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本想此刻就離開,轉念想到他內力近乎全失,與普通人無異,此時若走,若遇到危險,恐怕難以脫身,看來他隻有辛苦一晚了。

用過晚膳,長安便開始搗鼓他下午吩咐小桃弄來的那些藥草。

一切準備就緒,長安服下最後一顆還魂丹,待到四更,這才睡下。

次日,墨容歡來找長安的時候,長安已經離開。

環視房間,發現長安隻戴了那件墨色的鬥篷,其餘什麽都未帶。

墨容歡笑了笑,其實長安並沒有那麽難以相處,雖然性情依舊寡言片語,神情冰冷,但卻比她遇到過的很多人都要來的真實,你不會擔心他人前一套人後又是另一套。

許是身份不同,從小生活在爾虞我詐的皇宮裏,見慣了那些道貌岸然虛偽狡猾的人物,對於長安,墨容歡本就有特殊的感覺,這兩日的相處,心下多了份喜歡。

“如果你真是我那個哥哥就好了。”墨容歡低聲呢喃。

走在洛槿大街上,長安的一頭白發,惹來許多路人的側目,有些人指指點點,有些人搖頭輕歎,有些人竟然一手遮住眼睛從指縫裏看著長安。

對別人的眸光,長安根本不在意,甚至根本就未發現,想來長安就算發現,也會無動於衷,長安本就淡漠寡情,對於不在乎的人根本不會去看一眼。

從墨容歡那裏離開,長安漫無目的向前走。

來到洛河附近,看著附近的木槿樹,枝幹枯萎,凋落稀疏,長安憶起,沐璃曾經撿起木槿樹上落葉對他說:“公子可隻知木槿花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朝開暮落花,木槿花朝開暮落,但每一次凋謝都是為了下一次更絢爛地開放,就像太陽不斷的落下又升起,就像春去秋來四季輪轉,卻是生生不息……就像我對公子的情義。”

生生不息,就像我對公子的情義。

沐璃你這樣對長安說,隻是這一切都隻是枉然。

心裏抽疼,長安按著胸口,眸光半斂,指尖微顫。

沒想到啊,他竟然還想著沐璃。

眼角瞥見一縷白發,長安仰頭,望著天空,太陽靜靜掛在空中,浮雲朵朵,靜止不動。

木槿花朝開暮落,而他朝如青絲,暮卻成雪。

朝暮斷點,白發添,青絲盡,緣分燼。

骨灰落,畫卷毀,師傅的遺願,他此生盡負。

原來至始至終,天地間,唯有長安一人。

沒有師傅,沒有沐璃。

風過,吹動玄衣,白發輕揚,冰眸半閉,長安靜靜立在木槿樹下。

沐琰唇邊帶笑,看著這個大不了自己幾歲的少年,低聲歎道:“自是少年,青絲染霜華,遺世,寂寂孤影;浮雲輕擦,鳳眸斂冰心,離情,染就寰宇。”

飄然走過,沐琰本想開口,卻又覺得太過失禮,站在白發少年身邊不遠處,久久不語。

長安雖然身受重傷,但還是第一時間發覺有人在看他,沐琰的話自是一字不漏的聽到,餘光所見,原來是一位比他還小的少年。

以為少年走過來,會借機搭訕,卻見他竟然隻是靜靜的站著,沒有下一步動作。

原來是青絲染霜華,遺世離情。

孤影寰宇,是啊,他隻是一個人,天地之大,他卻如浮雲輕擦,但那又如何,墨蓮再現,他曾經遺失的記憶,是時候去找到。

不再想,不再殤,長安,他師傅取此名,本就希望他能夠一世長安。

沐璃,長安離開,願你日後君臨天下,守護好你所想要的。

長安和你,沒有義,沒有情,沒有愛,走到陌路,連恨都變淡。

即使長安仍然會想起你。

隻是再也回不去。

師傅,長安對不起您。

“這位公子請留步。”見白發少年準備離開,沐琰有些遲疑開口道:“在下王炎,想與公子交個朋友。”

“沒興趣。”聲音清冷。

朋友,長安不需要。

沐琰失笑,白發少年還真是直接,也不生氣,反而溫和道:“在下沒有惡意,隻是公子給在下的感覺和在下的兄長……”很像。

話還未說完,長安已經走遠。

沐影國的七皇子沐琰愕然看著白發少年的身影越走越遠,垂眸,想起自己的四哥,心下喟歎,四哥原來,也有個少年同你一樣,深藏著殤,那麽安靜,卻那麽悲傷。

雖然少年的落寞被渾身的冷漠掩蓋,卻依然不經意的流露。

四哥,你不說,但沐琰知道,你心裏有一個人。

白發少年剛剛的樣子,似乎也在想著誰。

沐琰不懂,父皇明明那麽喜歡四哥,而四哥曾經又是那麽的靠近父皇,為何兩人現在變得如此疏離。

父皇立四哥為太子,反而將四哥逼到絕境,他的四哥本是那麽溫柔的一個人,他是父皇最小的兒子,但父皇對他卻很冷淡,曾經一度,他認為父皇根本就不知道還有他這麽個兒子。

而眾多皇兄和皇姐之中,他最喜歡的人就是四哥,四哥雖然最受父皇喜愛,卻從來不仗勢欺人,四哥不像大皇兄那樣到處為非作歹,更不像二皇兄那麽虛偽陰沉。

四哥曾經笑著望著他說:“七弟,如果四哥的母妃像你母妃對你那麽好,哪怕隻有一半,四哥就很滿足。”瑤妃是四哥的母妃,卻四哥的態度,比父皇對他還要冷淡。

他那時還帶著羨慕說:“四哥,你看父皇對你那麽好,七弟相信,瑤妃有一天也會對你好的。”

“是嗎?”四哥揉著他的頭發,淺笑道:“也許真像你說的呢。”四哥笑起來很好看,淺眸如玉,溫溫潤潤。

可是他的四哥如今就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倒也說話,卻沒有一絲生氣。

太過沉寂,靜的讓人透不過氣。

當太子不好麽,他昨天如此問四哥。

四哥卻對他微微淺笑,笑的那麽悲傷。

他伸手蓋住四哥的眼睛說:“四哥你的笑容……”太絕望了。

後麵的話,沐琰沒有說下去。

今日一早,他走出皇宮,在洛槿大街上安靜的走著,看著百姓安居樂業,笑談輕唱。

直到遇見那個白發少年,遺世獨立,離情孤寞,白發冰眸,少年似乎沒有心,靜靜立著,仰頭看天,似乎會消融於這天地之間。

他便想到他的四哥,一個無心,一個沒有靈魂,同樣帶著殤,隻是白發少年沒有四哥那麽悲絕。

如果四哥認識這個白發少年,兩人定會一見如故。

沐琰此時並不知道,沐璃的靈魂落在白發少年的身上,而白發少年的心在朝暮斷點白發添之時已經成為一座枯城。

一顆心,一座城,守著一個人。

一份情,一心人,刻著一副畫。

回到皇宮,沐琰看到自己的母妃,輕輕換道:“母妃。”

柳妃溫柔一笑,對著身邊的婢女道:“快給七皇子添茶。”

“母妃,琰兒不渴。”沐琰阻止婢女倒茶,一雙眼睛望著柳妃,他的母妃曾是瀾若城的第一美女呢,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隻是卻將一生都鎖在那個不愛她的男子身上,那個男子那麽高高在上,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怎麽了。”柳妃看著兒子低垂著頭,有些擔心的問。

聞言,沐琰一笑道:“琰兒沒事,隻是想起四哥了。”

柳妃示意婢女出去,這才看著沐琰,沉吟道:“琰兒,母妃知道你一向與四皇子交好,這半年他性情大變,將皇宮弄得雞飛狗跳,說也奇怪,他戲弄過很多人,對你卻一如既往,他現在被你父皇封為太子,能夠與他接近,自然是好的,可是琰兒,母妃並不想你再去接近他,因為母妃不想你受到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