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保媒

原本,霍通早下定了決心,就算程嶽也不收他,他也會悄悄跑去三川口,替父親和祖父報仇的。

他那時滿心隻想著,要如何把那些殺害父親祖父的人,一個一個也用相同的方式虐殺,才能告慰親人的在天之靈。

可是,在程嶽問完那句話後,霍通心中那熊熊燃燒的複仇火焰,奇異的冷靜了下來。

隻殺那幾個凶手,真就能解恨了嗎?

而父親和祖父的在天之靈,是希望看到他隻殺數人,還是看到他平定西胡呢?

所以,霍通要報仇,但他的複仇卻又僅限於那幾個人了。

他要收複三川口,恢複他們霍家的榮光。

他更要平定慶州,踏破西胡的每一寸土地!

把他們霍家的旗幟高高插在西胡王族的大帳之上,讓那些膽敢侵犯大梁的人,遠遠看到一個霍字都怕得渾身顫抖!

這,才是對逝去父祖最好的告慰。

而到了那時,母親還用流著淚的怨恨皇上的薄情嗎?二叔還會發愁銀錢不夠,而各種捉襟見肘嗎?而俞誌國那等小人,又豈敢算計他霍家的東西!

砰!

他忽地豁然開朗,隻覺胸中豪情萬千,手中那根尖刺竟是應聲紮進手邊的櫸木圓桌,直沒至柄。

“好利器!”霍二叔捧著副金光燦燦的盔甲和寶刀進來,很是吃了一驚。

霍通忙站起身迎過東西,“二叔,您怎麽又破費了?”

可霍二叔的眼睛卻粘在那根短刺上,幾乎挪不開眼。

他不心疼桌子,而是好武之人就沒有不喜歡神兵利器的,使勁把短刺拔出,嘖嘖稱讚。

“真好東西,你從哪兒得來的?哦,這裏鑄著個旺字,是小程大人給你的吧?”

霍通奇道,“二叔怎生得知?”

霍二叔感慨道,“這些都是軍中舊事了,我還是小時候聽你祖父酒後說過一嘴。老英王正經大名叫程興,這是先皇賜的,許多人都知道。可他原來隻一個鄉下放牛娃,哪有正經名字?聽說隻有一個乳名叫狗子,後來從了軍,嫌程狗子程狗子的太難聽,便找了個算命先生,給他起了個名字叫程旺。當年那算命先生還說,他若叫這個名字,必定一生興旺,子孫昌盛。後來果真如他所料,老英王結識了先皇,那時還是周王,二人便結拜了兄弟。後來趁朝中動亂,老英王硬是輔佐著周王登了基,他自己也一躍封王。可周王登基後,覺得他那名字程旺實在不雅,容易給人念成‘承讓’。再促狹些,念個旺旺,仍跟狗子一樣,這才親自作主給他改了名叫程興。結果呢?雖然保了他一生榮華富貴,卻是徹底絕了後,連個女兒都沒留下。如今就算過繼了皇族,可——”

到底這些皇族陰私,不該臣子們議論。霍二叔打住不肯多說,隻道,“故此老英王從前使的兵器上多鑄有一個旺字,這些舊事,也隻有一些軍中老人才知道緣故了。”

霍通這才恍然,“那這把刺應是老英王年輕時用的。”

霍二叔點頭,把玩了好一時,才把短刺戀戀不舍的還給侄子,“小程大人肯送你這樣舊物,足見真心想幫咱家。你此回前去,萬勿辜負了人家的栽培之意。這盔甲和寶刀你試試合不合用,原還想給你買匹好馬,隻沒瞧見好的,又怕一時馴不熟,你還是先騎家裏的老馬吧。”

霍通道,“老馬才識途呢,我有這些盡夠了。二叔,你們可千萬別再我身上亂花錢了。”

“什麽叫亂花錢?這些可俱是保命的家夥,等你小子凱旋歸來,二叔還等著給你慶功呢!”

“那就謝謝二叔了。正好,我這兒還有些三川口的事情,想請教你。”

“你說!”

這邊叔侄二人談起兵事,那邊程嶽在皇上那兒看過密信出宮後,在離著自家府門口不遠處,有人攔了轎子。

看那小孩送來的紙條,程嶽先回趟府,然後換了身便裝,隻帶著石青等少數幾個心腹,去到家中不遠的一處茶樓。而茶樓包廂裏,謝雲溪已經泡好茶,等著他了。

二人俱是姿容華美之人,兼儀態優雅,相對坐下,就如畫般賞心悅目。

程嶽淡然道,“你以為你這樣約我,就不會給有心人報到上頭去?”

謝雲溪一笑,伸手把窗戶也推開了,對著熙熙攘攘的大街,坦然笑道,“就是要報上去才好呢。程大人出征在即,心思不寧,正好來這茶樓聽一出戲,不料被我這個新科會元盯上,硬是要拉著您暢談國事,您又有什麽法子?”

程嶽搖頭,“我不喜歡賣弄聰明的人。”

謝雲溪正色道,“程大人既肯賞臉前來,想必已經看過那信了吧?雖然前兒恩師將我逐出家門,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況且恩師於我有救命之恩,我不會害他,便不會害您。所以,我請您來,是想告訴您,我給皇上的隻是半封信,還有一半,在這兒。”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程嶽這才微微頷首,“說下去。”

謝雲溪道,“西胡人遊牧為生,多以牛羊肉為食。而慶州雖與其接壤,但百姓們的飲食習慣卻大不相同,與我們中原更為近似。如今西胡人攻破三川口,但他們的出征習慣,是曆來不帶糧草,故此必定要搶奪我慶州百姓飲食。是以,有一樣東西,我們中原的百姓吃了沒事,但西胡人吃了卻絕對有事!”

程嶽眸光微眯,“何物?”

謝雲溪一笑,將桌上的一碟小菜,推到了程嶽跟前。

程嶽略垂眼一掃,短暫錯愕之後,卻是瞬間明白了他的心思。

再抬眼看著眼前這個俊美的少年,心中忍不住越發複雜起來。

他是知道這少年日後名聲的,除去有時行事實在過於激進,手段太過殘酷,實在稱得上是精明幹練,可謂國之棟梁。

可他沒想到,他在如此年輕的時候,就有如此的驚才絕豔。

而且,因為他這一世並沒有經曆那一世那樣淒慘的遭遇,所以他雖然依舊會兵行險招,卻沒有了那一世的六親不認,殘忍暴虐。

甚至為了顧全大局,會考慮到方方麵麵的事情。

因為知道程嶽是此次西征軍的監軍,而他跟皇上的關係又太過微妙,剛剛又和軍中主將俞誌國鬧了一場別扭,所以謝雲溪才不肯直接把真正想提的建議告訴永泰帝。

否則永泰帝直接告訴了心腹俞誌國,還有程嶽什麽事?

謝雲溪是願意為國為民出力,但他也有他自己的小私心。

他願意幫助恩師,自然也想幫助和恩師交好的英王府。

所以他密報皇上,提了那麽個陰險歹毒的絕戶計,他知道皇上一定會忍不住用,而且一定會點名讓程嶽來背這個罵名。所以他才會又找到程嶽,提出自己真正的計策。

既不負天地良心,也在親戚恩師麵前刷到了人情。

謝雲溪這點識人之明還是有的,程嶽可能出於種種原因,無法把這功勞安在他頭上,卻一定不會私吞。起碼,他一定會告訴寧懷璧。

兩國交戰,上位者永遠隻權衡各自利益得失,受苦受難的永遠是老百姓。所以程嶽不可以放著這麽好的主意不用,所以他拱手正色道了一句。

“我替慶州百姓,謝過謝會元。”

謝雲溪還禮,“此去凶險,還望程大人保重。”

程嶽點頭,手中的折扇輕敲兩下,才似下定決心般抬眼道,“謝會元既如此聰穎,那我也有一事相托。”

謝雲溪忙道,“但請吩咐,無所不從。”

程嶽卻自嘲一笑,“你既如此感念你家恩師,想必我不說你也會去做。可身為長輩,不叮囑幾句,心裏又實在擔憂得很。”

他再看著眼前俊美的少年,“你可願答應我,照拂你在宮中的師妹?我此去慶州,不知幾時才能得返,最憂心的,莫過於她了。”

謝雲溪聞言一怔,隨即斬釘截鐵說了五個字,“必不負所托!”

跟聰明人用不著多說,所以程嶽不會問他區區一個小會元,要怎麽影響到宮中。

話已說到,他便起身欲走,可謝雲溪卻追著補了句,“若大人凱旋歸來,可否幫小可一事?”

程嶽停下,就見俊美如女子的謝會元,竟如女孩子般紅了臉。

“素聞大人與寧家有親……回頭能不能,能不能麻煩您凱旋之後,替小可保個大媒?”

就見程嶽素來鎮定的麵容上,似是裂開一道細小的縫,“保媒?”

他心中正有個不怎麽太愉快的猜測,就見眼前的少年羞澀卻堅定的承認了。

“是,我是真心想娶師妹的。可眼下並無長輩在京城,隻好麻煩您了。或許從前皇上不太樂意,可在我得罪了恩師之後,恐怕這事就有幾分希望了。”

雖然隻在花朝宴時見過永泰帝一麵,但謝雲溪已經對這位多疑善變的帝王有了初步的了解。

要是他真的鐵了心要站在寧懷璧一邊,就算寧芳是個醜八怪,皇上也絕對會破壞二人的姻緣,不讓他如願。

但當他“書生意氣”的在桃縣鬧了一場,跟寧懷璧處於一種微妙的若即若離的關係,恐怕皇上就為了讓寧家憋屈,也會考慮把寧芳嫁給他了。

在這位帝王的心裏,適時的挑拔臣子關係,讓他們互有矛盾,然後都隻能來倚靠自己,會讓他有一種玩弄人心,掌控天下的舒暢。

這一刻,程嶽有點不知說什麽好了。

因為這位年輕的謝會元實在是太聰敏了,非常精準的把握到了皇上的心態。

但他,

他此刻忽地特別理解,從前聽一些大臣說起嫁女時的心情。

不管男方如何出色,但身為老丈人的,那真是,真是恨不得狠揍眼前之人一頓!

臭小子,居然敢覬覦我家千金?!

自家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憑什麽白白便宜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