夠的財富,讓他兩父女以後再不用為生計發愁!

唯是如此,他在自己以後的餘生,才可每一分每一刻都不用幹活,都可長伴女兒身邊,照顧她保護她,讓她感到即使她已沒有了娘,還有一個長伴左右,無時無刻都給其親情溫暖的父親!

他要守信父代母職,將自己的女兒好好撫養成人!

而就在孔夷當上殺手後一年,由於他不顧顏麵,不顧危險,任何大小殺人的買賣也照接不誤,他這個目標也快將達到,可惜,命途多桀的人,就像早已注定與噩運纏上……

總是好景不長!

一次,孔夷誤接了一宗殺人買賣,目標人物是當年“毒”名遠播的“天邪教主”之子。

這個“天邪教主”之子貪花好色,孔夷在一艘青樓之處找到他,二話不說,輕易便已將其一刀解決!

滿以為買賣順利完成,誰知莆回到家中,才知大禍臨頭!

卻原來,天邪教主不忿兒子被殺,決定要為愛兒報仇,經一番明查暗訪下,早已查悉是誰買我將其子軒諸死地,於是率門眾將那個主謀一舉幹掉。

至於孔慈,雖隻是受人所托的殺手,但其於既死於其刀下,天邪教主亦紹不會給其好過!

就在孔夷趕返家裏之際,發現天邪教主及其率領的逾千門眾,早已將其所居的小屋重重包圍!

不但如此,自己這年來不惜出賣刀客尊嚴、辛苦掙回來的所有銀兩,竟已被天邪教主一一搜刮!

但錢財也隻是身外之物,最可怕的還是,他最寶貝的女兒孔慈,竟已中了天邪教主的──“天血邪”!

所謂“天血邪”,其實是天邪教主搜羅萬種毒草奇花,精研而成。

由於“天血邪”混雜了萬種奇毒,故除了無邪教主自己有解藥外,即使覓得當世神醫代為解毒,相信亦非要一月時間不可?

然而,孔夷眼看的愛女孔慈,卻已無法再等片時半刻,隻因她中了天血邪後己全身泛紫,不斷和在地上沏滾掙紮,咀裏更不斷修出襄嫋紫氣,似是劇毒難當。

勢難料到,向來江湖遊戲,本是男人間的爭遼殺戳,大部不涉弱質婦孺,誰知天邪教主堂堂一教之尊,竟將喪子之痛遷怒於孔慈身上,對一個不足十歲的女孩下此重手!

孔夷看著自己女兒在地上痛苦掙紮,簡直心如刀割,二話不說,已將孔慈從地上一抱而起!

掌心一抵女兒背門,源源不絕的內力已直貫她體內經脈,望能為其減輕痛苦!

可是,“天血邪”的劇毒蝕骨人心,孔慈使已痛極欲死!

眼看愛女慘死在即,孔夷在情急之下,突然下了一個決定!一個即使尋常皈夫走卒也不會隨便下的決定!

赫聽“噗”的一聲!緊抱女兒的他,霍地跪在天邪教主麵前,重重叩了一個響頭!

萬料不到,以孔夷獨到的刀法,即使被逾百天邪教眾圍攻,本亦可殺出重圍,他卻竟然不走,更為救自己命懸毫發的女兒,犧牲了他最寶貴的──

尊嚴!

他本是一名身負理想的刀客,早已為女兒幸福而犧牲了作為刀客的尊嚴,自其淪落當上殺手,如今,他甚至連作為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最基本的尊嚴也不要了,隻為救自己最寶貝的女兒──

孔慈!

他一定要給自己女兒幸福!

在這個心願未達成前,他更絕不能給女兒死!

孔夷摹然向自己下跪求取解藥,就連被跪在天邪教主亦為之動客,不由道:

“男子漢……大丈夫,寧死也……不該屈膝人前,何況你是一流刀客?刀客更有刀客的尊嚴!你為救女兒……如此卑躬屈膝,值……得嗎?”

孔夷卻義無反顧地實時回答:

“值得!”

“我一日是她父親,一生也是她的父親,即使耗盡自己一切心力,亦誓要保護她!我絕不能讓女兒受任何痛苦傷害!你也身為人父,難道亦不明白?

天邪教主當然明白!他也是一個父親,雖然教子無方,但如今愛兒被殺,他亦第一時間為其報仇,甚至犧牲了自己作為一教之主的無上尊嚴,向一個弱質女孩下毒手!

在他內心深處,其實也感到無比汗顏!

然而,他的愛兒真的已死了,雖然並非孔夷主謀,他亦決不能讓他置身事外,全身而退,他亦要他付出不菲代價!無邪教主最後隻道:

“我隻以你實力,大可全身而退,根本不用向我卑躬屈膝,你這樣做,無非是為救女兒!可是,我兒畢竟死於你手,若我就這樣給你天血邪的解藥,試問以後如何能再當一教之主?”

“這樣吧!既然你有眼無珠接下這宗殺人買賣若你真的願不惜一切救你女兒,就自行挖下一雙眼睛喂狗,我就放你女兒一馬,你我從此───筆勾銷!”

挖下……一雙眼睛喂狗?

天!一個刀客沒有了眼睛,就如同飛鳥折翼,即使以後仍能“以耳代目“執刀,但出刀的準繩勢必大折折扣,他將不再是一個一流刀客!他的刀,隻會比如今更為淪落!

就連當時已痛至氣若遊絲的孔慈聞眼,亦強忍著痛楚童稚地叫:

“爹……,不……要……啊……”

女兒……不用……你為我……這樣……啊……”

可是,看著年紀小的孔慈也能如此懂事,孔夷更是毫不猶豫,抬首便對天邪教主朗聲道:

“好!我就自挖雙目,還你兒一條命!”

“希望你亦能堅守承諾,給我女兒一條生路!”

“她是無辜的!”

孔夷縱是大難臨頭,記掛著的還是自己女兒的安危!可見天下父母疼愛子女之心,如何骨肉情深:如何義無反顧!

孔慈終於隻能幹睜著眼,看著老父親手自已的一雙眼睛狠狠挖下來!更看著天邪教主帶來的兩頭惡犬,爭著吃其父那兩顆丟到地上、血淋淋的眼球,就象在吃著從街上撿獲的廢物一樣……”

她還看見,老父眼窩所流的血滴到自己臉上……

“好熱的血……

好愛女的一顆慈父之心……

正就是這顆慈父之心,孔慈畢生都無法忘懷!

即使她己盡數忘記自己八歲時的所有記憶,她仍無法忘記當日其父自行挖下雙目時的那份堅定和決絕,那份決絕,就像隻要為了自己女兒,他不但能自挖雙目,甚至將自己一顆心挖出來示眾,亦在所不惜!

隻因作為一個父親,他已對得起“天地良心”!

出奇地,當時不足十歲的孔慈並沒害怕,也沒有哭。

她人是緊緊捉著老父的手,讓他感到無論他們兩父女麵對如何困境,她這個女兒也在默默支持他!

她要讓他知道,無論他想成為情操高尚的刀客的路,如何愈走愈遠,無論他如何淪落,如何成為十惡不攝的魔頭,他這個女兒也“以他為榮”!

他是她眼中最好的父親!

永遠都是!

從今以後,他雖然再無法以雙目看見自己的女兒將會長得如何可愛,雖然隻能用手感覺她的臉龐,但這些都不再要緊……

因為由那一刻開始,小小的心兒已在暗暗發暫,她將會永生永世的伴著老父,永遠不會拋下他離棄他!她將會窮一生心力報答老父養育深恩,即使犧牲她的……

所有幸福!

然而,縱然當時年紀小小的孔慈已有如此“大誌”,可惜其父孔夷的命,著實坎坷!

此事以後,孔夷雖失去了眼睛,卻救回女兒之命,對他來說,眼睛還屬次要,女兒之命才最重要,一失一得,他其實並不太在意。

可是,這些年來千辛萬苦為女兒“將來幸福”掙回來的積蓄,卻已被無邪教眾掠個所餘無幾,生計日漸緊約。

他本來還有一個已甚少聯絡的弟弟,可是其弟亦是捉襟見時,他也不欲強人所難,求其接濟。

而有一次,當他在家裏不見了孔慈,決到市集我她之時,他便發覺,已是他必須重操舊業的時候了!

因為,他的眼睛雖無法看見,但耳朵卻仍能的見!他赫然聽見自己的女兒,在市集內以童稚的語聲行乞!

他萬料不到,自己的女兒竟已這樣懂事,為不欲他為生計發愁,寧可自己暗暗跑在市集行乞,以補生計!

孔夷隻感到異常可悲!他自己雖已倫落至此,但決不想女兒也像自己般淪落!他日決定要給她最大的幸福,如今,卻反而拖累了她……

不!他決不能讓女兒與自己一起沉淪下去,在人前永遠抬不起頭來!

即使要下地獄,就讓他孔夷一個下地地獄好了!

就是這樣,他終於決定自己一個人再下地獄!

他決定重操故業!

當回殺手!

有一點出乎意外的是,重當殺手的孔夷,竟然很快便以掌握“以耳代目”的法門,即使雙回失明,但刀法竟軟以前更“狠”,並不表示他刀法已有大時,相反,更是不進反退!

全因為,他往昔用刀,即使在向豹物下手,亦有少入場顧慮著自己仍是刀客,可是如今,他已跌至無可再低,一顆豁了出去的心再無顧忌,於是殺得更狠!更絕!

更快!

亦因如此,他的雲雲佯名更是遠播!江沏人對其益發聞之喪膽!他很快已成為聲名狼藉的魔頭!隻要有錢,他便為誰賣命,下手絕不留情!

到底一個本來深具抱負的刀客,為何最後竟成為人見人怕的殺人魔頭?

孰令至此?

也許,孔夷心中若真有怨,便隻好怨一句命!

他從不會怨自己女兒,成為他最致命的負累:隻要能令女兒幸福,他即使殺光天下所有人,甚至殺掉自己,也是值得的!

而亦因為孔夷日益殺名遠播,終於,他的運氣來了!

當時正如日方中的雄霸,終於看上了他,聘用他為其鏟除異己!

能為一代梟雄“雄霸”辦事,可說機會難逢,孔夷亦把握了千載難逢的機會,幹得相當落力!

一年下來,竟已為雄霸殺了逾千異己,可說殺孽極深!但由於雄霸出手闊綽,他掙的錢亦相當可觀!

孔夷私下曾暗暗盤算,隻要再多幹一單殺人買賣,他便有足夠的錢財,帶女兒一起離開天下,從此以後,他便可與孔慈找個沒人認得他倆父女的地方。

重過新生!

而他亦真的可如主平素願,不用再為生計發愁,洗心革麵,專心為女兒謀幸福!

可是,孔夷也許萬料不到,他自以為這次將是他殺手生涯中的最後一次買賣,真的成為他畢生最後一次買賣……

他這次遠行為雄霸殺人,竟然一去不返!

從此不知所終!

孔慈猶記得,當日老父遠行之時,天下會正下著連綿大雪。

好淒冷的雪!仿佛在預告著老父此行的不祥征兆……

然而,老父始終還是去了,臨行遠以他那隻戴著臂環的手,無限溫柔的拍了拍她的頭,叫她等他回來,叫地等他回來……

可是,他自己卻終於無法回來!

萬料不到,孔慈猶來不及等他回來與他宣這親生,這一別……

已成永訣!

無論當年的小孔慈如何在心中立誌,要在長大後報答老父養育深恩,一生坎坷的他竟然再敢地樂趣口來,享受女兒反哺之福!

多麽可惜!僅欠那麽一點,他兩父女便可宣過新生!然而,命運卻總是不放過他父女倆……

隻是,無論孔夷如何一去不返,當時年紀小小的孔慈猶深信,若老父仍活著,有朝一日必會回來與她團聚,所以他絕不能離開天下,即使淪為稚婢,她亦替要留在天下等他回來!

緣於老父為了她,已犧牲了“理想”,犧牲了“刀”犧牲了“聲名”,甚至犧牲了“一生”!

它縱使淪為稚婢,又算得是什麽?

可是,日複日年複年,老父始終渺無音訊,她這一等,便已的了十年……

萬料不到,失蹤多年的孔夷,原來竟已落在那個無道狂天手上,且日夕飽受折磨,孔慈為了救父,才會在一時情急下,無奈暗算秦霜,出此下策!

隻因她曾在心中暗暗起誓,即使犧牲自己一生幸福,她亦誓要報答老義養育深恩!

萬死不辭!

往事如煙……

孔慈終於對奏霜說罷事情始未,秦霜在得知一切後,亦不禁搖頭歎息。

然而,歎息又有何用?看著因重提舊事致泣不成聲的孔慈,秦霜不由滿目憐惜,他強忍著被利刀貫體的傷痛,竭力回頭一拍孔慈的肩,柔聲安慰她道:

“孔慈……,雖然你這次……對我下手……未能得毛,但……你放心……”

“那個無道狂天……暫時絕不會對你爹不利。”

孔慈聞言一愣,道:

“霜少爺……,你……從可見得?”

秦霜溫言笑答:

“別忘記,你爹失蹤了幾近十年,亦即是說,他落入那個無道狂天手中亦已十年!在這十年的冗長歲月裏,他為何一直隻對你爹百般折磨,至今卻仍留他不殺?”

“個中原因,極可能是你爹對他,仍存在著一定的利用價值。故我推斷,他暫時仍會留你爹一命,以防萬一。”

秦霜所說的也無不道理,可是孔慈仍滿臉憂疑之色:

“但……,爹一日仍在……那無道狂天手上,我便……日夕……寢食……難安。”

“我實在……無法想象,即使那個無道狂天暫時……饒他不殺、還會以何方法……折磨我爹……?”

秦霜道:

“孔慈,你一番孝心,相信你爹是明白的,他受盡百般折磨仍敬存殘命,可能便是要等著看你長大成人的一天,隻是以目前情況,相信還須我們抵達無道狂天指定的決故之地‘破日峰’後,才能想辦法再救你爹。”

“我……們?”孔慈聽罷有點意外:

“霜……少爺,我……適才……出賣了……你,你……竟然……仍帶我……同赴破日峰?更願……助我……救父?”

秦霜又是溫言一笑,肯定地道:

“恩!其實你適才對我下手,真的隻是情非得已。若我秦霜聽罷一切原委後,仍要責怪一個隻是急於救父、才會出此下策的孝順女孩,就未免有點不近人情了!”

“你放心!今夜之事,我會為你守秘,絕不會告訴雲師弟,免他又再對你為難,我倆就像一切都沒發生一樣吧!”

勢難料到,秦後竟不記前嫌,孔慈芳心不由深深感動:

“霜……少爺,你……對我……這樣好,孔慈……真不知……該如何……說……”

秦霜定定看著她,道:

“你根本不用說!我隻要你應承我,下次你若再有任何困難,希望你能第一時間告訴我,無論是什麽困難,我都會竭力幫你,請你別再於像今夜這樣的傻事……”

“真的!孔慈,我希望從今以後,都別再騙我!”

孔慈聽至這裏,已然又再熱淚盈眶,是因為秦霜對她實在太好而熱淚盈眶:

“霜……少爺,你對我之好,孔慈要感激……還來不及,又怎會再……騙你?”

得孔慈親口承諾,秦霜愜意地回顧,隻因今夜被她刺的那一刀,傷勢雖已無大礙,但秦霜心中所受的傷,卻遠較身體之痛更深。若孔慈真的再度騙他,他也不敢想象自己將如何自理心中傷口。

然而,秦霜未免笑得太早,亦太易信人了!

他那會想到,無論孔慈如何千般不願,她最後還是要騙他?

真的!直至許久許久以後,孔慈一直都沒將她心中一個最大的秘密告訴秦霜!她一直都在騙“他”和“自己”!即使至死也還沒將真相告訴他!

她終於騙盡“他”一生!

也騙盡“自己”一生!

隻是,被“情”衝昏腦袋的男女,總是當局者迷,即使平素何等理智,一旦陷身茫茫情海,亦如同一個三歲稚兒,失去辨別是非黑白的能力。

正如此刻的秦霜,也是在絕不可能的情況下,原諒了刺其一刀的孔慈!

不但原諒,而且在聽罷她適才所說的童年舊事後,秦霜與孔慈之間的距離,仿佛又拉近一些,故孔慈亦纂然鼓起勇氣,坦白問秦霜道:

“是……了……”

“霜……少爺,我……可否問你……一個……問題?”

秦霜一愣,但仍溫然笑道:

“什麽問題?”

孔慈半帶試探地道:

“今夜在屋內……聽那個,“佑心”姑娘說,當年接走她弟弟?佑喜,的馬車,上刻九條金龍護擁,車門是繡著一個……

‘霸’字,這……,活脫脫便是……幫主常用的馬車無疑……”

“我……隻想問,當年被馬年接走的……佑心之弟,是……不是……霜少爺你……?”

被孔慈如此一問,秦霜當場麵色一變,呆呆回望著她,仿佛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答她。

良久良久,但聽他終於長長歎了口氣,惘然地道:

“唉……:我其實……早該知道,世上無永遠可守的秘密……”

“孔慈,既然你今夜能將你父與你的複雜淵源告訴我,我又何嚐不能將自己的心中一個守了多年的秘密告訴你?”

孔慈道:

“這個秘密……,可是與霜少爺是否佑心之弟有關?”

“嗯。”秦霜徐徐頷首:

“這個秘密,也是一個……”

“‘心不由己’的秘密!”

心不……由己?

這顆心,可會是秦霜的心?

孔慈一愣,還未及追問下去,秦霜已將這個“心不由已”的秘密沉沉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