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不義

雖知眾怒難犯,但念著程家恩情的夏珍珍還是鼓起勇氣,說了一句,“那你們也不能僅憑猜測就定了人家是瘟疫啊,或許是別的病呢?”

聽她口氣軟糯,周家婆媳頓時反駁,“別的病能這樣忌諱?又燒衣裳,又埋吃食的?”

看她們顯然有點不把娘放在眼裏,寧芳不高興了,站出來幫腔,“那人家有錢,他樂意,你管得著嗎?再說了,他若真是瘟疫,能一路從北到南的跑這麽遠?”

這最後一句話,總算是把眾人給噎住了。

是啊,若真是瘟疫,還能長途奔波這麽遠?

周家婆媳還不服氣,正待辯駁,隻聽吱呀一聲,程家那兩扇厚重的大門,緩緩打開了。

跛足的老馬黑著臉,趕著那輛黑篷馬車出來,看那馬車後還綁著箱籠,顯然是打算離開。

左右掃了圍觀的人群一眼,老馬冷聲道,“還不讓開?”

沉默的人群,頓時悄無聲息分得開開的,似是生怕沾上一點灰。

寧芳忽地覺得有些心涼。

程家給整個上溪村都來了好處,平日裏大家沾光時,人人稱讚。可當人家出了事時,他們又是怎麽回報人家的?

也許性命攸關的時候,並不能責怪這些鄉親們勢利。但眼下不是還沒確認麽?就這麽聽憑幾句流言就急吼吼圍逼上來,這樣厚道麽?

看著那些村民的表情,老馬越發鄙夷,譏誚的輕嗤了聲,重重往地上吐了口濃痰。

“呸!”

然後,揚起馬鞭,就要離開。

誰知此時,有人攔在了馬車跟前,“請,請等一等!”

寧芳扭頭,卻是她那個膽小怕事的娘親。

夏珍珍咽了咽唾沫,乍著膽子上前,“大,大夥兒聽我說……那個,你們,你們都誤會了。我女兒說,說這,這不是瘟疫。你們不能……大家不能這樣趕他們走。這樣,這樣太傷人家的心了。”

喂!

娘你的意思是對的,可話不能這麽說啊!再說,我說不是瘟疫,你就信了嗎?萬一是又怎麽辦?

可此時內心抓狂的寧芳,卻也隻能勇敢的走上前,挺直小腰板望著眾人,“事情經過我們母女方才都聽清楚了,不過是周嫂婆媳猜測而已,誰能證明英王府的人真就得了瘟疫?你們當中若有大夫就站出來,就算要定罪,也得給人家把了脈再說吧?”

小女孩的聲音清脆又響亮,在這寂靜的夜色中清清楚楚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裏,聽得大夥兒齊齊為之一震。

是哦,他們也沒人懂醫理,不過是聽說有瘟疫就趕來了。那萬一不是呢?誰有證據?

那周家婆媳還想爭辯,卻被程長海一瞪眼壓製下去。

他已經想明白了,就算英王府真得了什麽不好的病,也絕對不應該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把人趕走,這一趕走,可就徹底把人得罪了。

所以他站出來道,“大夥兒這是忙完農活都太閑了麽?聽著風就是雨!婦道人家的話如何信得?咱們得記著,程家為咱們辦了多少好事。就算生個病,來鄉下養養又怎麽了?瞧把你們嚇得。都回了,回家吧!”

可人群中有人不服,趁著夜色也看不清臉,高聲道,“蒼蠅不盯無縫的蛋!那這貴人到底得的什麽病?為什麽回村這麽久,連個麵也不露?”

這一下,又把眾人說得心思浮動了,“對!若不是瘟疫,就讓大夥看看,這藏頭露尾的,到底有什麽不敢說的?”

……

“大膽!”

叭地重重一記響鞭,在半空中打響,一下讓幾百人的現場鴉雀無聲。

跛足的老馬緩緩在馬車上站起身來,眼神冰寒,“王府裏的主子,豈是你們這幫賤民想看就能看的?就憑你們這樣衝撞貴人,若在京城,統統是個死罪!不服氣的,盡管放馬過來。就算隻有我老馬一個人,若皺皺眉頭,我老馬便管你們叫祖宗!”

他回來那麽久,統共隻在進村那天發過一回威,當時見著的人少,也不知究竟。可如今見他這一怒,那渾身的氣勢竟極是懾人。雖隻一人,身後卻似跟著千軍萬馬一般,帶著上過沙場的血腥殺伐之氣,嚇得幾百號鄉民連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針尖掉地上都能聽到的寂靜裏,馬車裏忽地傳來幽幽歎息聲。

“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一隻蒼白瘦削的手,提著盞油燈,輕輕推開了車門。然後,一個瘦骨嶙峋的少年,站在了馬車上。

人群中,齊齊爆發出倒吸氣的聲音。有些膽小的,甚至驚呼起來!

夜色裏,他一臉蒼白的站在那裏,真的就象裹著衣裳的骷髏,極為可怖。

少年漠然站在那兒,仿若未聞,“你們都看到,我確實是生了病,大概沒兩年好活了。不過我這個病,有京城太醫院院正的親筆診斷,隻要不與人親近,就不會過給旁人,所以你們大可不必驚慌失措。行了,馬叔,走吧。”

說完,他就重新鑽回車裏。隻是最後,到底忍不住悄悄瞟了一眼那個方才替他說話的夏珍珍,還有她身邊的小女孩。

這對母女,倒是好心。或許回頭,他還能暗中關照一二。

而這一回,連程長海也不敢說要留人了。

就算這個病不過人,可看著也實在太嚇人了!

隻是,當馬車又要啟動的時候,寧芳不管不顧的衝了出來,“等等!”

不僅是衝了出來,她甚至手腳並用,飛快的爬上了那輛人人避之不及的黑篷馬車。

然後,小手一下推開車門,望著那瘦骨嶙峋的少年,“你這個病,或許,或許我能治……吧?”

什麽?

少年眼中有光華一閃而過,可也就那麽一下,他就恢複了平靜,“休要說笑,京城那麽多太醫都沒有法子,你能行?快下去吧。”

唔……寧芳有點不確定,但依舊頂著對麵那冷淡的目光,頑強的留了下來。

“那我先問你幾個問題。你是不是渾身無力,每到下午就身上潮熱,臉頰發紅?每到夜間總會一身虛汗的醒來,可出了汗又畏寒?然後胸口,就是這兒總是覺得隱隱作痛。起初發病時,還以為是得了風寒?”

年輕人沒說話,隻是神情卻凝肅起來,眼中又有光華閃爍。

外人聽不見,反倒是老馬在車轅上聽得真真的,渾身顫抖著說,“正是,全是如此!起先都以為是著涼了,可治了幾個月也不見好……姐兒!”

他忽地在馬車上跪了下來,咣咣就給寧芳磕起了頭,“你若真能治好我們三爺,老馬這條命,以後就是你的了!”

寧芳嚇了一跳,趕緊爬邊上避開,“我,我要你的命幹什麽?不過我雖知道一些怎麽治這病的法子,卻也不敢保證一定行。我,我有些記不清了……”

沒關係!

老馬立即爬起來,看了一眼年輕人的眼神,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姐兒有手段,盡管使出來!縱是不行,我家主子也必感念你的大恩大德!”

話說至此,老馬也不走了。立即拔轉馬頭,駕著車他又回了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