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瓣輕輕貼著沐璃的發玄,長安就這樣靜靜攬著沐璃,墨色的流光溢滿雙眸。

夏日的早晨,幽靜的房間,昏昏欲睡的白兔,相擁在一起的少年,勾勒出一副最素馨的水墨丹青。

片刻,長安鬆開沐璃,彎身,拎起地上的白兔,將它抱在懷裏,一側身,端起桌子上的碗,喂白兔喝從他指腹滴落的血。

少年,一身玄衣,顏若冰霜,墨眸半斂,一手攬抱著雪白的兔子,另一隻手正端著瓷碗認真的喂著東西,一副很唯美的畫麵不經意的形成。

沐璃靜靜的凝望著這一暮,腦海中閃過雨落長安這四個字。

電閃雷鳴,雨落長安,青絲成雪,滿鬢霜華。

公子,他的公子,早已是滿頭白發,沐璃忽然覺得很刺眼。

不想被長安發現自己的失態,沐璃趕緊背過身去。

喂完血,長安將白兔放進籠子,一轉身,就看見沐璃正背對著他,白色的衣袂微微浮動。

“沐璃……”薄唇微啟,聲音很淡,很輕。

背對著長安,沐璃輕輕嗯了一聲,緩緩轉過身,清淺的雙眸迎向那雙狹長似被墨染的鳳眸,沐璃微微一笑。

那宛若秋水映梨花的笑容就這樣靜靜停留在長安眸光裏,任歲月流逝,任時光輕擦,不曾磨滅,亦不曾消退。

用過早膳,長安認真的擺弄著那些草藥,沐璃則站在一側,靜靜的守著,這似乎已經是他與公子相處之中最常見的畫麵。

忽然想起那隻被他遺忘在角落的兔子,沐璃繞到裝有兔子的籠子旁,輕輕蹲下,細細觀察。

雪白的身子,長長的耳朵,紅紅的眼睛滴溜溜的轉動著,樣子很是可愛。

打開籠子,沐璃將白兔攬在懷裏,對著長安笑道:“公子,這小兔子看起來很有精神。”

手下的動作停住,長安抬眸看了一眼沐璃,再將目光落在那隻兔子,微微頷首,埋頭繼續與藥草周旋。

烈日當空。

穩住腳步,許驚雲抬眸眺望,遠處一片荒蕪,身後一處山峰。

低眉一笑,許驚雲自語道:“朋友,你一直跟著許某不累嗎?”聲音不是很大,但也不小,尤其在空曠無人的郊外。

來人腳步聲很輕,氣息淡到幾乎要與這個世界隔絕,許驚雲心下詫異,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被他發現跟蹤自己呢,除非他有意讓自己發現。

許驚雲抬眸打量著眼前的男子,一身黑衣包裹,精細的腰間別著一把黑金短刀,唇瓣緊抿成一條線,眼睛黑不見底,神情有些呆板,卻透露著冷漠。

殺手兩個字閃過腦海,許驚雲心思翻湧。

“為什麽?”聲音很平靜,然而許驚雲想笑,當日他殺害石頭時,石頭也問過這樣的的問題,他還曾嘲笑石頭傻,說殺人有時候根本不需要理由,如今他卻問著同樣的問題,當真是風水輪流轉,現在轉到他許驚雲身上。

黑衣人並沒有回答許驚雲的問題,黑眸一掃,越過許驚雲看向遠處,啟唇道:“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有些錯一生隻能犯一次,若再犯便是自尋死路。”

淡漠無緒的聲音在許驚雲耳邊響起,許驚雲心裏一抖,這個黑衣殺手難道對他的身份已經了如指掌,忽然又聽到黑衣人繼續道:“還不快滾。”

聽到這裏,許驚雲才意識到,黑衣人根本不是對他講話,而是對一直跟蹤自己的人講話,黑衣人認識跟蹤他的人,許驚雲越發想知道黑衣人到底是誰指使的,能神通廣大到如此地步。

許驚雲轉身,望著遠處,唇邊溢出一抹苦笑,二爺,許驚雲何德何能竟然勞你出動雷霆,看來你已經知道了,原來你還是不肯相信許驚雲。

“將背後暴露給敵人乃是犯了兵家大忌。”聲音依舊淡漠無緒。

“你不會殺我的,你還沒有告訴許某理由。”許驚雲轉身望著黑衣人道:“否則你不會支開他們。”

“不愧是病書生。”平板的聲音帶著讚賞得味道。

許驚雲抱拳道:“還請閣下告知一二。”

“殺你的理由很多。”黑衣人說。

許驚雲默然,黑衣人果然對他了如指掌,否則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最根本的理由是?”許驚雲問。

“故人已逝,何苦為難。”黑衣人啟唇道。

故人已逝,何苦為難…這是什麽意思?

他許驚雲一生殺人無數,卻從未做過對死者不敬之事,哪怕是他所贈恨的那個人。

等等對死者不敬之事,故人已逝,難道是指那件事。

“你是十三還是十五?。”許驚雲問,隨即搖頭道:“不對,你不是他們倆中的任何一個。”微微一頓,許驚雲肯定的說道:“你是十一。”

沒有聽到黑衣人反駁,許驚雲知道,眼前要殺他的黑衣人便是沐影國主軒宇帝暗中培養的死士之一十一,他做細作這麽多年,對於軒宇身邊所培養的暗影或多或少還是知道的。

從大皇子沐琛入獄,到四皇子沐璃無故大病,二爺便派他一直暗中關注四皇子。

由於軒宇帝一直派人監視著沐璃,許驚雲也不敢貿然接近,便一直在遠處看著,那日忽見四皇子身邊的貼身太監鬼鬼祟祟的出宮,是以許驚雲便一直跟在小瘋子身後,發現他跑到雲起客棧詢問姓蕭和姓安的兩個少年曾住過的房間,要拿什麽包袱。

許驚雲一路跟著小瘋子,來到瑤琴殿,看到他把那包袱放在瑤妃的衣櫥裏,待那太監離開後,許驚雲便打開了包袱。

之後許驚雲將此事告訴二爺,二爺聞言大笑道:“四弟你果然讓二皇兄刮目相看。”

天牢外,大雪紛飛,兩個少年靜靜對望,而讓他驚奇的是那個玄衣墨發神情冰冷的少年,少年的容貌神情舉止太像一個人。

許驚雲此時還是無法忘記那一幕,骨灰碎,畫卷毀,玄衣少年想要殺死沐璃的情景。

少年淡漠的聲音說著那些話語,他那時才明白原來二爺早已知道這兩個少年彼此之間早已情義相通,二爺讓他暗中動手使得沐璃失手打碎骨灰,無非是想打擊沐璃,讓他沒有心思當太子,破壞沐璃與軒宇帝的關係,隻是二爺沒有想到,軒宇帝依舊執意沐璃當沐影國的儲君。

義絕情滅愛終,簡單的六個字,就那樣從少年口中說出,連躲到暗處的他都感到不忍,同是男子,竟然彼此相戀,這樣的感情該如何長久,又該如何堅持。

待玄衣少年離開,許驚雲本想跟過去,誰知忽然有兩個黑衣男子擋住他的去路,他知道那是軒宇帝的暗影,也是死士,沒想到軒宇帝也不是那樣完全相信沐璃,也或許,這世界根本就沒有所謂毫無保留的信任。

“你做那件事之時就應該想到後果。”

淡漠的聲音打斷許驚雲的回憶。

“後果?”許驚雲有些不明白。

他曾經想過,如果長安知道其實自己師傅的骨灰是他許驚雲所毀,長安恐怕會將他挫骨揚灰,倒沒想過第一個殺他的竟會是軒宇帝。

隻要一想起長安將那些殺手毀屍滅跡的畫麵,許驚雲心底止不住的發寒,在那個少年眼裏,恐怕隻有沐璃的命是值錢的,其他人都是浮雲。

忽然,有什麽東西在腦海中一閃而過,許驚雲遲疑道:“軒宇帝認識長安的師傅。”或許不隻認識那麽簡單。

此言一出,兩人長久的沉默。

依然是那個房間,二爺看著跪在地上的雷霆,久久沒有說話,半響才揮手讓雷霆出去。

起身,臨窗而立,二爺望著外麵來來往往的人群,眸光閃過複雜的情緒。

“父皇,為什麽?你寧願選擇沐琰,也不肯選我?”二爺在心裏無聲的問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難道隻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一拳咂在窗樞上,二爺轉身,重重落座在椅子上,望著自己的雙手道:“不,父皇沐珂絕不認命,絕不。”恨恨一笑,二爺沐珂繼續低聲道:“我沒有錯,錯的是你……父皇,你不該如此偏心的,你不是最喜歡沐璃嗎?可是你卻不知道沐璃他早已……哈哈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是你逼珂兒的。”斷斷續續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瘋狂。

雷霆站在門外不遠處,若有所思的望著緊閉的房門,二爺,權勢皇位真的比你的性命還重要嗎?十一今日能夠出言警告他,說明軒宇帝早已洞察二爺暗中所做的一切,如果二爺還繼續執迷不悟,恐怕…會釀成大禍。

夜晚,沐璃看著窗外,指著那一輪明月,溫聲道:“公子,你看,月光好美。”

長安暼一眼窗外,淡淡月光籠罩著大地,疏影斑駁,暗香浮動,刹是美麗,墨眸轉向沐璃,見他眼波流轉,淺眸如水,映著夜月。

沐璃,你可知道,即使月華傾天,也不及你眼裏的淺色流光。

長安望著沐璃在心裏無聲的說。

輕輕握住沐璃的手腕,長安不著痕跡按住沐璃的橈動脈。

“沐璃,今天胸口可有再疼?”長安問的有些小心翼翼。

“沒有呀。”沐璃有些奇怪,隨即一笑道:“沐璃就疼了那一次,而且公子不是說,毒已經解了。”

長安頷首道:“我隻是隨口問問,明天我們去找駱無憂。”

“找駱無憂?”語氣帶著疑慮。

“嗯。”長安開口道:“他應該知道許驚雲的身份。”

沐璃了然,駱家本是以記錄江湖軼事而成名,當然了解很多人的背景,許驚雲即使再神秘,也不可能完全沒有什麽把柄落在駱家人的手中,而且他還是江湖上有名的病書生。

“公子,你不是說許驚雲會自己來找我們嗎?”沐璃想要這樣問長安,終是沒有開口,而是笑著點頭,輕輕的應了一聲好。

擁住沐璃,長安下巴擱在沐璃肩膀,淡淡道:“蝕心蠱雖是許驚雲所下,但擁有母蠱的卻不是他,換句話說,許驚雲背後的那個人應該是墨蓮國苗疆人。”

聽著長安的解釋,沐璃有一種奇怪的想法,是不是隻要是他心裏所想的,公子都會在第一時間知道,這種感覺好像他整個人被公子完全掌握,而他竟然很喜歡這種感覺。

若非愛的太深,有誰願意自己被另一個人完全掌握,牢牢栓住。

“事情好像很複雜。”沐璃溫聲說:“許驚雲殺害石頭,並下蝕心蠱,又嫁禍給沐琰,看似似乎與二皇兄有關,卻又不是那樣子的,除非二皇兄與墨蓮國人暗中協議什麽……”語氣一停,沐璃有些不自然的開口道:“公子,沐璃忘記你也是墨蓮國人。”

公子,沐璃忘記你也是墨蓮國人。

長安在心裏一直重複著這句話,眉頭一皺,他是不是一直都遺忘了什麽。

鬆開沐璃,長安盯著沐璃的眼睛,認真道:“沐璃,長安隻是長安。”

“嗯,長安隻是長安,是沐璃的公子。”沐璃點頭道。

是呀,公子隻是公子,世上獨一無二的公子,與關於身份,無關於國界。

上官磊剛剛準備飲茶,就看到自己的小廝手捧著一隻白鴿走進來。

“爺,信鴿。”

接過信鴿,上官磊示意小廝先出去,這才解開綁在鴿子腿上的紙條,輕輕展開。

看著紙條上的字,上官磊臉色大變。

眸光暼向正在靜靜燃燒的蠟燭,上官磊走過去,將紙條靠近火焰。

待紙條燃盡,上官磊抬頭望著夜空若有所思。

良久,取出一塊玉佩,上官磊忽然一用力將玉佩摔在地上。

啪一聲,玉佩被摔成兩半。

夜裏一片安靜。

長安猛的睜開雙眼,見沐璃睡的正熟。

眸光看向窗外的人影,長安點住沐璃的睡穴,從**站起身子,這才淡淡開口:“進來。”

話落,就見一個黑影翻窗進來。

“安公子你就不怕在下是來殺你的。”十一瞥一眼熟睡的沐璃,這才看向長安道:“你點了太子的睡穴,若是遇到壞人,你就能夠保證太子毫發無傷嗎?”

長安眼皮一動,淡淡開口:“軒宇帝的暗影何時變成話嘮了。”

“你…”十一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住。

他是話嘮?

十一腦海裏閃著大大的問號。

不再理會十一,長安側身,眸光落向睡在籠子裏的白兔,既而又看向沐璃,眉眼纖細,長睫輕顫,唇瓣微微張開。

沒想到長安看太子的眼神如此溫柔,十一忽然明白軒宇帝為何會放手任少年與太子離去。

都是為愛而生的兩個人,如果離開彼此,那真的隻剩下那一種結果,生,一起生,死亦然。

想起自己要說的事,十一略顯遲疑的開口道:“安公子,你可有聽過無心花?”

聞言,長安心裏一顫,嘴上卻淡淡道:“你是說沐璃身上所中的毒。”

心裏一驚,十一開口道:“原來安公子已經知道了。”微微一頓,十一又道:“果然什麽都瞞不過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