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莊頭

辛姨娘直聽得渾身哆嗦,心中既有被戳破心事的羞辱與憤怒,更有不知未來該如何麵對的茫然。

此時此刻,她是真有些想撒手而去。

可她,始終開不了這個口。寧四娘說得太對了,她舍不得。

數年前,寧家肯迎她做妾,是在她最艱難的時候,給了她一條最好的出路。而如今,能給一個家資富饒的進士官員做妾,難道就不是條好出路?

若論起過日子,實在是沒有比寧家更舒服的了。甚至可以不客氣的說,除了名份差些,比辛姨娘從前在自己娘家都更好。

主母寬厚,生活安逸。沒有長輩苛待,也不必去跟別的姨娘勾心鬥角。

就算夏珍珍這幾年霸著寧懷璧,不給她靠近,可寧懷璧一月才回來幾天?若易地而處,辛姨娘也是必不肯讓丈夫近別的女人身的。

而夏珍珍就算不待見她,但在日常飲食,穿戴首飾上絕不虧待她半分。這樣好過的日子,她上哪家才能得到?

若是要有骨氣的去做旁人家的正頭娘子,她又能嫁到什麽好人家?到時丈夫有沒有寧懷璧英俊有才兩說,真要成天為了柴米油鹽操心勞力,辛姨娘又怎麽願意?

可人,就算是意識到這些,也永遠不會承認自己的不足。

所以辛姨娘覺得,她的這些不幸全是家道中落造成的。如果她能有夏珍珍這樣大筆的嫁妝,得力的父兄,她自然可以嫁得更好,哪裏需要受這樣的氣?

所以最終,她隻動了動嘴皮子,說了句,“婢妾薄命,無話可說。太太若是不喜,我也無法。”

原本,寧四娘說這些,是想讓辛姨娘有所警醒。若以後她能收斂脾氣,臣服於夏珍珍,她也會幫著勸和一番。

兒子和媳婦都不是狠心之人,如果辛姨娘肯真心悔過,未必會讓她象如今這般,一直守活寡。

但辛姨娘始終不肯低這個頭,那寧四娘也無話可說了。

有句老話說得好,端人家碗,服人家管。

這辛氏吃著夏珍珍賺來的茶飯,還想騎到人家頭上去,這世上哪有這樣便宜好事?

於是寧四娘最後隻警告她一句,“這回二姐兒的事,是最後一回了。你若再幹這樣吃裏扒外的事情,休怪我寧家無情。連正室都有七出之條,何況一個妾室呢?”

這句話,終於震懾到了辛姨娘。

她差點忘了,連夏珍珍都差點被休棄,若她再惹事,寧家直接一紙休書,把她往外一趕,她能說什麽?

說來休妻還要七出之條,但男人若是要休個妾室,連理由都不需要的,一句不喜就足夠了。

於是,不管出於什麽緣由,辛姨娘終於老實下來。

回頭得了如意稟報的夏珍珍著實鬆了一口氣,如今她要打點全家上京之事,實在是沒空跟人勾心鬥角。辛姨娘能安生幾天,總是好事。

可如意卻沒這麽樂觀,她總覺得辛姨娘的隱忍退讓隻是暫且的,一旦給她機會,她必定百倍千倍報複回來。

但夏珍珍已經太忙,實在是沒空管這些,所以在征得寧四娘的同意後,如意把這事跟寧芳略提了提。

現在家裏逐步收了她手上的賬本,二姐兒無事可做,抽空盯著辛姨娘,自然不在話下。

當了這麽多年的小管家婆,寧芳也攢了不少經驗,既然決定要防範一個人,自然得從方方麵麵入手。

寧芳想了想,吩咐人往下溪村,去給從前的趙小二,如今的趙豐年交待了一件事。

她不用管家裏的賬本,可那高粱飴糖的生意,一直落在她自己名下,還是得寧芳自己操心。上次回鄉,趙豐年顯然有投靠之意。這回正好給他個機會,看他如何行事。要是辦得好,寧芳打算把人一並帶上京城去。

話傳出去沒兩天,孟老莊頭就領著幾個青年後生,抬著豬羊,吹吹打打的到寧府來了,其中就包括趙豐年。

寧芳詫異於怎麽來得這麽快,孟老莊頭笑道,“上回主子們回鄉,三姐兒和四姐兒拿抓的小螃蟹教我們做了醃蟹醬,前兒開了一壇,竟是不錯,我便想著跟年底的賬一起送到金陵來。可巧才進城,就聽說徐媽媽的官司了了,府裏二爺又要升官,便又趕緊買了豬羊,又雇了幾個吹鼓手,一路走來,往家裏熱熱鬧鬧,也是去去晦氣,還望太太奶奶們不要嫌棄我們鄉下人粗鄙。”

怎麽會?

這是好事,夏珍珍忙讓人備了紅封打賞,又安排他們吃酒。

寧芳心中感慨,這老孟實在是個人才。他不一定會雪中送炭,但一定能錦上添花。

這法子雖然粗俗,可往金陵城走一圈,聽說還特意繞了路,隻怕是大半個金陵城都知道徐媽媽沉冤昭雪,寧家管教有方的事了。

用這樣老百姓最喜聞樂見的方法宣揚一番,可是比告訴人家寧家得到皇上親筆書信還更有用。

隻可惜老孟雖好,可不爭氣拖後腿的兒女媳婦也實在是多。就算寧家因此不生他的氣了,可之前說要派副莊頭過去的事還是板上釘釘,連人選都定了。

是從前給寧芳趕車的老張和他大兒子。

老張長年伺候牛馬,又趕著車風裏來雨裏去的,難免落下了風濕。這幾年年紀漸大,有些跑不動,便隻安排他在家照料牛馬,做些輕省活計。

因老張伺候了寧芳幾年,忠心勤勉,寧芳在熟識之後,自然關心起他的家事。

要說這老張家境還挺複雜,他家有兩雙兒女,卻分別是跟兩個老婆生的。不是妻妾,而是前妻過世後,為照顧當年才七八歲的一雙兒女,又娶的續弦。

那後娘為人如何寧芳沒見過,卻從小喜鵲那兒得知,老張家雖情況複雜,卻沒有別人家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無論是後娘和前頭一雙兒女,還是幾個同父異母的孩子之間,都相處得十分融洽。

後娘生的妹子出嫁時,背她出門的,也非親生兄弟,而是長兄。而老張的大兒子張吉成親時,後娘也是出了大力氣,說了門很不錯的親事。後麵大姑娘出嫁後,也時常稱讚這個後娘人好厚道,走動親熱。

寧芳心裏明白,這必是一家之主的老張不偏不倚,行事公正的結果。

隻這張吉小時候被馬踹過一腳,一直有點心理陰影,學不來趕車。且人嘴笨口拙,不適合伺候主子,早年老張便求了寧芳,把兒子送到寧家另一個莊子裏做農活。

隻沒想到,他在那裏倒是如魚得水,沒幾年就憑著自己的本事,升了小管事。

後頭來府上送年貨時,寧芳很是見過兩回。跟他爹一樣,張吉也不是個多話的人,但手上老繭極厚,眼裏有活。

在主子麵前從不提自己辛苦,總說莊子裏天時如何,收成怎樣。明年大概會是怎樣,又該種些什麽,養些什麽。

寧芳默默觀察了許久,這回才決意把他提起來。

隻張吉到底還年輕,資曆尚淺,一下提去做下溪村那樣讓人眼紅的地方做副莊頭,隻怕大夥不服,所以才讓老張跟著一起村裏去安家落戶。

回頭若幹得好,將來接管下溪村的,就是張家父子了。

至於老張後妻的小兒子張祥,倒是子承父業,學了趕車的手藝,這回要跟著寧家一起上京,另奔一份前程了。

酒足飯飽之後,夏珍珍把老張父子叫來,也跟老孟見了個麵。當著麵,兩邊人自然是什麽都好說,可等到背過麵了,老孟卻私下提出一事。

“我知道這麽說,可能會讓人見怪,說我有私心。可要不說,我又覺得對不住府裏這些年對我的照應。二奶奶,說句心裏話,你們走了之後,老漢我也想了很多。如今的下溪村已經不是當年的下溪村了,見錢眼開的人不說我家裏,家家都有。往後咱們下溪村也不能隻交給一個人看著,最好有個兩三家一起盯著。隻這也是我的一點淺見,對不對的,還請二奶奶和太斟酌著辦吧。”

夏珍珍聽得怔住了。

此事不獨是他,其實寧芳也早提過了。

雖然老父子眼下看著老實厚道,可誰敢保證幾年之後,還能一如既往?

下溪村的富裕是有目共睹的,以後還會越來越富。

這麽大一份家業,怎麽能僅憑幾個人的良心守得住?

就算她身邊的幾個大丫鬟,都是相伴多年,極信過的,但屋裏的貴重物品和首飾,不也得不時抽查一下?

不是信不過,而是身為主子,必要的防範不能省。否則,誰時間長了,都會生出懈怠之心。

之前寧芳提起時,夏珍珍雖然也聽了進去,可總覺得已經安排了一個副莊頭,再來一個的話,隻怕老孟會不高興,且也傷村裏人感情。可如今連老孟都自己提出來了,夏珍珍覺得,自己真有必要好好想想這件事了。

這事夏珍珍也沒有瞞著女兒,寧芳知道了,身邊幾個大丫鬟自然也聽到風聲。

旁人尚可,橫豎她們要麽是單身賣到寧家,要麽兄弟稀少站不住腳,可家生子的喜鵲卻未免動起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