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借住

“太太勿驚,老奴是慶平公主府的宦官,賤名郭讓,與貴府的二小姐也是認得的。我們府裏人少,屋子多,難以打理。早想著隔個院子,尋個信得過的人家來住。若太太不嫌棄,與奶奶到我們府上瞧瞧可好?也不必出什麽租錢,隻替我們把屋子收拾清爽便得。”

英王府的孟大夫人一聽,忙點頭稱好。

又道,“她家就在我家後頭不遠處,到時咱們住得近了,前後門對著,往來也便利,孩子們都不用挪動的。”

郭讓笑道,“我們家想隔出來的,正是挨著門口那一處院子。聽說寧家太太是信佛之人,正好我們公主如今也在府裏清修。把院子借給您這樣的人,定是放心的。”

慶平公主原去了鳳鳴庵裏清修,立誓大軍不勝,她不出庵的。

可程嶽走時的異象,讓永泰帝頗有些心神不寧。

甚至猜疑是不是這個孫女誠心當真感動了天地,所以蒼天降下福祉。

皇上生怕好死了程嶽,又想著堂堂公主進了尼姑庵,到底不雅。便私下授意,命人尋了個借口,讓慶平公主自庵中請了尊佛像,自回家供奉去了。

大軍不勝,不許她出府便是。

寧四娘琢磨著,此事倒是可行。

寧芳說過,慶平公主雖可憐,卻也是個聰明人。聰明人不會做傻事,既敢招攬她們過去,必是有幾分把握。

而寧懷璧一進京城就被抓去上任了,沒幾日就得去押運糧草。家裏沒個頂門立戶的男人,她們婆媳在外租房,也實在不妥,倒不如住進公主府去。雖說是個不受寵的光頭公主,但勝在安全啊!

於是她便帶著夏珍珍,即刻跟著郭讓過去瞧了,看後十分滿意。

那院子原就是皇子府從前用來招待客人的,雖然隻有兩進,但裏頭房間極多,且主次分明。主子下人都好安置,還有單獨的廚房轎廳。後頭有供馬車出入的小院,旁邊還連著個可以待客散步的小花園,十分寬敞便利。

客舍與主宅間隔著一道夾牆,一旦關門落鎖,就跟兩家人似的。

隻這客舍因多年未曾修繕,是真的有些破敗了。

好多牆頭瓦片上都長了草,有些地方還漏著天光,窗戶紙也多有破損,需要更換。

更別提小花園裏了,草木繚亂,小池塘的水都幹了。因前日接了些雨水,還生了紅紅的水蟲,瞧著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但若是借住,卻是最好不過。

寧家因幫著修繕,用不著覺得占人便宜。慶平公主白提供這麽好的地段,又不收租金,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以她的皇族身份,就算再窮,也不好把房子租出去。否則皇家的顏麵往哪兒擱?

但借就不一樣了,有人免費打掃修補,她何樂而不為?皇上也挑不出她的錯處。

於是不等寧懷璧回來,寧四娘做主定了。

她這也是有私心的。

萬一皇上追究,就說她個婦人沒見識,也不好怪到兒子頭上。

郭讓回頭請示了公主,取來一張白紙,還與寧家正式立下一個三年的借住契約。

於是,等寧懷璧回來,就見母親和妻子已經請來工匠,商量起清理修補事宜。

心知慶平公主的好意,他也不說什麽,隻說,“人家既沒收租錢,咱們便把房子修好些,人家也能多用些年。”

寧四娘嗔道,“還用你說?你媳婦都差人去做了。行啦,家裏的事你別操心,明兒就要出門,趕緊回屋歇著去吧。”

寧懷璧點頭,才要離開,忽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爹!”

寧懷璧抬頭,卻見大女兒赫然出現在門口。

寧四娘都驚喜的站了起來,“芳兒?”

“祖母!”寧芳本說不哭的,可數日不見,到底還是紅了眼圈。

先撲進祖母懷裏,好一陣親熱,才又讓父親抱起轉圈,掂量了下身高體重。

“高了,卻瘦了。”

“哪有?我就是長高,顯得瘦而已。上回狩獵,原本皇上說允我回家見見爹娘的,可到底沒成。今兒皇上忽又記起這事,便放了我兩天假,讓我回來給爹送行了。”

聽寧芳解釋,家裏安心了。

隻是想想這回的團圓,卻是有人要上前線換來,難免悲喜交加,五味雜陳。

好在寧懷璧豁達,“不過押運糧草,能危險到哪裏去?且我還升了官,自該慶賀才對。來,芳兒,許久沒聽你吹簫了,給爹好生吹上=一曲。”

怕長輩愁悶,寧茵寧芸還主動表示要與姐姐合奏,於是一家人熱熱鬧鬧的歡聚了一晚。

次日送別寧懷璧時,辛姨娘本想哭兩嗓子的,卻被寧四娘厲聲製止了。

“我寧家子弟雖不曾習得馬上功夫,卻也是七尺兒郎。此次出行更是為了保家為國,更該為他鼓舞壯行才是,誰也不許掉眼淚!”

安哥兒頓時挺起小胸脯道,“我不哭!我等著爹爹回來,跟我們講邊關的故事!”

順哥兒也跟著挺起小胸脯,“我也不哭!爹爹我一定乖乖的聽話,不讓您擔心。”

“都是好孩子!”寧懷璧笑著接過妻子手中的壯行酒,一口飲盡,轉身走了。

寧芳死死忍著眼底的淚,一直笑著,看著父親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線裏。

轉過頭來,卻見母親與祖母也是一樣表情。

就算前途未知,滿心擔憂,可一家子相視一笑,彼此心中堅信,她們的親人,一定會平安歸來!

永泰二十一年,七月。

寧懷璧走後一月,邊關傳來消息,西征軍終於打了第一場勝仗。

打勝仗的正是消失了數月的霍通。

他帶著那隊人馬,沒有去三川口,卻是收羅了霍家軍殘部,悄悄埋伏,偷襲了一處被西胡人占領的村莊。

雖然隻全殲了一支百人隊,卻是打了開戰以來,第一場勝仗。

朝野上下,一下子又熱鬧起來。

之前責怪霍通“冒進、莽撞”的官員們,好似都忘了自己之前說的話。拚命鼓吹著什麽“少年英雄、家學淵源、用兵如神”,各種溢美之詞猶如滔滔江水。

與之相反,便是那位監軍大人。

因為旗幟鮮明的帶著人往三川口走,所以他們遭遇了西胡人大量的攔劫。走得磕磕絆絆,險象環生。

朝中不少人大罵,“霍小將軍已經珠玉在前了,怎就不知道照做?這麽明目張膽的當靶子,難怪給人打得不敢冒頭。”

兵部一位正直的李侍郎忍不住道,“若沒有程監軍在前頭吸引兵力,霍小將軍要如何偷襲?”

但頓時有人爭辯,“要說最吸引人的,那該是俞將軍的大軍,怎麽沒見他被人打得如此狼狽?可見還是監軍用兵失策!”

但有了寧芳之前那句“用人之人,該當何罪”的話打底,大家罵歸罵,還是不敢觸及底線的。

隻這些罵聲,到底從朝中傳到民間。

百姓們不知好歹,更不知從哪兒聽說,霍小將軍其實是俞將軍安排的一路奇兵。而俞將軍本來早可以打到邊關,隻可惜被個書呆子監軍拖累,生生的前進無門,弄得百姓也開始抱怨程家。

“要說老英王如此英勇,怎地兒孫如此不爭氣?”

“又不是親生的,如何能有先人的本事?聽說他家從前祭祀先祖都不盡心,還給陛下罰過的。”

“嘖!明明占了人家的好處,還做出這等事來,簡直是豬狗不如!”

……

到了九月,這樣的風聲更盛了。

因為霍通時不時還有打勝仗的消息傳來,但程嶽走了這麽久,才終於走到了三川口下。而且,還沒能進城。

因為此處已被西胡占了,他也指揮著人打了幾仗,可顯然全是秀才搬家——淨是書(輸)。

此時,朝中已經有人出言,要換掉這個不中用的監軍了。

但說到換誰,又沒人吭聲。關鍵是沒人敢去,於是此事就這麽耽擱下去。

倒是首輔王惲王大人私下跟皇上說了聲,“若是戰事拖到冬天,這戰事可能就有轉機了。”

因為西胡人出來打仗的全是青壯,就算搶到金銀綢緞送回草原,但老弱婦孺們能啃著這些東西過冬麽?

肯定不能的。

如果要買,除了大梁,他們上哪兒買去?

所以隻要大梁掐斷了糧食出境的販賣線,西胡人留在草原上的家人,就隻有一個死字。

若父母妻兒都死光光了,前方將士還為什麽打仗呢?

所以王惲隱隱覺得,這個時候也許西胡會向大梁求和。以退兵為由,讓大梁獻出糧食布匹,好回去過冬。

但要不要答應這個求和,王惲也無法決斷。

如果答應,顏麵肯定受損,而且對整個大梁的士氣來說,也會是極大的打擊。

但如果不答應,那就必須朝野上下,團結一心,破釜沉舟,舉全國之力,把西胡徹底打趴下。讓他們傷筋動骨,起碼十年內沒有再戰之力。

但這樣一場仗打下來,對大梁來說,也是傷筋動骨的。

看程嶽如此艱難,花了將近四個月,才從慶州東邊的將軍山,推進到慶州西邊的三川口便知,西胡人的戰力還是不容小覷。

別說程嶽指揮無方,拖累大軍那些屁話。如果俞誌國真是個有本事的,他怎麽不自己衝到前頭頂上呢?

無非沒有必勝的把握,才想跟在後頭撿便宜而已。

這樣的謊話,朝上有些書呆子可能會信,但王惲知道,永泰帝這樣手握權柄近四十年,也經曆過大大小小數場戰爭的帝王根本不會信。

他不願替程嶽說句公道話,隻是不想說而已。

但這些話,就算王惲是首輔大臣,也隻能看破,而不能說破。

所以他隻能把自己的分析提出來,看皇上是個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