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好字

寧懷璧不知道石茂重怎麽突然問起程嶺,隻好道,“離京時見過一麵。”

石茂重猶豫了一下,似是不知道怎麽張嘴,半晌才問,“他瞧起來,可好?”

“還好。”寧懷璧也不知該怎麽說。

那一家子被皇上欺負得夠嗆,但能說實話嗎?

石茂重道,“聽說你初入京時,還敢往他家送禮,是個重情義的。”

這話寧懷璧更不知該怎麽答了,隻能含糊道,“不過是親戚本份罷了。”

石茂重卻忿然道,“本份?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還各自飛。這世上有多少人還記得該守的本份?”

他似是想說什麽,可眼神忽又黯然下去,隻道,“我那兒收了一副好熊膽,已經曬幹,回頭托人送來,你幫忙送去程家吧,隻別提我。”

這是為什麽?但寧懷璧終於明白,石茂重為什麽會問起程嶺了。

他雖隻在離京時,才見了程家人一麵,但也看得出來,程嶺的一隻眼睛有問題了。石茂重要送他熊膽,自然是治眼睛的,可他自己為什麽不送呢?

是怕招惹麻煩?

可石茂重要是那麽怕事的人,怎麽會在官場上落下個茅石頭的名聲?連皇上都拿他沒辦法,顯然不會。

可石茂重不想說,“那些陳年往事,若有機會,你自己聽程家人說吧。先行謝過了。”

說完,也不等寧懷璧拒絕,他就走了。

寧懷璧弄得一頭霧水,不過很快夏珍珍就過來告訴他,今天他不在時,有多少鄉親來找過他,都留下了什麽話。

寧懷璧不覺失笑,他這妻子別的本事沒有,倒是親和力極佳。

上至禦史大人,下至種田老農,來了都笑臉相迎,還能跟人家搭上話,倒也算是個本事了。

不過洪水日漸退去,眼下幫助鄉親們安排重新播種,還有重建房舍都是大事。寧懷璧忙打點起精神,去料理公務了。

眼看他去忙了,夏珍珍悄悄從他書房裏抽了本唐詩三百首,就算再沒興趣,也強逼著自己去看。而在她的案頭,還擺著幾張寫好的大字。雖稱不上甚好,卻也端正工整。

夏明啟的話,到底還是讓夏珍珍聽進去了。

她倒不貪心,想學會吟詩作對什麽的,隻是不想以後若遇到官太太,別人說話時自己還不知道是什麽意思,那就太丟臉了。

隻是看著寧懷璧讀過的書裏,密密麻麻寫著那樣漂亮的蠅頭小楷,夏珍珍再看一眼自己勉強隻能算端正的字體,越發歎起氣來。

她就算不識貨,總也看得出好壞。

說實話,如今連寧芳的字看起來都比她好太多了,她要練習,且還有得熬呢!

金陵。

在夏珍珍想起大女兒那筆好字的時候,寧芳正為自己的字太好而煩惱。

可這真不能怪她!

二房那邊,因寧守儀忽地對幾個女孩兒的功課上了心,讓她們也去閨學熏陶些琴棋書畫,祝大太太就跟辛姨娘又搭上線了。

這本也沒什麽,辛姨娘一個大活人在家裏,總得找點事做,才不至於想七想八。況且她在閨中時也頗有些才名,她自願意去教那幾個女孩,也沒人攔著她。

要說正經學過的,確實不一樣。

辛姨娘稍微露了兩小手,就把二房幾個沒怎麽認真讀過書的女孩鎮著了。因重陽將至,幾個女孩想繡些帶有壽字的針線奉與長輩,便央了她寫了張壽字。

辛姨娘一時技癢,也是想顯擺一下自己的才學,便特特花了時間,工工整整寫了張百壽圖送來。

祝大太太看到,有心給她做臉,便忍不住當眾誇讚起來,“……再沒見過一個閨閣女子,寫的這樣好字。她若是個男兒身,考秀才也是中得的。卻嫁與長房為妾,實在是委屈了。”

眾人紛紛附合,誰知這話卻是被寧守儀聽到了,不覺動了文人脾氣,“拿來我瞧瞧。”

祝大太太忙遞上去,誰知寧守儀看了卻笑,“柔媚有餘,筋骨不足。不過幾個花架子,隻好哄你們這些婦人。”

他這話挺中肯的。

辛姨娘自幼聰明伶俐,學什麽都快,未免就生出驕傲之心,貪大求全。雖曾學過琴棋書畫,卻都是為了在外人麵前炫耀,所以每項技藝不過是淺嚐輒止,談不上精通。

自從婚事上遭受挫磨,又嫁進寧家,她就更加無心學業。如今寫出的字雖然可以唬住外行,但象寧守儀這樣真正從科舉中廝殺出來的行家,就有些看不上了。

祝大太太道,“咱們婦人又不是要考狀元,能寫成這樣,已算不錯,老太爺可別要求太高了。說來她一個妾室都寫成這樣,還不知後院那位二奶奶能寫出幾個來呢!”

她這話原是要引著寧守儀對夏珍珍生出嫌隙之心,誰知卻讓寧守儀惦記著兒孫來。

上回考問幾個孫女重孫女,算是全軍覆沒,寧家兒孫又有沒有出色的?

他偶爾動了念頭,便也不使人通報,靜悄悄抬腳去了族學。

要說寧家,對子孫教育還是挺重視的。就算分家,也還是特意空了個單獨的跨院,前後隔開,大的是男學堂,靠裏的小院用作閨學。其中一應費用,皆從公中裏出。

不僅是寧家兒孫,還有些親戚家的孩子,若有些一時不濟,皆可送來附讀。除卻課堂上的須用的筆墨紙硯,還管中午一頓茶飯,並兩次點心。

因條件好,除了象寧守儀次子那樣,年紀過大不好意思,但凡年輕些,家裏又沒什麽營生的本家及親戚子弟,皆在此附讀。

寧守儀起初在窗外看著偌大的學堂裏,坐得滿滿當當,一個個不是搖頭晃腦的讀書,便是埋頭寫字,看著他們這麽用功,還挺高興的。

就算自家子孫沒什麽大才,但肯好學上進,也是興旺之象。

誰知還沒多樂一會兒,就聽著旁邊一間茶室裏,幾個先生休息時間,正在閑話。

“要說還是顧老先生最為清閑,每日隻用教幾個女學生,半日即可回來,又不操心科舉,供奉也不比我們少一分。”

“你們也別妒忌,誰讓我年紀最大?隻好占這個便宜了。你們且再熬上二三十年,等到老夫這把子年紀,自然也能這麽清閑。”

眾人皆笑。

然後有人歎道,“要說累些也沒什麽,隻要能教出好學生,哪個做先生的麵上無光?可眼前這幫少爺,別聽念得那麽熱鬧,純是哄人呢!真下苦功的,能有幾個?偏還個頂個的少爺脾氣,打不得罵不得的。”

寧守儀一下便沉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