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失魂落魄的望著被沐璃踢掉的匕首,不發一語。

撿起地上的匕首,抵在女子的頸動脈,沐璃凜然道:“說。”

女子抬起一張慘白的鵝蛋臉,眉色淺淡,幽怨的眸光,載滿恨意,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沒想到,堂堂沐影國的太子沐璃會跟一個殺人犯在一起,甚至不惜炸死以騙世人。”

走到沐璃身旁,長安神情依舊淡漠如初,冰眸寒光凜冽,唯有墨色的袍角輕輕顫動。

對於女子知道自己身份,沐璃一點都不驚訝,能在醉樓給他們下毒,女子應該早就將他與公子的身份查的一清二楚,隻是女子為何會指責公子是殺人犯呢?

將女子脖頸上的匕首收起來,沐璃開口問道:“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女子低眉,望著身上半開的血衣,喃喃自語:“我是誰呢?”

哈…哈…哈。

仰天狂笑,笑聲淒厲哀絕。

目光帶著透骨的仇怨,直直望向站在沐璃身旁的玄衣少年,女子恨聲道:“他已經被你毒死了啊,可是你為何還不肯放過他呢,還要在他的屍體上刺上那一劍。”說著,女子站起來,淚水順著眼角蜿蜒滑落,淹沒在塵埃裏,伸手撫上血衣,女子神情恍惚,喃喃道:“這是他那天鎧甲裏麵所穿的衣服,卻被鮮血徹底浸染。”

聽到這裏,長安已經了然,問道:“你是譚維允的什麽人?”他所殺的人不計其數,唯有譚維允,是被他毒死之後還補上一劍的。

“你根本就沒有資格提他,你這個殺人魔頭。”女子手指著長安,厲聲道:“滿手鮮血,踐踏人命,白骨成堆,屍骸遍地,難怪老天爺會讓你少年白發,就算你吃再多的千年何首烏,也無法洗脫你那滿身的罪孽。”眸光落向沐璃,見他滿臉震驚,女子又指向沐璃,陰狠道:“還有你父皇,他根本就是一個昏君,自己的臣子被殺,他卻無動於衷,竟然還默認兒子跟著殺人犯混在一起,哈…哈…哈天下間竟然有兩個男子相愛,其中一個還是沐影國已故的太子,而另一個卻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難怪皇上會冒天下之大不諱賜婚虛懷若穀,原來是為了他的寶貝兒子,這還真是可笑啊!”

話落,女子跌坐在地上,雙手拽著身上的血衣,神情悲慟欲絕:“我和維允好不容易才能走到一起的,眼看著就要拜堂成親,我馬上就要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而這一切卻最終化為泡影。”女子提高聲音,淒厲的喊道:“長安,我恨你,因為你,維允丟下我一個人不管不顧,因為你,維允一個人長眠於地下,因為你,維允一個人去了陰曹地府。”

“我曾在維允的屍體前發過誓,一定要你血債血償,隻要能夠殺了你,讓我做什麽都是可以的。”女子接著說:“愚蠢的我竟然想給你下毒,卻忘記維允就是被你給毒死的,你本就一身是毒嗬…嗬…嗬。”

抬頭仰望著天空,女子收起眼淚,異常平靜的說:“我想了很多的辦法,都沒有用,於是我便一直跟著你們,得知你們要離開瀾若城去涇城,便守在這條必經之路上,等著你們到來,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盼望著能夠替維允報仇雪恨。”

“在太子踢掉匕首時,我就知道,我此生都殺不了你,可是…”微微一頓,女子取下頭上的發簪,用力劃破自己的掌心,雙膝跪地,指天為誓,大聲道:“蒼天為證,小女子柳飄飄願意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詛咒長安不得好死,永世都無法長安。”

額頭抵在地上,女子柳飄飄再次抬眸望著兩個少年相互交握的雙手,繼續開口道:“哪怕死後墮入十八層地獄,甚至是魂飛魄散,我柳飄飄也要詛咒你們生生世世都將無法在一起,就算是勉強在一起,你們的愛也沒有結局。”說著結局兩個字的同時,柳飄飄朝著大樹奮力撞去,血順著她的額頭滑落,漫過她的眉眼唇角。

似乎在回應柳飄飄剛剛所發過的毒誓,忽然,烏雲密布,遮蓋了天際,一道白光劃過,接著一聲巨響,瞬間,電閃雷鳴,大雨傾盆。

如墨和雪影在原地不停的打轉,各自站在自家主人的身後,望著這一切。

從長安提到譚維允的時候,沐璃便已經猜到,在紫雲觀殺死譚維允的恐怕就是公子,也就是白發少年,後來他聽到柳飄飄的話,更是確定了心裏的想法,難怪他第一次聽到白發少年時,心會莫名的疼痛,原來,他的心早一步替他做了決定,潛意識裏就已經認定了白發少年就是他盼望一世長安的公子。

他震驚不已,不是因為公子是白發少年,而是他竟然此時才發現公子就是白發少年,柳飄飄說公子吃了千年何首烏,他多想對她說,公子什麽都沒有吃,隻是用了最愚笨的方法而已,他早該猜到的,公子身上一直帶著墨跡半幹的味道,伸手握住長安的手,至於柳飄飄之後說的話,沐璃根本就沒有注意去聽,他的心裏,他的眼底,除了長安還是長安,直到柳飄飄忽然跪地起誓。

沐璃這才慌亂了,難道他一直擔心的就是這個,他與公子生生世世都將無法在一起,就算勉強在一起,他們的愛也是沒有結局的。

眼看著柳飄飄頭撞在樹上,沐璃鬆開長安的手,伸手搖著柳飄飄,盼望她能夠睜開眼睛,他想讓她收回那個誓言,他寧願讓柳飄飄在他的身上刺上幾刀,也不願她以魂為誓相詛咒。

“柳飄飄,你睜開眼睛…”沐璃失聲呐喊,雨水落在柳飄飄身上的血衣,那些早已幹竭的血跡在雨水的衝刷下冒著血水,流的到處都是。

見柳飄飄嘴巴一張一合,似乎想要說些什麽,沐璃靠過去,聽到她用極其溫柔的聲音,慢慢說道:“維允,黃泉路上,三生石旁,忘川河邊,你無須在等,飄飄恐怕去不了了,飄飄已經將一切都賠給了上天,隻為了還君一諾。”

噗。

一口鮮血從柳飄飄口中吐出,血濺白衣,有幾滴落在沐璃的淺眸上,沐璃神情恍惚,耳邊卻傳來柳飄飄斷斷續續的低語:“維允你怎麽…怎麽還要過來呢…飄飄無法再陪著你了…你還是回去吧…那碗孟婆湯記得要早點喝呢…這樣才能重新投胎…做人…飄飄身份卑微本就配不上你…如今飄飄來世不要…哪怕魂飛魄散…也要為你報仇…雪恨…相信飄飄…維允…飄飄愛你…很愛很愛你。”

沐璃跌坐在地上,對於長安的呼喊充耳不聞,魂飛魄散也要報仇雪恨,柳飄飄的話回**在沐璃的腦海,他曾經也向父皇發過誓,若違背誓言,公子一生都將無法長安,如今,柳飄飄又將所有惡毒的詛咒都放在公子一個人身上,他的公子到底有什麽錯,為何要承擔那麽多莫須有的詛咒呢,而他與公子不過是彼此相愛,想要簡單的相守在一起,就這麽難嗎?什麽生生世世無法在一起,什麽沒有結局,為何要如此詛咒。

長安沒有想到他錯手殺死譚維允,會釀成今日的局麵,在柳飄飄說著對沐璃不利的話時,長安想過就這樣結束柳飄飄的性命,腦海中閃過譚維允的身影,長安便收起了殺意,當沐璃知道他就是殺死譚維允的白發少年時,長安的心輕輕一顫,沐璃會怎麽看他呢,他不敢去想,待沐璃輕輕握住他的手,他從沐璃的眼睛裏看到了心疼,看到了他的倒影,長安知道,沐璃已經明白他的用心,接著,長安便聽到那個柳飄飄說什麽搭上她自己的性命,甚至魂飛魄散也要詛咒他與沐璃相愛沒有結局。

以柳飄飄對他的恨意,就算他讓她閉嘴也解決不了什麽,當沐璃鬆開他的手,長安知道,即使他再怎麽不在意柳飄飄的那些詛咒,可是沐璃一定會在意的,他看到沐璃猛烈的搖著柳飄飄試圖叫醒她,他想要拉起沐璃,這時天邊卻電閃雷鳴,大雨傾盆,難道是上天應了柳飄飄剛剛所發的誓言,長安抬頭,任雨水打在臉上。

不知道柳飄飄到底說了什麽話,長安看到沐璃臉色忽然慘白若紙,神情慌亂,淺眸滿是不安與痛苦,長安連忙走到沐璃身邊喚著他的名字,卻在看到沐璃衣服上大片墨跡時,長安神情微微一怔,眸光一點點垂落,長安若有所思的看著腳下那一灘墨跡。

千飛羽在瀾若城又找了一天,還是沒有找到千秋雪,心想千秋雪會不會根本就沒有返回瀾若城,而是去了其他地方,一邊拍自己的腦袋,千飛羽喃喃自語:他還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千秋雪既然要躲著他,怎麽可能會回到瀾若城呢,而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千秋雪應該還在洛槿城。

想到這,千飛羽就快馬加鞭的向涇城趕去,卻不想天空忽然電閃雷鳴的,接著竟然下起漂泊大雨。

而他所走的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根本就無處避雨,千飛羽翻身下馬,慢慢向前走。

前麵怎麽會有一黑一白兩匹馬,千飛羽心下疑惑,難道有人和他一樣碰到大雨的天氣,無處可去,不過怎麽看不到人影呢,千飛羽極目望去,一眼暼到在黑馬的前方站著一個人,隻是他的頭發竟然在一點點的變白。

快步走去,千飛羽赫然發現那人正是安暢,而蕭離卻跌坐在地上,低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而他的身旁似乎還躺著一個人,那人滿身是血,淩亂的發絲貼著蒼白的臉,從那人的容貌來看,那人應該是個女子。

眸光再次落向安暢,見他的頭發已然全白,唯有發絲末梢還在滴著黑水,千飛羽對著沐璃大喊:“蕭公子,你快回頭看看安公子。”見沐璃沒有聽到,千飛羽抬高聲音再次喊著與剛剛同樣的話。

沐璃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忽然聽到有人在喊蕭公子,沐璃還在想誰是蕭公子,他現在隻要那個他盼望一世長安的公子,想到長安,沐璃起身,慢慢回頭,就看見長安靜靜站在他的身後,而那頭被墨染過的發絲隨著雨水的落下雪白一片。

青絲成雪,滿鬢霜華,他的公子,少年白發,沐璃心裏狠狠一痛,公子這一頭白發定是為他所累。

長安見沐璃含淚望著他,心裏一動,向前移了兩步,墨眸靜靜的望著沐璃淺色的眸子,淡淡道:“沐璃,其實我早已是滿頭白發。”

“公子。”

一聲呼喚,沐璃伸手抱住長安的腰身,凝噎道:“對不起,沐璃不該沉浸在柳飄飄設下的詛咒裏,公子,沐璃不是有意冷落你的,沐璃隻是…隻是擔心那些詛咒全部都應驗。”

撫著沐璃的頭發,長安下巴擱在沐璃的肩膀,墨眸靜靜望著柳飄飄的屍體,薄唇靠在沐璃耳邊,認真而又執著的說:“沐璃,即使你我之間真的沒有結局,我也不會放手,絕不放手。”微微一頓,長安接著道:“我們一直都在相愛,沒有結局又如何。”

“公子。”沐璃再次喊著長安的名字,伸手摸著長安的白發,沐璃再一次淚流雨下。

青絲萬縷,一朝變白,皆因情字。

長安此愛,沐璃怎負,生死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