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逼戰

寧芳大吃一驚。

她是知道平素有將領會克扣士兵軍餉,俗稱“喝兵血”,但戰事緊急,他們也敢如此?

“怎麽不敢?”謝雲溪冷聲道,“裏麵名堂多得很。也不一定是俞誌國,從征糧處開始,一斤裏便隻給八兩,餘下便說損耗。然後層層運輸,層層克扣。甚至於摻沙子摻穀殼,真正發到士兵手上,能有二三兩就不錯了。甚至還有盡是沙土,無法入口的!如果不是事態嚴重,我想恩師也不會親自冒險,去押運糧草。”

寧芳又急又怒,“他們,他們這些人也不怕報應!那如今可怎麽辦?”

謝雲溪原地轉了個圈,麵色難看,“除非是皇上下了狠心,要死戰要底。可如今朝中爭議不休,許多人見遲遲沒有決斷,自然就動起心思。”

戰爭一拖,就是個無底洞。反正用不著這些官員去打仗,他們哪管士兵死活?

到時追究起來,還可以說是自己忠心為國,怕一下子把國庫掏空才略“省儉”了些,說不定到時這些人不以為恥,反以為功了。

寧芳真沒想到,某些官員竟能無恥到這個地步。枉他們讀那麽多聖賢書,竟是讀到狗肚子裏了麽?

可如今她們在這裏生氣有什麽用?解決問題才要緊!

“那要怎麽才能讓皇上下定決心,一戰到底呢?”

謝雲溪很無奈,悄悄跟師妹說了實話,“皇上一向忌憚程家,尤其如今那個姓俞的不肯冒頭,若一戰功成,必是要記到程大人頭上。我不瞞師妹,其實皇上已經有了求和之意。今日叫我入宮,估計是想讓我提出,選拔宮女代貴女出嫁和番之事。”

皇上到底還是拉不下這個臉,把自家閨女嫁給強盜的。哪怕是侄女外孫女也實在太打臉了,但選個宮女就不怕了呀!

前朝不也有這樣的先例麽、選個美貌宮女,收為義女,封為公主,送去和親,豈不皆大歡喜?

謝雲溪其實很不讚同這個主意,貴女是人,宮女就不是人了麽?舍不得自家的孩子,就拿別人家的孩子去填坑,這說起來就很有臉麽?

況且,他比永泰帝更多的知道一個秘密。

“隻要皇上能再堅持三個月,最多到年底,西胡人必定退兵!”

“為何?”

事到如今,謝雲溪也不瞞她了,“走前,我悄悄給程大人出了一計。師妹知道北方人來到大梁,最吃不慣的是什麽嗎?”

什麽?

謝雲溪低聲道,“海裏的東西。”

“從前我們扶父親的靈柩回了閩地老家,起初我和妹妹一直腹瀉,且找不出原因。後來虧得有個鄰家嬸嬸悄悄提點,說咱們福建靠海,慣食海魚海鮮。但外地人來了,多半不能適應。而嫡母又送來好些蝦仁魚幹,姨娘聽說貴重,一口也舍不得吃,隻省著給我們兄妹倆吃,這不就吃出問題來了?”

這可真是殺人不見血。

寧芳正腦補著謝家的嫡庶之爭,謝雲溪卻又感恩起來,“虧得我是拿著恩師的信回去的,那嬸嬸家的兄弟正是在我們學堂教書的。他定是敬重寧家門風,恩師的人品,才讓嬸嬸來提點我們,否則我們兄妹喪命都不知為何。”

你想太多了。

敬重一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還不至於讓人管這樣的閑事。估計是看不下去謝雲溪嫡母的險惡,才仗義相助。

可對於謝雲溪來說,把一切好事都必須歸功於寧家的習慣,他是不打算改的了。

於是寧芳隻得轉回重點,“所以你便讓三舅公帶了海鹽過去?”

程嶽不可能帶一大堆蝦仁魚幹去放毒,最好的選擇,莫過於海鹽。

那天謝雲溪約程嶽見麵,擺在他麵前的小菜,正是海帶絲和酥炸帶魚。

以程嶽的智慧,一眼就看明白了,所以出征前特意帶了幾百斤用海鮮熬出的海鹽過去。

西胡人攻入大梁,不可能攜帶幹糧,一定得吃本地的飲食,而鹽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但北方人怎麽分得清湖鹽和海鹽?

多吃幾天,必然出事。

謝雲溪道,“蘭駙馬如今在鴻臚寺,負責招待那西胡使者。我昨兒湊過去打聽了一下,說起他們的將士現在便有鬧肚子的,隻以為是水土不服,還想從大梁抓些藥材回去。想來程大人的計策,已然奏效了。”

寧芳忙道,“既如此,為何不稟報皇上?”

如此大好局麵,不是正好“趁你病,要你命”嗎?

可謝雲溪看她一眼,“我隻怕說了,更堅定了皇上的求和之心。”

寧芳無語。

隻因怕忌憚的臣子立功,寧肯損失一大筆錢財,乃至無辜女孩,這還真是永泰帝能做得出來的事。

那現在有什麽辦法能扭轉皇上的心意呢?

看謝雲溪欲言又止,寧芳急了,“有什麽話你就說!這火燒眉毛的時候,怎還如此磨蹭?”

謝雲溪苦笑,“我是方才見到師妹才生出這個主意,可又怕用錯了,平白害了師妹。”

“別賣關子了,直說就是!”

謝雲溪逼不過,附在她耳邊說了。

寧芳一咬牙,“行,就這麽辦了!”

謝雲溪大驚,抓著她的衣袖道,“不可!師妹你且等我再想想——”

寧芳道,“再想,黃花菜都涼了!你放心,我沒那麽莽撞。你先去皇上跟前複命,我回頭自有辦法。”

謝雲溪隻得去了。

果然,當謝雲溪順著皇上心意,提出可以選拔宮女代公主出嫁時,皇上十分滿意。即刻召那西胡使臣,過來商議。

誰知那西胡使臣進宮時,也不知給誰灌了迷魂湯,竟對一位偶遇的美貌宮女起了色心。然後見到永泰帝時,便提出要把那宮女賜給他。

皇上原本沒在意,心想一個小宮女也不值什麽。誰知,那宮女卻是他睡過的阿蓉……

這下就有點尷尬了。

皇上的女人,怎能輕易送給別人?這不給自己戴綠帽子麽?

皇上便說換一個,誰知那使臣卻驕橫起來,自以為永泰帝同意求和是怕他們西胡,定要阿蓉。

眼看場麵僵持不下,寧書女主動站了出來,說若是非要送一個的話,她願意替了阿蓉。

西胡使臣想著也行,便討價還價說,既如此,再加送他一個美人,便不爭那阿蓉了。

然後寧書女便含著淚說,“皇上貴極天下,不必為一個小女子去留,此等小事煩憂。”

誰知皇上聽了這話,頓時就炸了,狠狠的甩給西胡使臣一句話。

“要戰便戰!朕豈是以女子求和之君?”

還當場命人拿下那使臣,因恨他有眼無珠,命人刺瞎他的雙眼,讓他把自己的話,帶回西胡去。

朝堂震**,誰都不明白本意都在準備求和的皇上,為什麽突然就怒了。

後來聽說是西胡使臣公然在皇宮逼娶寧書女,把皇上惹毛時,臣子們表情皆有些微妙。

主和派覺得這是個紅顏禍水,主戰派也覺得皇上任性。

他們苦勸了那麽久都沒結果,怎麽一個小宮女受了欺負,皇上一下就同意了?

感覺好挫敗哦。

恰在此時,在家清修的慶平公主忽地上了封奏折。稱若是一定要人去番邦和親,她寧願還俗,也要為國分憂。

眾人嘩然。

關鍵時刻,王惲王大人站了出來,怒斥群臣。

一個外來的使臣敢在宮廷,公然調戲皇上身邊的宮女,如今還逼得清修的公主願意還俗,這是什麽,這是主辱臣死啊!

不趕緊想法子滅了那些外人,啪啪把臉打回去,還囉嗦什麽?

群臣一下警醒。

俱都沒了二話,埋頭幹活。這回是要血戰到底了,再容不得偷雞摸狗。否則惹來皇上怒火,劈了他們那是綽綽有餘的。

至於那位寧書女是不是禍水的問題,便如石沉大海,無人糾結了。

得知前朝消息,寧芳也鬆了口氣。因知道家人一定會向慶平公主道謝,她轉頭便去向連材道謝。

那日,她說的話,包括阿蓉的“偶遇”,可都是這個大太監的手筆。

當年,在永泰帝良心發現,想起琉璃時,連材為了哄皇上高興,捏造了件事。

“……奴婢記得,琉璃姑娘走時,曾含淚說,‘殿下貴極之人,不必為一個小女子的去留小事煩憂。’想必她對皇上心中有情,亦沒有半分怨恨。”

永泰帝動容,一直記在心裏。

所以寧芳說起此話,瞬間勾起皇上當年無法得到心愛女子的羞恥感。

難道這樣的事,在他執掌天下幾十年後,還要再嚐一遍?

絕不!

所以西胡使臣完美的踩中了皇上心中的痛點,但引誘他踩坑,還有另一個人的功勞。

連材道,“我去宣那西胡使臣進宮前,曾遇到程家二爺,跟他略提了提姑娘的心思。後領人進宮時,程二爺便撞了使臣一下,並吵了一架。可惜程二爺輸了,氣紅了眼走的。”

寧芳頓時明白了。

程嶺定是知道了她的計劃,便故意示弱,先引著這個使臣罵自己一頓,慣出他的驕橫之心。後麵她再辦起事來,就各種有如神助。

寧芳想要道謝,可連材笑著擺手,“別看我是閹人,到底也是中原子民。雖不能提刀上陣,但能給西胡添點堵,我還是願意的。”

皇上舍不得皇室貴女,便想拿宮女去填坑的事,連材也是不怎麽看得上眼的。

兔死狐悲,都是下人。能順手推一把的事,幹嘛不幫?

也不僅是他,宮女蓉兒也是一樣想法。故此才願意冒險,給那使臣遞了幾個秋波。

否則西胡使者再不曉事,也不會無緣無故就對個宮女動了心。

所以千萬別忽視小人物的力量,若螞蟻夠多,也能咬死大象!

在趕走西胡人不到半個月之後,前線傳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曆經數次苦戰後,不管皇上願不願意,監軍程嶽終於帶著他的五千將士,重奪回了三川口,真正實現了關門打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