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兩家

管事奉寧守儀之命,給杜赫送來二十兩足錠紋銀,並格外交待,

“我們老太爺說哥兒是個讀書的苗子,這銀子姑且拿著買紙筆用,若有難處,隻管上家裏來提。這一兩年,且別叫他分心,隻管好生在學業上下些苦功,博個功名,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杜母受寵若驚的接了,轉手便把原先想打賞婆子的銀角子給了這管事。他倒也沒推辭,拿了就走。

此時杜赫才皺眉道,“老太爺說叫我別分心是什麽意思?我哪有分心了?”

他還以為是有人在背後說他壞話,杜母卻拍著兒子,樂得合不攏嘴。

“傻孩子,這是叫你先急著別成親呢!若回頭你考中功名,說不得大老太爺還要挑你做女婿!但若是如此一來,那咱們要怎麽挑呢?大老太爺肯定更有本事,在官場上認得的人也多,可二奶奶娘家,也實在挺有錢的……”

原先還一門心思想巴結寧芳的杜母,此刻卻是開始挑肥揀瘦了。好似無數個好姑娘都已經都求到她跟前,任她挑選。

杜赫見此,雖有幾分得意,卻還沒象她娘那麽忘形,“如今八字還沒一撇呢,娘您可別往外亂說。省得給人聽見,倒顯得咱們輕浮。”

杜母眉頭一挑,“輕浮怎麽了?嘁,那些人想輕浮還輕浮不起來呢!到時等咱們結上一門好親——”

她話音未落,忽地杜父回來了,“誰要結親?喲,這哪來的好點心?快與我一份,正好給親家送去!”

杜母頓時惱了,“什麽親家?跟那老趙家的閨女,不過是小時隨口一說,又沒下聘沒過禮的,哪能當真?”

杜父不悅道,“當年咱家遇著難處,是老趙借錢幫咱們渡過難關,也是你自己說要兒子與他家三丫結親。人家這麽些年一直等著呢,你怎麽如今卻不認賬了?”

杜母道,“呸!誰讓她家等來著?就那八百年黴爛的幾兩銀子,老娘早不知貼多少還上了,你還要說多少回?如今我兒子正有好前程,憑什麽結那門子窮親?”

杜父道,“我不管,橫豎做人不能失了誠信!”

杜母冷笑,“那好啊,你隻要敢把趙家丫頭接進來,我就有的是法子收拾她!到時那丫頭回去哭訴,你覺得你那親家還會感謝你嗎?”

杜父氣得無法,“赫兒,你說!”

可一回頭,卻見兒子轉身回屋,砰地關上了房門。

躺在**,杜赫心裏煩得很。

他已經十七,懂得成親是怎麽一回事了。

就算他也覺得趙家那個愛臉紅的三丫妹妹挺可愛,但要娶她,他卻有些不情願了。

若要說他市儈,那這世上又有幾個清高人?

勤學苦讀數十載,誰不是想著金榜提名,榮華富貴?那為何他就不能娶個對自己更有幫助的姑娘?

杜赫想著,眼前便浮現出寧芳那白皙嬌嫩,又氣派十足的小臉。

他當時沒敢細看,但小姑娘那通身華貴精致,金光閃閃的衣飾,總也瞥了好幾眼。

還有寧守儀。

那可是堂堂五品大員,都主動向他示好,如果能結上這樣一門親,對自己將是多大的助力?

杜赫覺得自己不該胡思亂想,但心卻躁動不安。

另一邊的戴家,也先後收到寧四娘和寧守儀送來的禮了。

隻他家院子是租來的,狹小逼仄,一邊堆著柴禾,一邊曬著衣裳,不說請人進來喝杯茶,連坐都沒法坐。

戴大嫂羞愧萬分,從枕頭底下掏出把錢來,要小叔戴良請人去茶館裏坐坐,可戴良卻很光棍的把禮接了,然後一毛不拔的把人送走了。

等關了院門,戴大嫂氣得一把揪住小叔子的耳朵,反正這小子也是她當兒子拉扯大的,打幾下毫無壓力。

“你傻呀你?平時瞧你也不是個小氣的,怎就不知對人大方點?這是討罵嗎?”

戴良給揪著耳朵,吱哇亂叫,“嫂子你答應過,隻要我書讀得好,就再不揪我耳朵,不可言而無信!”

看著這個已經比自己高半頭的小叔,拉扯起來確實不好看,戴大嫂鬆了手。

戴良這才揉著耳朵嘟囔道,“咱們跟那些財主,大方得起來嗎?光巴結幾個下人,又能有多大用處?再說兩房送的禮又不一樣,要怎麽還才合適?”

戴大嫂給他這麽一說,倒是消停下來了。

她是鄉下來的,卻並不代表她不懂事。尤其在丈夫過世之後,戴大嫂為了撐起這個家,在處理鄰裏親戚關係上,可是格外的用心。

如今,因為小叔子讀書爭氣,寧四娘和寧守儀都有示好的意思。

但他們本是四房那邊的親戚,四房卻是巴著寧守儀的,跟長房又鬧了點不愉快。如果跟長房親近,難免得罪自家親戚。可要是為了一點子親戚情份,就跑去得罪長房,那才是腦子叫驢給踢了。

戴大嫂雖不識字,但鄉下人自有她的精明。

寧守儀是官兒挺大的,可已經致仕回家了,這就是人走茶涼啊。但寧懷璧兄弟倆卻正當年,又都在官場上,這就是縣官不如現管。

沒看寧守信為了跟她們交好,都把一半園子讓出來了,那還是寧大太爺的親弟弟呢,寧守儀又說了什麽沒?

戴大嫂就算不明白有錢人心裏的彎彎道道,卻會看事。否則,她一個鄉下女人,怎麽敢賣房子賣地的,帶小叔子來金陵求學?

所以戴良跟嫂子講話,一向不藏著掖著,“人家現在肯對咱們好,不過是圖日後一份人情。如今在我還沒掙出個前程時,千萬別把自己太當回事。咱們就這條件,很不必打腫臉充胖子,該怎麽過就怎麽過。”

趁大嫂分神琢磨的工夫,他悄悄把寧四娘送來的點心籃子打開,揀出兩塊,就往身後一對七歲多的雙胞胎小侄女嘴裏塞。

戴大嫂眼角一掃,頓時厲聲拍了桌子,“放下!這點心晚上拿到王婆婆的茶鋪子裏,還能賣不少錢呢!”

倆丫頭嚇得嘴裏點心差點掉了地,戴良卻護著侄女們道,“這樣好東西,去那茶鋪無非賣個三五文錢,夠什麽的?還不如咱家享受一回,吃!”

然後趁大嫂沒反應過來,他壞心眼的拿指頭把所有點心戳遍,眼看連送人都不好意思了,他才撿了個最小的,在大嫂脫下鞋子要抽他之前,哈哈大笑著跑出門去。

“我去書鋪裏抄書,晚飯不回來吃了。你們都吃了吧,省得夜裏招耗子!”

戴大嫂氣得差點拿鞋子砸他,可到底隻扒著門檻吼了句,“別抄太晚,傷眼睛,家裏不等你那幾個錢使!”

戴良頭也不回的擺著手,走了。

他要不是常年累月幫鋪子裏抄書,家裏如何供得起紙筆,又如何練得出一筆好字?

這幾天學堂因別人挨打放了假,他已經答應書鋪老板去抄一套大部頭。累是累些,但說好了有兩吊錢呢,總也能給兩個侄女扯身新衣好過年了。

至於那二十兩銀子,“小氣”的大嫂肯定得留著他日後成親,怎麽也不會用的。

想著心事,手中糕點不覺就吃完了。

咂巴咂巴嘴,回味一下,戴良覺得挺可惜的。

那寧家二姐兒怎麽是個姑娘,不是個爺們呢?

若是個小爺們,跟著這樣出手大方,又肯用功讀書的小財神爺,他也好厚著臉皮去交好一番,占些好處。

可人家一個小姑娘家家的,他個大男人若是不知進退的往前湊,那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歎口氣,十六歲的大男人戴良,老氣橫秋的背著兩手,一臉惋惜的向書鋪走去。

而此時的家中,戴大嫂的兩個小閨女,雖還眯著眼無比幸福的舔著手指上粘的糖屑,卻沒有一個去動桌上的糕點。

反懂事的道,“娘,你也吃一個,剩下的收起來,給二叔做宵夜吧。他讀書辛苦,要吃好的。”

戴大嫂心口微酸,卻拿小碗把每樣糕點撿了一個出來,“這些你倆分著吃,剩下的給你們二叔留著就行。不是娘偏心,男孩比女孩飯量大,他又長身子呢,晚上在人家鋪子裏蹭飯,吃不飽的。”

兩個女兒懂事的點頭,接了小碗,卻硬是挑了個最大的,掂著腳硬塞到戴大嫂嘴裏,“那咱們娘仨一塊吃!你要不吃,我們也不吃。”

戴大嫂張嘴咬了,隻覺從嘴裏甜到心裏。

摸摸女兒的頭,心想現在苦點怕什麽?她養了三個這麽好的孩子,將來享福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不過她卻不能聽小叔的,當真什麽禮都不還。就算她家沒錢,但該有的心意還是要盡到的。

想想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手藝,戴大嫂等忙完了家事,便從櫃子裏拿出塊自家織的厚棉布,開始一針一線納起鞋底。

在萍姐兒和安哥兒的周歲宴上,她曾遠遠見過寧守儀和寧四娘一回,所以大概知道他們的尺碼。而她這門看人做鞋的手藝可不是吹,從前十裏八鄉都極稱讚的。

年紀大的人,腳上最不能受罪,眼看天冷了,好好給他們縫一雙舒服的厚棉鞋,也算是她的一份謝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