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墨殿早已處於一片火海之中,宮女太監禦林軍大家都在忙著滅火,整個皇宮幾乎亂成一團。

軒宇帝覆手靜立,黑眸映著熊熊烈火,麵上卻凝結了一層冰霜,冷眼相望:千陌染,你火燒素墨殿,朕豈會讓你好過。

眸光一瞥,軒宇帝見沐琰與沐珂向著他的方向走來。

“兒臣見過父皇。”兩人單膝跪地,異口同聲的道。

“免禮。”聲音清清淡淡。

“父皇,素墨殿火勢太大,一時恐怕難以撲滅,為了安全起見,還請父皇移駕別處。”沐珂抱拳道:“兒臣會和七皇弟奮力救火。”說著不著痕跡的看一眼沐琰,卻見他神情恍惚,望著那被烈火燃燒的素墨殿,不知道在想什麽。

軒宇帝並沒有搭理沐珂的話,反而靠近沐琰,沉聲問道:“沐琰,你四哥可還在裏麵。”

聽到軒宇帝的問話,沐琰有些僵硬的點頭,今晚明明是四哥的洞房花燭之夜,卻突然發生這場莫名其妙的大火。

“父皇,四哥他…”沐琰堅澀的開口道:“他與四嫂還在裏麵。”

一聲凝噎,沐琰淚盈於睫,雙膝跪地痛苦道:“請父皇受罪,兒臣沒能救出四哥他們。”

“朕都知道了。”軒宇帝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卻依然洪亮堅定道:“所有人都聽著,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眾人異口同聲的應道,接著更加賣力的救火。

眼角餘光暼見那抹白色自陰暗處消失,軒宇帝眸光半斂,心裏卻在想,長安,朕能做的就這麽多。

從武德殿出來,長安幾個起落,來到素墨殿外,飛身閃入暗處,墨眸靜靜的望著那片火海,直至軒宇帝說出那句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才轉身離去。

來到瑤琴殿,見瑤妃靜靜的站在院外,眸光看著那片火紅的天際。

“瑤妃娘娘,你不跟長安走。”長安有些遲疑的開口。

聞言,瑤妃收回目光,微微搖頭,淡淡一笑:“不用了。”少年能夠來找她,說明少年對沐璃當真是傾盡一切,如此,她也放心了。

“如果沐璃問起,你就說瑤琴聲聲問君心,欲把相思說似誰。”瑤妃抬眸望著白發少年冰冷俊美的容顏,輕柔的說:“沐璃他會明白的。”有軒宇帝在的地方,就是她樂瑤的歸宿,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又怎麽能夠離開呢?

長安頷首,樂瑤何嚐不是癡人,情之一字,一旦沾染,就是一生,難舍亦難棄。

“沐璃他,我就交給你了,你們以後要攜手相伴,不離不棄。”瑤妃收回思緒,對著長安微微一笑。

少年,墨眸流光浮動,薄唇微微勾起,對著瑤妃鄭重點頭。

沐琰神情恍惚,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向前移動,他還是難以相信,四哥就這樣離他而去,可是那兩具死屍的身形分明就是四哥和墨容歡的無疑,沐琰抬眸,望著夜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何素墨殿會無故起火,為何他沒能及時救出四哥。

想到幾個時辰之前,他還滿心祝賀四哥新婚愉快,四哥還對他清淺一笑,如今卻陰陽相隔,一生分離,淚就這樣毫無預警的流出,蜿蜒滑落。

四哥,如果沐琰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的,沐琰絕計不會對你疏離。

在這冰冷無情的皇宮中,除了他的母妃,四哥便是沐琰唯一能夠相信的人,是沐琰心目中最溫暖的陽光。

如今,信任猶在,而可信之人,卻無影無蹤,帶著那道陽光,消逝在他的生命裏。

沐琰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沒有注意到在他前方站著一個人,直到…“你就是沐琰。”聲音淡漠無緒,沐琰抬眸,怔怔的看著來人。

少年,玄衣白發,顏若冰霜,墨眸清冷,神情淡漠。

“你是那個白發少年。”沐琰想起來,他曾在洛槿城中見過這個少年,那時他還想要與少年結交,卻被少年出聲直接拒絕,卻沒想到他會出現在皇宮中。

長安也沒有想到沐琰竟會是那個曾經搭訕他的男孩,他本是要出宮的,卻看到沐琰失魂落魄的向他這邊走來,他認得沐琛和沐珂,卻是沒見過沐琰,這個被沐璃曾經提起過的沐影國七皇子沐琰。

剛剛素墨殿起火之時,沐珂隻字未提沐璃,而沐琰卻沒有,反而向軒宇帝坦誠自己沒有救出沐璃。

單憑這點,長安就對沐琰多了一份好感,沐琰不像沐璃那樣清麜脫俗,道是溫文儒雅,自有一股君子風範,眸光清明內斂,聽沐璃說他這個七弟才華橫溢,滿腹經綸,尤其對沐影的時局國情看的通透,卻鋒芒不漏,謙謙有禮,隻是從未得到軒宇帝的青睞和賞識。

“沐琰,若他日你為帝,定要做個清明仁德的好皇帝。”長安開口,墨眸映著夜空,瞳孔漆黑不見底。

聞言,沐琰瞠目,這白發少年到底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如此大逆不道的話,竟然說的如此不卑不亢,而這白發少年又是誰,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還對他說這個,沐琰本想開口問,卻見少年身影一閃,掠過高牆,飛出宮外。

經年之後,當沐琰成為沐影國的最高統治者,沐琰都會想起在四哥去逝的那個夜晚,那個仿如神祗的白發少年,用淡漠無緒的聲音對他說:沐琰,若他日你為帝,定要做個清明仁德的好皇帝。

每當想到這裏,沐琰便勵精圖治,將沐影國治理的有聲有色,從而使沐影國走向鼎盛輝煌的時期。

當何虛懷看到長安回來的時候,驚愕的連話都說不出口,反倒是林若穀意有所指的說:“長安,這並非長久之計,沐璃終究會知道的。”

聞言,何虛懷才恍然大悟,長安本就寡淡冷情,卻因為沐璃,變得至情至性。

青絲白發滿鬢霜華,是為沐璃。

白發墨染潑墨山水,亦是沐璃。

“長安隻想沐璃沒有壓力。”許久,少年開口,聲音清清淡淡卻回**在何林兩人的耳畔。

沐璃醒來,覺得腦袋有些沉重,還陣陣發疼,而且全身虛軟無力。

慢慢從**坐起,沐璃打量著屋裏的擺設,這不是他的素墨殿。

沒有桌子,唯有兩三個小木櫈並排而放,門窗破舊,裂痕斑駁,沐璃的腦海中忽然出現一個成語:家徒四壁。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沐璃記得在他去迎娶墨容歡的途中,忽然刮起一陣狂風,接著他感覺有人將他攔腰抱起奮力一扔,他想開口大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接著他似乎落到一個熟悉的懷抱中,然後就失去意識。

低頭見他那一身紅色的喜服似乎被人換過,如今身上穿著的是一件素淨的白衣,公子,是你嗎?

心下自嘲,怎麽可能會是公子,他曾那樣傷害過公子,沐璃又想起他與長安在天牢外的種種情景,一切都曆曆在目,義絕情滅愛終,沐璃神情恍惚中似乎看到了長安。

想要伸手觸碰長安,卻在半途中收回手,他怕,這隻是他太想長安而出現的幻影,一旦靠近,這幻影又會破滅而消失不見。

“公子,你看沐璃又出現幻覺了。”沐璃雙目垂淚,癡癡的說:“公子,這次沐璃不會像之前那樣去靠近你,你別那麽快消失,好麽。”

淺眸靜靜的鎖住少年的模樣,玄衣墨發,眸光似被墨染,神情淡漠,覆手靜立,墨眸斂盡浮雲,遺世獨立,孤傲絕倫。

“公子,你能不能先別急著消失,沐璃想跟你說會話。”沐璃凝噎道:“沐璃那日說能夠忘記是假的,沐璃根本不想要什麽權勢江山天下之類的,沐璃隻想陪著你,公子。”

“我知道。”

“可是沐璃卻不能,對不起公子,沐璃也沒有想過舅舅的骨灰會墜…落,沐璃不是有意的…”沐璃繼續說,完全沒有意識道幻影竟然還會回應他的話。

“我知道。”

“公子,墨容歡她說,你當日身受重傷,躺在冰天雪地裏,生命垂危,而沐璃卻不知道,沐璃真的很慶幸,她那時能夠外出散心,然後救了你,公子你還好嗎?”沐璃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以為麵前的少年是他夢寐以求的海市蜃樓,是他天天期盼的幻影。

沐璃醒來的時候,長安就站在門外不遠處,他看到沐璃先是打量著屋裏的一切,接著神情恍惚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連他走進來都沒有發覺,當沐璃淺色的眸子望著他時,長安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見沐璃伸手想要觸碰他,長安一動都不敢動,深怕驚擾了沐璃,卻沒想到沐璃在半途中收回手,原來沐璃以為他是幻影。

聽著沐璃一字一句說著那些話,雖然他早就知道一切,但是聽到沐璃親口而言,長安的心忽然變得很柔軟,見沐璃那樣,非常不忍,於是一再回應沐璃的話,但沐璃愣是沒有意識到他並非幻影,而是真真實實的存在。

若非太過想念他,沐璃也不會連虛幻與真是都分不清楚,輕輕向前移動,靠近沐璃,越發覺得沐璃蒼白清瘦,眉目盡是相思,長安開口:“沐璃,我很好,不信你摸摸看。”

沐璃慘淡一笑:“公子,沐璃不僅出現幻覺,而且還出現幻聽。”原來他對公子的思念瘋狂到如斯地步,竟然看到公子向他走過來,還對他說著讓他安心的話。

公子,謝謝你,沐璃已經滿足了。

沐璃淺眸帶笑,神情卻一片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