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恍惚之際,手卻被長安輕輕握住,沐璃抬眸,見長安墨色的眸光流轉著一絲淺淺溫柔。

“公子。”沐璃輕聲喚道,淺眸一瞥,才發現偌大的房間隻有他與長安,心下奇怪,駱無憂和白若塵他們去哪裏了,怎麽會把客人單獨留下,主人卻不知所蹤。

指尖纏繞著沐璃垂落在肩膀上的青絲,長安淡淡道:“你可知駱無憂為何會對我們說那麽多事,不過是有求於我們。”

“求我們?”沐璃更是詫異:“駱傾城的病又複發了。”

“不是駱傾城。”長安意有所指道:“你來追雲山莊最關心什麽事?”

“啊,後遺症。”見長安頷首,沐璃繼續道:“駱無憂他們去請李飛花了。”

“嗯。”長安低聲應道:“你剛才在想什麽。”那麽入神,連白若塵提到李飛花都沒有將你從心緒拉出來。

瞥一眼門外斑駁的樹影,陽光透過綠葉的縫隙打落一地,零零星星,明明滅滅,沐璃低聲道:“我在想,靜悔師太心裏的故事,會不會有一個人的名叫墨瀾。”

“你說有,就有。”長安開口道:“趙王墨瀾,我是第一次聽到。”就連他的父母也隻是出現在夢中而已,他唯一見過的人恐怕就隻有墨容歡了。

沐璃揚眉,笑意盈盈的望著長安道:“我是第二次聽到,父皇曾經提過,但都隻是說了比較表麵的東西,真正的他或許就是駱無憂所查到的。”一個人每日都活在假麵中,工於心計,殫精竭慮,每一步都是掐指算好的,這樣一生都在權謀的人不僅會很累,而且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看法,沐璃忽然了解道,那時的父皇隻是不想他接觸太多的黑暗,卻又矛盾的用語言暗示他,所以才會對他說那些話,隨著他年齡的增長,父皇才開始讓他看清那個皇宮陰暗的一麵,可父皇不知道的是,從母妃忽然疏離他那日起,他便學會了隱藏,用著溫柔乖巧瞞過所有的人,冷眼皇兄們各個爭權奪勢,勾心鬥角,他的心越來越寂寞,還好那時有七弟陪在他身邊,有父皇心血**的關愛,是以他才能一直支撐下去。

長安坐回自己位置淡淡道:“沐璃,他們來了。”

話落,就見駱無憂和白若塵一左一右的走來,身後跟著一身藍衣的沈千雲,沐璃看了半天都沒有看到李飛花的身影,耳邊忽然傳來長安的聲音:“返老還童。”

還沒明白長安話裏的意思,沐璃就看到沈千雲背上有一個漂亮精致的小男孩睜著一雙桃花眼四處張望,那眉眼分明就是縮小版的李飛花,沐璃瞪大了雙眸,他怎麽也想不到聚魂丹的後遺症竟然是返老還童。

沈千雲本想將李飛花放下,奈何李飛花死死拽住沈千雲的衣領就是不肯鬆手,沈千雲一時沒有辦法,便也隻能任由他趴在背上,對著沐璃和長安抱拳道:“蕭公子,安公子,千雲本該第一時間出來迎接兩位的,但千雲表哥他……還請兩位不要見怪。”

“他不會說話。”長安肯定道。

唇邊溢起一抹苦笑,沈千雲澀然道:“表哥他曾命懸一線,幸得禦劍山莊的聚魂丹才保住一條命,卻不想在他清醒後,不僅變成五歲孩童,而且不會講話。”說著伸手輕輕拍著李飛花的手繼續道:“千雲也叫過雲城的幾名大夫來看,可他們都說表哥的嗓子沒有問題,說表哥不說話有可能是受了什麽刺激。”語氣一停,沈千雲眼底劃過一絲黯然,接著道:“表哥忽然變成孩童,千雲自然不敢大肆宣揚,那些大夫一直以為,表哥是親戚的孩子,而千雲則對外宣稱說表哥正在遊曆四方。”

沐璃了然,有誰會相信那麽一個濁世佳公子轉眼變成孩童,若不是他親眼所見,他恐怕也難以相信,而人類對未知的事往往都會感到害怕與恐懼,如果知道這麽個五歲孩童就是昔日的飛花公子,極有可能會將李飛花當成一個妖怪給抓起來,這便是世人的愚昧,就像是那些用駭然的目光看著他與公子相互交握的手。

將李飛花抱在胸前,沈千雲懇求道:“安公子,千雲知道你醫術高超,能不能幫千雲看一下表哥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可會配合我。”長安問。

聞言,沈千雲激動道:“當然可以。”說著唇貼在李飛花精巧的耳邊道:“小表哥,等會不管安公子說什麽你都要記得照做。”

桃花眼先是帶著疑惑望著沈千雲,接著又看向長安,良久才輕輕點頭。

“安公子,可以開始了。”沈千雲對著長安道。

“張大嘴巴,試著發音。”長安彎身蹲在李飛花麵前淡淡道。

小小的李飛花先是看了看沈千雲,見他對著自己鼓勵性的點頭微笑,李飛花跟著燦然一笑,接著望著長安啊啊啊的叫。

長安抓住李飛花的細腕,兩指輕輕按住他的橈動脈,接著又翻了翻李飛花那雙漂亮的眼睛,淡淡道:“李飛花,你還認識我嗎?”見李飛花猶豫了半響才點頭,長安又指著沐璃問道:“那你認識他嗎?”李飛花抬眸,望向沐璃,良久才點頭,長安接著問:“你把他的名字寫在地上。”李飛花有些茫然,轉頭望著沈千雲,似乎沒聽明白長安話裏的意思。

對著李飛花安撫一笑,沈千雲道:“安公子,表哥反應有些遲鈍,太複雜的話他需要想很久。”

長安頷首表示他明白,抬眸看著白若塵和駱無憂問道:“他記不記得你們。”

白若塵苦笑道:“飛花他醒來隻肯接近千雲一個人,我們他認識的。”語氣一頓,白若塵遲疑道:“安公子,飛花他記得所有的人,也記得所有的事,就是反應比較慢些,不會說話,還有他性格變得很安靜。”

“這才是他真正的性情。”長安略微思索道:“我覺得他小時候應該就不愛說話,性喜安靜,至於隻肯接近沈千雲一個人,那可能因為他心裏喜歡粘著。”

沈千雲恍然大悟道:“對呀,現在的表哥就是他小時候最初的樣子。”那時的表哥就喜歡一個人安靜的待著,不愛接觸人群,不喜歡講話,甚至任人欺辱,後來性格開始變化就是從自己為他挺身而出的那一刻,心裏一痛,表哥原來你所有的改變都是為了千雲。

“公子,那李飛花就一直這樣。”沐璃忽然問道。

沐璃的問題剛好是沈千雲想要問的,表哥要一直長不大麽?

“你還記不記的千飛雪是如何形容千飛羽的?”長安問了一個牛頭不對馬嘴的問題。

在腦海裏將千秋雪提及過千飛羽的話思索了一翻,沐璃笑著道:“變…態、扭曲、腹黑、妖孽。”

沐璃每說一個詞語,沈千雲額頭的黑線就多一條,駱無憂的眼角直抽,反倒是白若塵饒有興趣的笑著,至於李飛花垂著眼睛,那個小腦袋不知在想什麽。

“我想李飛花終有一天恢複正常的,也許是五十天,五個月,甚至是五年,隻有如此才能滿足千飛羽那異於常人的心裏。”長安淡淡道,千陌染看起來挺正常的,怎麽他堂弟會是如此一個傳奇人物,若有機會他還真想問問千飛羽到底往藥裏加了什麽東西,竟然會讓人返老還童,還能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禦劍山莊莊主千飛羽雲城四公子當然並不陌生,隻知道他是一個非常難纏的人物,武功高深莫測,貌若潘安,為人圓滑,性格八麵玲瓏,卻未曾想會被他的妹妹千秋雪用那樣的字眼來評價,如果一個人能夠集那些詞語於一身的話,還真有可能煉製出這樣怪異的靈丹妙藥出來。

李飛花既沒有失憶,也沒有變傻,不過是回到從前,重新經曆童年,這是多麽神奇的後遺症,沐璃腦海浮現出沈千雲背著李飛花的畫麵,不禁想李飛花的那些流年記憶是不是就是望著沈千雲的背影。

而他的記憶,就是悄悄的看著母妃,竭盡全力抓住父皇所給的溫暖,與沐琰待在清靜的院落細數星光觀賞月華,守著森嚴空**無情的皇宮讓寂寞慢慢侵蝕,冷眼看著每日都會演繹的宮心計,眸光望向長安,見少年正溫柔的看著他,沐璃微微一笑,幸好,他遇到了公子。

就在這時,外麵忽然走進一個隨從打扮樣的男子,對著沈千雲道:“少莊主,外麵有一個自稱是十一的黑衣男子說要進莊裏找他家少爺。”

訝異自沐璃淺色的眸光中一閃而過,偏頭望著長安,木璃開口道:“公子,十一竟然這麽快就回來了。”十一果然是在父皇手下辦事的人,效率如此高。

白若塵率先反應過來,瞥一眼隨從道:“還不快去請十一公子進來。”

“啊,不用。”沐璃阻止道:“既然李飛花並無什麽大礙,那蕭璃與公子也要離開了。”

長安自然明白沐璃為何要離開,十一曾經說過,沐琰與夜曦就在追雲山莊做客,更重要的是沐璃的胸痛不知何時又會複發,長安接口道:“沈千雲你現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耐心等待,李飛花一定會恢複的。”

話已至此,沈千雲也知道少年是真的要離開,於是抱拳道:“他日兩位但有所需,千雲定義不容辭。”

白若塵與駱無憂心裏也明白,蕭璃和安暢若要離開,他們再挽留也是徒然,兩人飛快對視一眼,白若塵抱拳道:“蕭公子安公子,若塵與無憂同千雲的想法一樣,但有所需,義不容辭。”

“各位。”沐璃抱拳道:“告辭。”

沐璃剛一轉身,眼前一花黑,赫然是十一不知何時出現在他麵前,風塵仆仆的樣子,隻是一向沒有什麽情緒的黑眸似乎寫著疲憊,還有一絲焦急。

淡漠著望著站在他們麵前的十一,長安開口問道:“十一,什麽事?”

瞥一眼沐璃和長安,十一看向沈千雲抱拳道:“沈少莊主,請問琰公子與夜姑娘可還在貴莊中。”

“琰公子他們今日一早就離開了。”沈千雲抱拳應道,從十一憑空出現在這裏,而他事先卻沒有絲毫覺察,男子竟然將氣息隱藏的如此之深,不過讓他奇怪的是十一到底如何在不驚動那麽多門衛的情況下進來的。

眸光不變,十一低眉對著沐璃道:“蕭少爺,十一還有事,先行一步,明天中午之前會回客棧的。”接著看向長安道:“安少爺,東西已然放好。”

“你去吧!”沐璃的神情有些恍惚,十一這麽急切的闖進來,不問其他,隻問沐琰和夜曦,看來沐琰那邊真的出事了。

一個閃身,十一再次憑空消失。

“好俊的輕功!”駱無憂稱讚道:“來無影去無蹤。”

“蕭公子,有沒有我們能幫上忙的?”白若塵開口,這黑衣人十一一看就是高手中的高手,一身黑暗氣息,帶著冷漠,而且與安暢的冷漠不一樣,安暢是那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萬物皆浮雲的淡漠,而十一似乎是從骨子裏透出一種血腥的冷漠,安暢適合站在天地之間俯瞰蒼生,而十一則適合穿梭在暗夜裏。白若塵心裏越發好奇蕭離與安暢的身份,什麽樣的人能讓十一對他們唯命是從。

“不用。”沐璃回過神來說道:“十一會自己處理的。”不著痕跡的瞥一眼長安,想起十一就這樣突如其來的出現在大家眼前,沐璃抱拳道:“十一剛剛行為有些莽撞,還請各位包涵。”

見李飛花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沈千雲將他放到自己背上,讓他小小的腦袋貼著自己的肩膀,抬眸看向少年開口道:“沒關係,想必十一公子有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精致白淨的小臉上,一雙桃花眼微闔,長睫輕顫,沐璃印象中的李飛花都是一襲妖灼的紅衣披身,眸光顧盼風華瀲灩,唇瓣微彎似笑非笑,一顰一笑,魅惑絕倫,一言一行,張揚塵世,而此刻的李飛花,白衣包裹在他小小的身軀,墨黑的的長發因趴在沈千雲的肩膀上紛紛垂落下來,熟睡的李飛花安靜像個粉妝玉砌的瓷娃娃,又像不諳世事的雪天使。

沐璃與長安靜靜的走在人來人往的雲城大街上,入眼的繁華,耳邊的喧囂,被隔絕在兩人的世界之外。

固守一方天際,隻因有一個人,他曾守著瑤琴殿外,而沐琰則守著拂柳殿,小小的他們守著各自的母妃,他的母妃不會微笑,而沐琰的母妃會笑,他的母妃抱著瑤琴相思羽化,沐琰的母妃細數流年。

花樹下,石凳上,沐琰抱著他的胳膊,臉上掛滿笑容說道:“四哥你的微笑是沐琰見過最溫暖的,比母妃的還要溫暖,母妃的笑清淺淡然。”沐璃記得當時的他故意問道:“誰的好看。”小小的沐琰低眉思索半響,抬眸道:“母妃的漂亮,四哥的溫暖,不過都是沐琰喜歡的。”

童稚天真的話語還在,那年兩個半大的小孩,卻已在歲月沒有看見的地方悄然成長,一天天的靠近變成十幾天的靠近,兩個人的距離漸行漸遠,心卻依然記得當年的溫暖,沐璃知道不是沐琰疏離了他,而是他疏離了皇宮,那段沒有公子的時光裏,沐琰來看他,卻被他堵在心門之外,後來他跪在雪地裏,朦朧中似乎看到沐琰踏進禦書房,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又出來,那時的他早已不記得沐琰有沒有來過他的身邊,隻記得他的耳邊一直縈繞著溫柔懇求的嗓音,當他再有意識的時候,身上卻多了一件雪裘。

回到客棧,長安將沐璃按壓在椅子上淡淡道:“小時候的記憶裏,師傅總是凝望天邊,負手靜看一樹梨花,風吹起他的衣袂,雪白的長發肆意的飛揚。”繞到桌子旁,長安倒兩杯清茶,將一杯遞給沐璃淡淡道:“陪伴我的是木屋後的奇花異草,還有師傅的背影。”眸眸望著窗外,午後的陽光異常燦爛,明媚的似乎要灼傷人的眼睛,長安接著道:“流年飛花散似煙,清風不解年華限;夢裏不知花如雪,幾度春秋葬枯顏。這詩自然是師傅做的,我是做不出的。”眸光一轉,見沐璃笑意盈盈的望著他,長安唇角一勾,一抹淺淡的笑容倒映在沐璃的清瞳裏,刹那芳華。

“公子。”沐璃啟唇輕喚:“沐璃的記憶裏,父皇高高在上,母妃淡漠疏離,我與沐琰相伴固守。”莞爾淺笑,沐璃繼續說道:“公子,你說李飛花的記憶是什麽,小小的他看起來精致可愛,你剛剛說流年飛花散似煙,沐璃覺得這句話稍微一改就適合李飛花。”

抿一口茶,沐璃抬眸一笑道:“飛花流年望千雲。”公子的流年是蕭條背影,而他的流年是守望母妃,舅舅的流年是相思透骨,父皇的流年是梨花故人,母妃的流年是問君歸否,沐琰的流年是拂柳一笑,原來每一個人的流年都藏著一個人,一份心情,一腔守護,指綻如花,記憶如畫,歲月悄然滑落,時光翩然輕擦。

“嗯,很適合。”長安頷首道。

微微一笑,沐璃道:“那是自然,李飛花對沈千雲的愛可是開始在他還懵懵懂懂的童年裏。”

青梅繞床弄竹馬,心緒難名誰人知。

“那你呢?”長安問。

“我?”沐璃指著自己,低眉一笑,輕聲細語:“落雲山下睜開的第一眼。”陽光下少年經久不消融的玄冰墨眸斂燼浮雲望穿蒼穹,那時他潛意識的將少年的容顏刻在腦海中,畫在心裏。

墨眸靜靜看著少年低眉的樣子,長安心裏說不出的喜悅,原來,沐璃對他竟是一見鍾情,走到沐璃身旁,抬起沐璃削尖的下巴,唇貼著沐璃的唇,長安低聲道:“沐璃你以身相許,長安則照單全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