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雙案

寧芳仍有疑惑,“徐媽媽早年在金陵寧府做工,總也有十來年的工錢是白給回家裏的。後來她男人還把她賣了,她已經是我們家的人了,憑什麽還要承擔撫養子女的責任?”

寧懷璧不答,卻道,“你知道這位狀告父母的青年如今是什麽情形嗎?”

寧芳當然不知。

寧懷璧道,“這案子因兩家不服,一直從當地縣衙打到府衙,又被禦史報到京城,聽說還驚動了天子。這青年雖然可憐,卻有更多的人覺得他該殺。因為他狀告父母,首先就違反了孝道。他的父母雖沒有把他養大,卻也生了他,並養了他三年。所以就算不得生子不養,那這青年便是誣告。況且這青年既已成人,為何不能憑自己的雙手雙腳去回報恩情,還要扯上父母?他父母又沒受那老嫗恩情。”

寧芳聽得目瞪口呆,“這,這簡直是蠻不講理!”

寧懷璧顯然也是憋了一肚子火,歎道,“我也覺得這判罰不合理,可又有什麽用?李大人倒是好心,讓我回來幫忙,也好跟家裏團圓幾日。誰知卻是遇到這樣棘手的案子,這讓我一個人微言輕的小縣令,怎麽管?”

寧芳哽了哽,有點明白她爹的難處了。

因為這個案子已經不單單是這個青年討要公道的事,而上升到何為孝的爭論。

這樣的爭論別說本朝,就是再吵個幾百年,也不可能有個準確的定論。寧懷璧隻要身在其中,就象掉進了一個爛泥潭。

往左,一身泥,往右,同樣一身泥,根本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不招罵名就算好的,更別提主持什麽公道了。

寧芳又問,“那那位好心的老婆婆呢?不管案子怎麽爭,她的病總得治吧?”

寧懷璧嘲諷輕哼道,“這官司剛打了三個月,這好心的婆婆就過世了。因這青年坐牢,聽說當時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直到屍骨腐爛,臭不可聞,幾個鄰居實在看不下去,才勉強湊了些席子白紙,暫且葬在她家菜地裏了。”

半晌,寧芳都說不出話來。

寧懷璧雖不忍刺激女兒,卻要告訴她真相。

“如今為了這個‘慈不慈’的爭論,整個金陵府上下都吵得不可開交。徐媽媽趕上這事,便是有理也變沒理了。況且她還是咱們家人,而世人不辨黑白,多隻同情弱者。若她家兒女故意當眾做出淒惶模樣,世人不會去體諒她的心酸,說不定還要說她攀了高枝就忘本呢!”

那就是說,徐媽媽還得忍著那對不孝兒女,繼續給他們壓榨?

寧芳,想吐血。

可若是替徐媽媽伸張正義,那就是等於是說那個可憐的青年錯了,他該殺。

但這明明就不是一碼事,為什麽會鬧出這樣的局麵?

寧芳,寧懷璧,乃至整個金陵官場都在頭痛的時候,徐媽媽的女兒,因為沒有如願拿到錢,已經迫不及待的把她給告了。

當寧懷璧帶著官差回來的時候,徐媽媽已經提前接到消息,穿戴得樸素之極,沒用半點首飾,隻捧著點散碎銀子,去夏珍珍跟前辭行了。

“……老奴這些破事,就別驚動太太了,省得氣著她。我餘下的那些衣裳首飾,便給府中幾個丫頭分一分吧……至於這些銀子,是老奴僅有的了。還請二奶奶幫我收著……回頭,回頭替老奴收屍,好歹尋塊幹淨地方埋著,燒幾張紙錢……老奴到死,也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夏珍珍想拉,卻怎麽也拉不住,徐媽媽仍是竭力在她麵前跪下,還用力磕了一個頭,看得夏珍珍的眼淚唰唰直往下掉。

方才寧懷璧使人送信來的時候,她原是不信的。怎麽就能有這樣的事情?有這樣狠心絕情的兒女?

直到寧懷璧帶著官差回來,夏珍珍還是不敢置信,“相公,您,您快幫著說說……”

寧懷璧能怎麽說?

因為一個案子沒有落定,又來一個案子,當徐媽媽的女兒告上衙門時,幾乎是瞬間就如水入油鍋,炸了起來。

寧懷璧此時倒慶幸自己也被借調在這個案子裏了,知道攔不住,他便火速命人把消息送回去,然後又主動說明徐媽媽的情況,親自回來拿人,才使得徐媽媽有時間準備,不至於那麽難堪。

可即便如此,畢竟也是要去過公堂的,就算徐媽媽年紀大了,不象年輕女子一樣在意名聲,可入了公堂,哪有不吃點苦頭的?

她這麽大的年紀,早年操勞太過,身體並算不得很好,這麽秋風苦雨的,能經得起幾回折騰?

但律法無情,哪怕寧懷璧再為徐媽媽打抱不平,但既然有人告上公堂,如今又是這麽敏感的時候,她就必須得遭這個罪。

“媳婦,你別難為二郎了。”到底,寧四娘那邊還是沒瞞住,帶著丫鬟婆子趕過來了。

見麵就責備起徐媽媽,“你也是伴我幾十年的,怎麽這麽大的事卻不早說?我就老到這麽無用,管不到你了麽?旁的休要多說,先到衙門裏去,把事情分說清楚,我讓人把被褥吃食準備好,回頭就給你送來。記得把自己身子照顧好了,別胡思亂想的,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歪,講清楚道理,過幾日我便接你回來。”

“太太……”徐媽媽哽咽著,但眼中卻已有了一絲希望,“我,我真的還能回來?不會連累到——”

“說什麽胡話呢!”寧四娘看向寧懷璧,“二郎,你也是一地的父母官,倒是跟她分說明白!”

寧懷璧道,“且不說徐媽媽你盡過多年的撫育之責,就算是判你有罪,頂多花些銀子贖罪便是,並沒有大礙。隻是這審案子需要時間,得委屈你在牢裏住一段時日了。”

誰知徐媽媽聽了卻道,“若非得花錢,我寧肯坐牢!太太,您可千萬別替我花錢,否則我真是死都咽不下這口氣!”

再跪下給寧四娘磕了個頭,“幾位官差大爺,咱們走吧!”

看她頭也不回的離開,眾人默然。

徐媽媽寧肯坐牢也不願給錢,並不是為了賭那一口氣,而是怕賠了錢,會讓她那雙兒女更加有恃無恐的纏上寧家吧?這麽有情有義的一個忠仆,怎麽就遇到這樣糟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