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沒有踏進沐璃居住的宮殿,瑤妃內心悵然,輕步移到沐璃安睡的躺椅前,揮手示意其他人離開。

還記得沐璃和那個玄衣少年看她時,沐璃雖然清瘦,卻沒有如今這般孱弱。

握住沐璃露在外麵的手,瑤妃淚盈於睫,凝噎道:“璃兒,母妃來看你了。”

良久,沐璃才睜開一直緊閉的雙眼,眸光渙散,將頭偏向瑤妃,未語而泣。

沐璃聽到瑤妃的聲音,以為是幻覺,難道夢仍未醒,母妃怎麽會來看他呢,有什麽冰涼的**落在手背上,沐璃才感覺到自己的一隻手被一雙溫暖柔軟的手包握住。

不是鏡裏看花,也不是水中撈月,母妃真的來看他了,沐璃想開口,卻還未發出聲音,便淚流滿麵。

從躺椅上坐起,淺眸清潤,沐璃聲音暗啞道:“母妃,璃兒不孝,讓您受苦了。”

母妃之前一直在瑤琴殿,父皇卻未限製她的自由,而今因為他的緣故,母妃忽然失蹤,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父皇動的手腳。

等你身體大好,父皇自會讓你和瑤妃相見。

沐璃記得父皇前幾日看他時這樣說過,原來父皇你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母妃的身體看來已經沒有什麽大礙,想必父皇已經讓禦醫看過。

瑤妃看著沐璃,少年麵色蒼白,眉目清淡,淺眸寂靜,整個人缺少心魂,雖然她的出現讓少年的眸光一亮,卻在不經意間漸漸消退。

那個夜晚,玄衣少年還在沐璃身邊時,少年淺眸如玉,眉目溫柔,帶著眷戀,眸光堅定,異彩飛揚,如今容顏依舊眉目依舊,卻滿布離殤,孤寂中帶著絕望。

她來時已經從譚惟允那裏大致了解到沐璃與長安之間所發生的一切,一時之間也覺得世事難料,短短一個月之間讓兩個少年經曆了如此磨難,誤會滋生,從此陌路。

劍刺長安,親手送長安去天牢,抑或後來的打碎骨灰,哪怕沐璃曾經用性命做賭壓,都讓沐璃無法原諒自己,盼望一世長安的人卻因他屢次受傷,教沐璃如何能夠自處。

瑤妃知道沐璃如今心魂都隨著長安離去,徒留一身空殼,皇上,這樣的沐璃,您還想再讓他做太子嗎?

“璃兒,相信母妃,你和長安會在一起的。”瑤妃實在無法忍受沐璃滿是殤心魂不在的樣子,她一定要說服軒宇帝讓沐璃去找長安,不管付出什麽代價。

瑤妃現在隻是一位愛子深切的普通母親,為了兒子以後的幸福再難再險,恐怕也不惜一切都要為之拚。

沐璃聽了瑤妃的話,雙手微顫,流著眼淚,哭著笑:“母妃,不可能了,我……打碎了公子師傅的骨灰,令公子摧毀畫卷,瀾若城…”沐璃將目光移向窗外,繼續道:“母妃,你知道嗎,本來璃兒要和公子去瀾若城完成公子師傅的遺願,如今卻什麽也做不了,甚至讓公子再也無法完成他師傅彌留之際所留下的唯一心願。”沐璃又想起長安決絕的話語,帶著對他的恨意絕然離開,心裏像刀割般疼痛,公子一生孤苦,唯有清風老人伴在公子身邊,後來遇到他,卻是公子另一個磨難的開始,可盡管如此,他還是想要與公子相遇,哪怕讓他遭受親人無情的背叛,讓他認清原來父皇永遠那麽高高在上。

瑤妃聽著沐璃斷斷續續的話語,若非情殤過重,沐璃說話也不會如此淩亂,甚至顛三倒四,好在瑤妃也算明白。

瀾若城…原來大家心裏都有一座瀾若城,瑤妃神情恍惚。

沐璃回頭見瑤妃看著他發呆,以為瑤妃想起父皇,便不再開口,母妃還是喜歡著父皇呢。

見沐璃身上單薄,瑤妃起身想去室內抱一張被子出來,卻在桌上看到一幅畫,畫的是梨花,栩栩如生,煙雨蒙蒙,梨花煙雨,繚繞唯美。

雪白的宣紙上,水墨梨花,瑤妃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還能再次看到這幅梨花煙雨圖,伸手將畫卷拿到沐璃眼前,聲音發顫:“璃兒,這梨花煙雨圖是你所畫。”

沐璃接過畫,輕輕撫摸,眸光溫柔,這畫是他前夜所畫,他太想公子了,便憑著記憶畫了公子肩膀上的梨花煙雨圖。

見沐璃的神色,瑤妃知道這畫是沐璃所做,但是太像了,線條手法幾乎一模一樣,轉念想到沐璃說長安毀了一張畫卷。

“沐璃,你告訴母妃長安摧毀的畫卷是不是也是這樣一幅梨花煙雨圖。”瑤妃神情凝重,一字一字慢慢的說。

沐璃搖頭道:“不是,我看過那張畫卷一次,畫裏是一個白衣少年,手持一把折扇,身後是一樹梨花,公子說那是他師傅心心念念的梨花少年,對了關於這幅畫還有兩句題詞……”沐璃還未開口就聽瑤妃清眸含淚念道:“一樹梨花一謫仙,一生一世一雙人。”

“對,就是這兩句,母妃你怎麽知道?”

她如何不知道,又怎能不知道,瑤妃一時間思緒萬千,見沐璃疑惑的望著自己,瑤妃流著眼淚哭著笑:“你有沒有認真看過畫裏的少年?”

沐璃隻看過一次,因為是公子師傅的遺物,他也不好意思認真打量,但畫裏白衣少年的輪廓他倒是還記得,如今細細想來,越發覺得那個畫裏少年像是一個人。

長安出了洛槿城,本來打算向著堰城的方向走去,後來想去一趟涇城,如果師傅是樂霄,那麽很可能瑤妃就是師傅的姐姐,沐璃的舅舅。

沐璃曾說涇城是瑤妃的故鄉,那也就是說,師傅是涇城人。

長安決定去一趟涇城,去看看師傅的家鄉也好,隻是要去涇城,必須渡過洛涇之水,但此刻他身無分文,一時之間也無法找到船隻渡河。

站在渡口,望著來往的船隻,長安冰眸掠過天際,落在天水相接之處。

玄衣白發,極黑極白,來往的人群都會將目光落在長安的身上,驚歎自是少年容顏,卻青絲染霜華。

少年白發,靜立渡口,挺直如樹,冰眸遠眺,斂盡浮雲,遺世獨立,孤傲絕倫。

何虛懷要去涇城辦事,卻在渡口處看到一個白發少年,因為背對著他站著,無法看清少年的樣貌,但就少年的身形還有渾身流露的氣息,他總覺得少年就是安暢,隻是安暢並非白發。

“請問,你是安暢嗎?”何虛懷站在少年身後不遠處開口,誰知少年一動不動,以為渡口風大,少年未曾聽到他說話,何虛懷又向前走了幾步,提高聲音再次問道。

長安看著遠處,思緒飛揚,他竟然也淪落道如此境地,曾幾何時,他覺得宇宙乾坤,沒有他長安到不了的地方,情之一字,當真厲害至極,被它所傷,終身無法痊愈。

忽然身後傳來一道聲音,問他是不是安暢,這名字還是沐璃為他所取,沐璃…他又想起沐璃了。

長安轉身,看著說話的男子,原來是郾城的何虛懷。

繞是何虛懷,看到長安的樣子,心下驚濤駭浪,麵上卻波瀾不驚,想必少年曾經曆過常人無法忍受的磨難,以至於少年青絲成雪,隻是蕭離怎麽沒有在少年身邊,再看少年比之初見更加冷淡,顏若冰霜,神情漠然,冰眸深斂,教人無法逼視,渾身籠罩在一座孤城之中,縱使有千軍萬馬,卻也隻是孤影一人,天地之間似乎再也沒有什麽可以映入少年的眸光中。

長安任何虛懷打量,不言不語,不思不想,不悲不喜,隻當是浮雲拂過,波瀾未現,漣漪不起。

“安公子,怎會在這裏?”何虛懷收回目光,開口問道。

“我要去涇城。”聲音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