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目光,軒宇帝跺回書案前,袖袍一揮,劈裏啪啦,奏折散落一地。

聽到禦書房傳來的響聲,守在門外的秦康立即推門進來。

“皇上息怒。”秦康匍匐在地,聲音尖顫。

“滾,沒有朕的命令,誰也不許進來。”看也未看秦康一眼,軒宇帝厲聲嗬斥。

“皇上息怒,奴才這就滾。”話落,秦康蜷起微胖的身軀,滾到門外,才顫微微的站起身,輕輕合上門,不時喘氣。

一手捂著自己的胸口,秦康心下一陣後怕,皇上從來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如何忽然之間發這麽大的脾氣,眸光一瞥,見門外不遠處那個脊背挺直雙膝跪地的四皇子,渾身早已被白雪覆蓋,如同堆積的雪人,唯有那雙眼睛清淺堅定若初。

秦康搖頭,心下喟歎:這四皇子竟然如此固執,在如此寒冷,又是風雪交加的天氣下,照他這樣繼續跪下去肯定會出事的,難道他不怕將來落下一身病根。

而這一切對他這個一腳都要踏進棺材的太監來說,真的是無法苟同,到底是何事,讓父子兩個鬧的如此僵直,這已經快到第四天了。

真是年輕人呀,就算賭氣也不能這樣子的賭法,四皇子到底明不明白他根本不是在賭氣,而是在賭命呀。

對於秦康的想法,軒宇帝無從得知,他此時腦海一片混亂,對於沐璃他又愛又恨,這個他用心最多的孩子竟以如此自殘而決絕的方式來逼他。

不能為朕所用必殺之。

天牢裏的少年他是非殺不可,但他心裏也清楚一件事:殺長安就等於殺沐璃。

那個少年到底有什麽好,竟讓沐璃如此不顧生死。

再次來到天牢,軒宇帝的內心十分複雜。

少年依舊,一身玄衣,墨發披肩,墨眸微閉,神情清冷,盤膝而坐,雙手微垂,對於他的到來,不驚不奇,似乎在少年眼中,他這個沐影國主就如同路人一般的存在。

軒宇帝也不生氣,端坐在李安命人搬來的椅子上,揮手示意眾人離開。

“長安,朕今日來隻問你一個問題。”微微一頓,繼續道:“你是如何學會這逍遙遊的。”

聽不到少年的回答,軒宇帝倒是鎮靜,悠哉道:“你可以不回答朕,隻要你不顧沐璃……”在雪地裏為你用性命做賭壓。

後麵的話,還未出口,少年已然睜開一直緊閉的墨眸,目光一片清寒,冷冷的凝視著帝王。

“是一個老頭,我不認識他。”

長安並沒有說謊。

清風老人確實隻是將那本逍遙遊譜扔給長安,並簡單的說了幾個要領,之後便讓長安自己去領會。

翻開逍遙遊的第一頁,上麵便寫著:老頭嗜酒,醉臥紅塵,逍遙乾坤,遊遍寰宇。

這老頭應該便是師傅口中的師祖。

“老頭?”難道是江九歌,那不是樂霄的師傅。

軒宇帝心下驚奇,黑眸深凝少年,低沉道:“他為何教你。”

長安冷直視帝王一字一句冷然道:“老頭覺得長安根骨奇佳,乃是他見過最好的練武奇才。”

少年說這句話時,墨眸流光浮動,神情清冷,孤傲絕倫,渾身隱隱散發著睥睨天下的帝王之氣。

黑眸微斂,這確實是江九歌的行事風格,微微一頓道:“他是何時何地教你的。”

“十幾年前,似乎是在墨蓮國與沐影國的交界處的山林裏,具體什麽地方,長安不記得。”長安說的是他受傷的地方,不過師父確實治好他之後,將逍遙遊譜扔給他。

長安清楚的記得,師父當時望著沐影國的方向,笑著道:“為師空有逍遙遊,卻從來都不逍遙,這逍遙遊說來適合長安你來練。”

師父當時的笑容很空洞,神情悵然。

是呀當心被束縛住,又如何能夠逍遙,正如他。

他是因沐璃,而師父是因為沐璃的父親。

難道這這便是他和沐璃的命途。

即使如此,他仍舊不肯放手,沐璃早已融入他的骨血,他怎麽能夠拆掉自己骨骼,流盡自己血液呢。

抬眸,見軒宇帝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什麽。

江九歌雖是樂霄的師傅,但行蹤飄忽不定,居無定所,而且行事又異常古怪。

是以軒宇帝才沒有對長安的話起疑。

十幾年前,那時樂霄還回來過,隻是後來再也沒有回來過。

看來,最後關於樂霄的線索還是斷了,樂霄,難道此生朕都無法再見到你。

樂霄,你說朕狠心,那你呢?這麽多年,你到底去哪呢?

樂霄最後一次離開他是在十年前,他記得在離開的時候,樂霄連看他的眼睛都帶著恨意,帶著不顧一切的決絕,背影那樣寂寥那樣孤寞,他以為樂霄會和之前的幾次一樣,脾氣鬧夠了,就會回到他身邊,因為他知道樂霄有多麽的在意他。

因為篤定樂霄還會回來,所以他最初兩年根本沒有派人去尋過,待到意識到樂霄是真的執意要消失在他的生命中時,一切為時已晚。

他那時將沐影國翻遍,甚至其他幾國,也沒有絲毫關於樂霄的行蹤。

原來當一個人真正想躲一個人時,任你如何去尋去查,哪怕是翻天覆地,也是無果,尤其是樂霄那樣心思清透的人。

樂霄。

抬眸見少年不知什麽時候站起神來,墨眸直視著他,神情冰冷。

“朕問完了。”軒宇帝也從椅子上站起來,黑眸靜靜的看著少年,他越發覺得長安長得像一個人了,尤其長安的眼睛與那人如此相像,如果長安與那人有關,那他殺與不殺長安,都將會是一個大麻煩。

“我不管你是如何對待你的其他子女,甚至其他任何人,但是沐璃,隻有他,你不能去為難他。”如果沐璃有個三長兩短,他勢必讓這個皇宮血流成河,即使他此時身受重傷,早已是強弩之末,但他要下毒,誰也攔不住。

“是嗎?你為沐璃如此,卻不知沐璃是不是也是如此對你。”聞言,軒宇帝不怒反笑,冷哼道。

對於軒宇帝嘲諷的話語充耳不聞,少年負手靜立,神情自若。

“我相信沐璃。”聲音清冷,長安淡然道。

是,他信沐璃,哪怕當初沐璃刺他一劍,他也相信,那隻是意外,是沐璃無心之失。

軒宇帝心下慨然:到底是什麽讓少年如此相信另一個人。

少年如此。

沐璃亦是如此。

那朕倒要看看你們終究能為對方做到哪種地步。

軒宇帝走後,長安一個人靜靜站著,墨眸望著冰冷的牆壁。

他已經在天牢待了有半月餘,他有很多次機會,可以走出去,但是他沒有。

沐璃。

伸手摸著自己身上的那道劍傷,早已愈合結痂,鞭傷也已愈合,但他的內傷太重,恐怕一年半載都無法痊愈。

不過殺人的手段倒是有的。

軒宇帝,你最好不要逼我,否則…墨眸微垂,凝落掌心。

長安卻不知,他縱是有通天的本領,也無法左右這既定的命途。

瑤妃身體已經大好,數日前有一個全身是黑的男子突然闖入瑤琴殿,隻對著她恭敬的說了句:瑤妃娘娘,得罪了。

就劈手將她打昏。

待她醒來時,發現她置身在這個宅子裏,四周有很多看守。

她曾試圖逃離這裏,卻總是被人發現而請她乖乖回去,她索性不再逃,本來想問照顧她的丫鬟小蕾,這裏是何地,她為什麽會被弄到這裏,誰知那小蕾竟然一問三不知,問急了,竟然當著她的麵嚎嚎大哭。

瑤妃一想到這裏,別提有多鬱悶,但這裏的人對她倒是極為恭敬,待遇也非常好,甚至還請大夫來給她看病,看來這裏的人都知道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