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戰友

女兒太懂事,家長更心疼了。

夏珍珍的眼淚又落了下來,“就算皇上要怪罪,我們也不要你來擔著這個事!”

寧芳道,“縱咱家願意擔著此事,可怎好連累師兄?我知道謝師兄機智過人,既敢娶我,肯定說他有辦法說服皇上,不會遷怒於他。可是娘您想想,師兄當年是多艱難才從那樣人家考出來?如今他是光棍一個做著官,可他還有姨娘,還有妹妹呢。他妹妹要不要嫁人,他姨娘想不想安享晚年?何苦白拉扯著人家,跟著咱家一起擔驚受怕?”

夏珍珍委屈得眼淚長流,“你當你爹娘都是沒心肝的麽?可你要我們怎麽辦?若你,你離了這王府,哪裏還有好人家會要?”

寧芳給她擦著眼淚,卻是笑了,“那不正好?我從前就說了不樂意嫁人,實在不行,我回娘家靠您和爹養一輩子,你們不要我麽?”

夏珍珍恨得又拍了她一記,“你這孩子,就會戳人心肝!”

寧芳道,“娘,我是真想好了。若將來有機會離開,我也不願拖累英王府。到時我能遇著好機緣便嫁,遇不著便在家中侍奉你和爹爹終老。等我老了,不管是金陵還是下溪村,有個去處就行。弟妹們就算各自成家,有了別樣肚腸,可女兒多攢點錢,也未必沒有人來孝順。再說還有舅舅家這麽些人呢,誰會委屈到我?”

這回,她說得夏珍珍哭都哭不出來了。

因為寧芳想的,也是她和寧懷璧私下商量過的現實。

謝雲溪雖然答應了要娶寧芳,可萬一事情有變,將來女兒再嫁艱難,那還真不如留在家中。他們夫妻所能做的,就是給她攢多多的銀子,好讓她將來不受人氣。

隻看女兒如此懂事,夏珍珍越發抓心撓肝的難受,“我好好的孩子,為什麽要受這樣的苦?”

寧芳道,“娘,您隻管往好的地方想。湯家哥哥說我命中當有一劫的,也許我在此處受些磨難,旁處就好了呢?再說我住在舅公府裏,您還有什麽不放心的?趁著天還不晚,趕緊回去吧。叫祖母爹爹也別擔心了,等三朝回門,我再回去跟他們細說。”

夏珍珍本做好準備是留下陪女兒的,誰知竟被趕了。

不過看寧芳臉上並無半分難過之色,眼中也沒有半點淚花,她才心酸道,“你這孩子,到底長大了。怨不得你祖母說,離了家的孩子,到底是吃了苦的。來前她就說那謝家之事,你未必同意,果然讓她料中了。”

寧芳聽著此話,倒有幾分潮了眼眶。

宮中凶險,她能不長大麽?

不止她,還有寧萱。

自得知她被許嫁英王府,堂姐便沒在她麵前掉過一滴眼淚。反倒是總幫著她想辦法,怎麽保養自己,怎麽平安出宮。

當好好活著都是一種奢望的時候,名聲什麽的,真是浮雲了。

不過送走了親娘,寧芳想了想,喚來杜鵑,“去把三舅公請來吧。”

程嶽來得很快。

但寧芳卻注意到 ,他是從外頭的院子進來的。天黑下來之後,雖然景色看不到了,但丫鬟提著燈籠送他進院門,卻是格外清晰。

“三舅公不住在這裏嗎?”

原本她還以為,就算程嶽不跟她同房,起碼也會住在廂房的。

程嶽眼神暗了暗,才略帶一絲別扭道,“這院子是新修的,你是最後一進,我在你前頭。”

“那這個院子有多大?”

程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索性叫人去了書房一趟,取了張王府地形圖來。

寧芳這才看到,原來她如今住著的,竟是一處比她家在金陵寧府,占地還大的院子。

這幾乎可以說是一個獨立的府邸了,占了王府將近三分之一的地盤,裏頭層層疊疊,大院套著小院。光是供主子居住的院落,就分了春夏秋冬,四季皆有不同,還有好些亭台樓閣,可賞玩亦可小住。

如果她要去探望另外兩位舅公,步行最遠的估計都要走上半個時辰了。

從沒來過英王府的新王妃有點驚著了。

不過想想也對,天下除了皇宮,王府便是一等一的住處了。英王府再沒落,從前也是先帝爺賜給心腹把兄弟的,怎麽可能跟尋常官宅一個級別?

隻看此圖筆墨,繪製得總有些年頭,想來是為程嶽成親,早開始修的。隻沒想到忽地娶了她,上頭又增補了幾處。

尤為明顯的是在她這院子裏頭新加了個後門,正對著慶平公主府的客院,應是便於她回娘家的。

程嶽道,“前院有粗使婆子,是專管給你抬轎的。明兒讓人喚來,你都先認一遍。然後你的嫁妝皆放在西邊廂房了,要怎麽布置,你自安排吧。”

打住!

寧芳要關心的不是住房問題,“咱們新婚,三舅公您就住在外頭合適麽?你住的這進院子,應是書房吧?”

向來泰山崩如前都麵不改色的新任英王爺,難得的卡住了。

隻聽他那小新娘也不害羞,反嗔怪道,“聖上賜婚,便是做個樣兒,您也該歇在主屋。且這是程府,若主人新婚還不住在正房,實在不吉利。我方才略看了看,就在這隔壁,那紗櫥裏就闊朗得很,再安間臥室絕無問題。若今晚來不及,便委屈三舅公歇在那對麵榻上,明兒再搬吧。”

程嶽一晚上沒正經落到女孩身上的視線,終於落到了她的身上,“芳兒,你究竟是想幹什麽?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知道。”回視著他的,是女孩沉穩的聲音和視線。

“我知道三舅公跟家裏商量的決定,也知道你們為我操的心。您不住在正屋,也是為了我的名聲。但是三舅公,您是不是忘了,就算您再怎麽避諱,可既然已經跟我拜了天地祖宗,我這名聲又能好得到哪兒去?”

頭一次,程三公子被人,尤其是被眼前這個幾乎是他一手看大的女孩,說得啞口無言了。

可對麵的女孩,臉色平靜得就象說著她隨手煮的一道菜。

“咱們先不提其他,隻說日後我果真如三舅公所願,另嫁他人。到那時,知道咱們清白的也無非是我夫君,不知道的人,難道還要我滿天下的去解釋不成?真若那樣了,世人又該怎麽說你?是有難言之疾,還是藐視君王?”

“或許,三舅公想的是,等皇上過世了,便不會在意。可皇上過世了,繼承王位的總是他的兒孫吧?就算心裏同情咱們,能同情多久?到那時,咱們越清白無辜,就越顯得先帝殘忍冷酷,哪個帝王會高興有這樣的祖宗?”

“所以最後的結果,依舊是什麽都不能說。既如此,三舅公又何須如此在意?”

程嶽定定看著女孩,忽地歎了一聲,“你長大了。”

寧芳搖了搖頭,“是三舅公關心則亂了。這些事您一早就比我更清楚,隻是不願意點破罷了。”

程嶽再抬眼看著她,此時他終於不再象看一個甥孫女,而是在看著一個大人,一個跟他平起平坐,成熟冷靜的大人。

“就算我住進正房來,可你打算明日如何交出元帕?”

洞房新婚,必用元帕落紅,證明女子貞潔。寧芳既然想了這麽多,那她想過這個問題嗎?

對麵的女孩微微一笑,當作自己的考題,半分沒有遲疑的答了下去。

“不交。讓皇上知道他賜婚的夫妻,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卻隻能分榻而臥,是否比割破手指造假更加痛快?”

這一回,程嶽再眼看著她的目光微微眯了起來。

如果不如此,他就會讓寧芳看出他眼中的那一抹讚賞的驚豔!

程嶽也說不清楚,可他素來鎮定的心湖卻似**開一絲漣漪,少見的沒有更多思索,就問了出來。

“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麽當這個英王妃?”

“明日一早,自然是先去拜見兄嫂和祖宗牌位,然後跟王爺您進宮謝恩。回來之後,歸置下我們這小院,然後幫二位嫂嫂整理此次婚禮收到的賀禮。若王爺有何吩咐,也盡管吩咐妾身!”

末了,看一本正經的小新娘,舉著衣袖頑皮的衝自己眨了眨眼,程嶽沉默了一會兒,忽地笑了。

寧芳從未見自家的三舅公,這樣開懷大笑過。

那感覺猶如萬年風化的岩石上突然開出一叢明豔的花,冰雪消融時冒出的第一株嫩綠小草,讓人的心,都無端端化了。

還,有些無端端的臉紅起來。

因為她對麵的男子,是真心好看。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雖說沒見過寧芳的新嫁衣,可程嶽的新郎服也是跟她一樣的直身款式,繡著王府可用的四爪雲龍。

但與寧芳不同的是,他的袍服還加了一層紗質罩衫。繡著團花蝙蝠,紗質輕薄,可那蝙蝠卻繡得細密輕巧,無風自搖,顯然比寧芳身上這趕製的嫁衣又要好上數倍。

要說尋常人成親,穿著一身大紅,隻覺得喜氣洋洋,富貴榮華,但程嶽這一身, 卻生生顯出幾分與眾不同的仙氣飄搖。

要說人長得好看,就是占便宜。

可他身上那樣繡工,沒個三五年是準備不出來的。

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寧芳那羨慕的眼光,程嶽忽地說了句,“後頭箱子裏,也有給你做的幾身衣裳。明兒瞧著喜歡,就拿出來試試。”

寧芳耳後更熱,“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都落到如今這境地裏,他居然還有心情欣賞衣裳?

可她這臉紅紅的小模樣明顯取悅了三舅公,又展顏笑了笑,撚了寧芳臉蛋一把,“你先去洗漱,歇了吧。我去書房收拾一下,就來。”

捂著被揪疼的臉蛋,寧芳怨念的覺得,三舅公是早打算動手了吧?

不過這樣一來,因為突然成親產生的微妙隔閡,似乎也如薄薄的窗戶紙般,一下被捅破了。所以,寧芳很愉快的去洗漱了。

懸了許久的心終於放下,她知道,從今而後,三舅公不會隻拿她當晚輩,也會拿她當並肩作戰的戰友了。

這一份對她成長的認同,甚至超過了這門賜婚帶來的憋屈,所以新婚的寧小王妃,洗漱歸來,一夜好眠。

隻她不知的是,在她熟睡後,她的新郎在床邊凝視著她的睡顏,眼神複雜深邃,隱含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