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無情

見寧懷璧動了真怒,辛姨娘隻得支支吾吾道,“大伯那裏少人伺候,我,我……”

“你說這樣謊話,不覺得虧心麽?”寧懷璧怒極,憤然打斷了她。

“芳兒便是養了條狗,都知道護著它。紫煙這丫頭到底服侍了你幾年,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竟是就這麽將她送你大伯拿去做人情了,你到底還有沒有半心良心?”

見他一語便道破真相,辛姨娘無法隱瞞了,隻得拚命辯解。

“紫煙,紫煙的年紀也大了,確實是該嫁人了。況且大伯說,說會給她尋個好人家……”

“這話你說得自己能信?”寧懷璧臉上滿是嘲諷,“要說起紫煙的婚事,二奶奶早提過好幾次了吧,可你是怎麽說的?說她既是你的人,自該由你作主。如今,你就作了這樣的主?”

辛姨娘無話可說,隻道,“人已經送出去,隻怕這會子都已經送走了。二爺再要怪我,我也沒有法子。二爺能體諒紫煙一個丫頭,為何不能體諒妾身的難處?您可以不拿我辛家人當親戚,妾身不能忘本啊。再說大伯到底是長輩,他好容易向我張回口,難道我這做侄女能拒絕?況且二奶奶也說過,紫煙算是補給我的陪嫁丫頭,如今我娘家遇到難處,過來討要一個丫頭,又有什麽錯呢?”

她一直低著頭,便錯過了寧懷璧眼中那抹深深的失望。

“算了,你一定要如此,我也無法。隻是你可以無情,我們寧家卻不可以無義。你大伯住在哪裏?我會打發人上門去贖紫煙,縱贖不回來,也要給那丫頭置辦些行李衣裳。好歹在寧家辛勞了好幾年,總不能讓人光著身子走吧?”

辛姨娘這才訕訕道,“伯父隻叫我把人送到京城東邊的安化寺,如今天色已晚,怕是進不了京,不如等明……”

她話音未落,可寧懷璧已經轉身走了。抬腿就叫人備馬,親往安化寺去尋人。

他心裏清楚,若隻是個下人過去,辛升乾恐怕連麵也不見,又怎肯放人?

幸好這安化寺並不在京城內城,而是在外城。但當寧懷璧掌燈時分趕到時,卻聽廟裏的和尚說,辛升乾帶了個年輕美貌的女子進了內城,還留了話說晚上不回來了。

寧懷璧想趕進城去,卻聽得鼓聲陣陣,卻是已到宵禁時分,城門關了。

這下寧懷璧也無法,他新官上任,也不好無故為個下人請假,隻得把金墨給留下了。

命他在此暫住一晚,等辛升乾回來將寧家意思說明,若是能把紫煙領回來,縱是花上幾兩銀子也是使得的,然後寧懷璧又星夜趕回了桃縣。

辛姨娘懷著鬼胎,也不敢上前詢問,倒是寧懷璧使人去給她遞了句話。

“……二爺說,你既把紫煙姑娘送了人情,便沒了這個大丫鬟的份例,往後也別想支使順哥兒身邊的人,讓二奶奶為難了。”

來傳話的是如意,她是跟著寧四娘的老人了,也不怕得罪人,就這麽直挺挺的把話說到,扭頭就走。

辛姨娘臉上極是難看,偏又發作不得,待要找個人說說她的委屈,卻見屋中下人無不退避三舍。

這樣無情無義,隨便就能把人送走做人情的主子,誰願意討她的好呢?

辛姨娘這口氣慪得胃都疼了,想喝碗熱熱的小米湯暖暖,卻支使不動人。

丫鬟的理由是現成的,“如今早用過晚飯,爐子都封了,哪來的米湯?姨娘若隻是胃裏頭有些不舒服,不如尋兩顆哥兒的山楂丸吃吃,何苦這樣鬧得家宅不寧。如今這屋舍窄小,二爺累了一天,才回來歇下,您偏要動鍋動碗,又鬧得一家子睡不好麽?若實在難受,不如給幾個錢,讓門上小子去買吧。”

辛姨娘越發氣惱,可她又舍不得花錢,隻得忍氣歇下。隻這一晚上翻來覆去的,也沒怎麽睡好。

及至天亮,便有些頭痛鼻塞,著實病了。

這回丫鬟不敢隱瞞,趕緊去報。夏珍珍聽說症狀不重,便隻讓人把順哥兒挪到自己隔壁,又從縣裏尋了個本地大夫來瞧。

結果那大夫雖經衙役舉薦,說是本地醫術最好,卻是個慣給窮人看病的。一瞧辛姨娘那症狀,連脈都不把就直言道。

“這點小毛病還看什麽大夫?辣辣的薑湯灌上兩碗便好。這人哪,就不能太嬌氣。要說咱們縣裏還算暖和,象下頭許多村裏,就這樣大雪天,婦人還多的是到河邊鑿開冰麵洗衣裳的呢,也沒見怎樣。你們若實在要看,自去尋那有空閑的大夫,我這邊看病的人多,實在沒工夫耽誤!”

這大夫一麵說,一麵就手腳麻利的收拾起藥箱走了,連診金都沒肯要,夏珍珍隻好借口抓兩劑藥材,才算是還了這個人情。

這邊辛姨娘聽得又羞又惱,卻到底不好拿喬。隻那薑湯辛辣,她素來是不愛喝的,每回用不了兩三口,便不肯再喝,於是這病就拖延起來。整個冬天都有些反反複複,直到開春才慢慢痊愈。卻在不知不覺間,留下了病根。

夏珍珍聽說如此,也懶得管她。馬上就要過年了,諸般事多,她隻讓人看好順哥兒,別過了病氣便罷。

及至晚上快要歇息了,金墨才終於趕了回來。他見到辛升乾了,可紫煙已經被送走了。

“……辛大老爺原不肯說把紫煙姑娘送到哪兒了,還說既是他家姨奶奶的人,便與我們寧家無關。總之好些難聽的話,小的就不學了,惹主子生氣了。後來我想著二奶奶上回曾說起辛大老爺租車之事,便使錢從和尚那兒打聽到,辛大老爺租車的地方,又去尋了車夫,才知紫煙姑娘原來是被送到京城一位姓蔣的侯爺府上去了。我又趕到內城,找到那家侯府,隻說是辛大老爺的下人,有東西拉下,說了半天好話,才勉強把紫煙姑娘的衣裳行李留下了。回頭我又去打聽了一下侯府,卻是名聲不大好。”

寧懷璧早已黑了臉,“如何不好?”

金墨瞟了夏珍珍一眼,才小聲道,“聽說那侯府裏亂得很,每年總會抬幾具下人屍首出來。有個世子還常與人爭風吃醋,市井裏的人都知道。”

寧懷璧聽完,臉已經黑如鍋底了。

內宅大戶,就算有什麽陰私醜事,多半也會掩蓋下來,除了世家名門,甚少外傳。而弄得這麽人盡皆知,可想而知,這蔣家門風如何了。

辛升乾把紫煙送到這樣一個虎狼窩裏,就算寧懷璧不好美色,也難免生出幾分不忍。

夏珍珍更加擔心,紫煙雖是辛姨娘身邊伺候的人,卻早在入府之初,就暗地裏向她投了誠。

平日裏辛姨娘有些不妥,多是她在背地裏勸和,能不生波瀾的過這幾年,紫煙功不可沒。

夏珍珍早想替她尋個好歸宿,奈何辛姨娘數次作梗。

而礙於寧府人多口雜,且有祝大太太那等拎不清的人推波助瀾,夏珍珍為長房名聲計,便沒與辛姨娘硬頂。

原打算在京城安定下來,再好生替紫煙尋個好人家。到時沒了祝大太太那些幫手,也不怕辛姨娘不同意。誰知她竟半分不念舊情,就這麽把人送走了。

而且,辛姨娘是以給大伯送針線為由,把紫煙騙去的。隻怕那丫頭到了狼窩才知真相,想想該是怎樣的悲憤難言?

“二爺,就算紫煙入了那什麽侯府,但咱們不能就這麽撒手不管吧?要不回頭求表舅家打聽打聽?”

寧懷璧歎道,“打聽自是要打聽的,隻是——”

剩下的話他沒說,但夏珍珍卻已明白。

紫煙那樣年輕漂亮,在寧家是因為寧懷璧持身正直,所以不曾染指。但入了旁的人家,還怎麽可能保得住清白?

況且一入侯門深似海,哪是說打聽就能打聽得到的?

所以寧懷璧想,隻能過幾天等休了假,再去京城問一問了。

至於辛姨娘,寧懷璧是徹底對她寒了心。

如果不是礙於初到京城,立足未穩,寧懷璧此刻休了她的心都有了!

一個女人,妒忌不可怕,有野心想扶正亦算正常。可若是為人冷血絕情,為了一已之私便不惜出賣身邊人,這樣的女人就實在太可怕了。

寧懷璧甚至在考慮,是不是要早些給順哥兒啟蒙,好讓他離開辛姨娘的身邊。就算幼子體弱,可跟著這樣的親娘,又能學到什麽好呢?

辛姨娘無疑是個薄情的,但順哥兒卻是個重感情的厚道孩子。若這麽相處下去,隻怕這孩子日後多有為難之處,倒是給家裏埋下禍根。

這一夜,於寧家人來說,是牽腸掛肚,而對於紫煙來說,卻是終身銘記的。

還記得小時剛被賣,因要學習吹拉彈唱,一個做不好,便是要挨打的。及至漸漸長大,因她容貌出眾,倒是舍不得打她了。

尤其到了寧家,家規嚴謹,下人有錯也輕易不得責打。辛姨娘再不高興,也隻能罰站或不給飯吃,紫煙已經很多年沒有試過挨打,尤其還是這樣毒打的滋味了。

撫著身上的遍體鱗傷,紫煙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在黑夜中冷冷閃著光。

她記住了這痛了。

她更記住辛姨娘了!

不要讓她有機會翻身,否則——

輕輕擦去唇邊的鮮血,紫煙想,無論如何,她首先都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