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差距

寧芳眼含熱淚,極想跟久別的家人親近,可寧紹棠和夏存儉卻是先施了一禮。

“拜見王爺,王妃娘娘。”

寧芳一下就愣了,程嶽淡然解了圍,“都是自家人,無須多禮。既來了,便走吧。”

他回身,極其自然的牽起寧芳的手,那溫暖的觸覺才讓寧芳突然失落的心又安穩起來,可也同時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不是從前的自己了。

不管事實如何,她如今走出去就是英王府的王妃,不再是寧家二姐兒了。讓兄弟們如何與她玩鬧?

等到出門,這種感受更為強烈了。

今天為了來迎接寧芳,寧紹棠和夏存儉特意騎了兩家最好的馬,洗涮幹淨不說,還特意換了全套嶄新的鞍鞘,金光閃閃的在陽光下亮得刺眼。

可這一切,在英王府抬出來的王爺王妃儀仗前,統統黯然失色。

不是程嶽要故意顯擺,而是在陪新婚妻子回門時,他若不亮出這些儀仗,那才是對王妃,以及整個寧氏家族最大的羞辱。連禦史都能立即彈賅他,因為他違禮了。

回頭看著那延綿上百人,規整嚴肅的隊伍,這頭寧紹棠都進了家門,卻遲遲看不見寧芳的轎子,心裏對自家到底結了一門怎樣的親,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有些事,他們是不是想得太過簡單了?

因為程嶽一向沒在寧家擺過什麽架子,所以他們也一直在溫情脈脈的交往中,以為王府也隻是座更大更華美的屋子,王府裏的人隻是比他們更富貴更講究規矩一點而已。

可現在想來,簡直大錯特錯。

就算寧家也自詡於官宦世家,可最高不過出過五品官,跟這樣真正天潢貴胄的王府差的可不隻是那麽一點點規矩,和那一點點富貴。

而是幾代人累積出來的,幾個階層的差別。

再轉過頭,寧紹棠就見二叔寧懷壁,在看著王座的儀仗時,也一點一點沉了眼。

談不上生氣,隻是有一種沉甸甸的東西慢慢的壓進人的心裏。

這當然不是故意的,可就因為這份不經意,反倒更讓人意識深刻。

寧芳坐在寶蓋華頂的八抬大轎裏,同樣意識到了這一點。

今兒還是因為路程太近,程嶽沒有把昨兒進宮的馬車拉出來,否則她一定會覺得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麽進家門。

身份,這個巨大的鴻溝,讓她在看到全家人,包括頭發花白的祖母和大舅舅都站在大門口躬身相迎時,寧芳鼻子一酸,眼淚差點落了下來。

一隻鎮定溫暖又幹燥的手,適時又牽住了她,象一個可靠的向導,引領著她走進家門。

“都進屋吧。自家人,無須拘禮。”

略顯尷尬及沉重的氣氛,就給他這樣輕描淡寫的化解了。

等進了屋,程嶽接過身後丫鬟送來的茶,遞給了寧芳,“方才在外頭敘的是國禮,此刻該行家禮。”

寧芳再也按捺不住,啪嗒啪嗒掉著眼淚,捧著茶就在祖母跟前跪下了。

寧四娘立即站了起來,可程嶽將她扶住,歎息,“讓這傻孩子行個禮吧,否則她心裏再難好受。”

寧四娘慢慢坐下了,懷著複雜而又心疼的接了茶。

至於程嶽,是萬萬沒有人敢受他一跪的。隻能躬身施了一禮,給寧四娘同樣奉上清茶一杯。接下來爹娘麵前,寧芳再想跪,卻被程嶽按住了。

“按宮中規矩,施個福禮即可。”

寧四娘因是祖母輩,且守寡多年撫育兒孫,可當孫女一跪。可若是給父母也這麽行禮,那不僅是寧芳不懂規矩,也是寧家不懂規矩了。

所以寧芳隻能蹲到地上,對爹娘行了個深深的福禮,跟程嶽一起奉了茶。

再然後,給三個特意趕來京城的舅舅們就隻能奉茶完事。

剩下平輩之間,輪到兄弟姐妹前來見禮了。

尤其夏存儉,哪怕他在一幫孩子當中,個子是最高的,卻也隻能紅著臉,跪下給小姑姑小姑父行禮。

寧芳難受得垂下了眼,可這一次卻沒有伸手去扶。

程嶽教了她兩次,她該記住了。

再記不住,就是她的失職了。

程嶽略有些意外的瞟了她一眼,親自扶起夏存儉,溫聲問道,“此次上京,是打算住下備考,還是怎樣?”

這是一個好話題,在座之人皆鬆了口氣。

去年乃是三年一度的科舉之年,雖因一場大戰,對西北的士子產生了不小影響,可江南等地卻是無礙的。

隻是春闈延遲到了秋天,也好給西北被戰亂波及的幾省士子們一個補考的機會。

夏存儉紅著臉,結結巴巴搭上話題,“我,我去年才僥幸中了個童生。這回,這回不過是跟著祖父長輩們,進京長長見識罷了。”

“你中了童生?”寧芳聽了十分歡喜,“這還是夏家第一個有功名的人呢,恭喜舅舅,恭喜舅母了!”

夏明啟臉上終於露出幾分真心笑容,“王妃謬讚了。不過一個小小童生,算得了什麽?不比你大哥哥,都是稟生了。”

稟生那就是正經秀才了,還是其中成績最好的一拔,可以從衙門拿錢糧,替家裏減免稅賦的。

寧懷璧道,“存儉雖是童生,卻中了個案首,殊為不易。”

夏明啟謙虛道,“鄉下地方,沒什麽人,便是得個頭名也算不得什麽。全虧了妹夫薦的書院好,先生肯教,這才略有小成。”

程嶽一笑,“都是好孩子。既然來了京城,不如多住些時日,回頭我領你們到弘文館去轉轉。”

寧懷璧忙道,“這可不敢當。他們兩個些微功名,如何好去弘文館那樣的地方?”

程嶽道,“若此時領他們去國子監,確實不妥,但若隻是去弘文館看幾本書,倒是無妨。”

可弘文館不僅是有幾本書,而是匯集了天下經史典籍,能在那兒出入的都是當代飽學之士。能去聽聽人家講學,對於夏存儉和寧紹棠來說,已經很受益了。

寧懷璧還想推辭,忽聽寧芳道,“爹,就聽王爺的吧。哥哥和大侄子特意為女兒來了京城,又考得這麽好,確實值得嘉獎,隻當我送他們的禮物了。”

如此一家人才作罷,又向程嶽道了謝。

寧芳才問,“今兒還是我的生日,家裏可有準備壽麵?”

寧四娘一聽就笑了,“早就備好了。你娘帶著你幾個妹妹親手做的,安哥兒和順哥兒也有幫忙。”

寧芳道,“那就勞煩父親和舅舅們陪王爺先去用個壽麵吧,出門前我可是吹噓過的,一定讓他吃得滿意。”

這是想支開人,說些私房話了。

寧懷璧其實挺不願意的,他好久沒見女兒了,攢了滿肚子的話想說。可如今這局麵他不陪客讓誰陪去?隻得請了程嶽還有幾位大舅兄一並去了,順帶捎上侄子們。

再親,寧芳名義上也是嫁了人的女孩了,要注意男女有別。除了兩個親兄弟,年紀大的都該避嫌。

這邊送走了正經王爺,女眷們集體鬆了口氣。

寧芳轉頭才笑著說了句,“咱們也去吃……”

忽地就見夏珍珍捂著嘴,低低哭了起來。

寧芳忙問,“娘,您這是怎麽了?”

夏珍珍泣道,“好好的一家人,竟弄得這樣生分。還有什麽意思?”

“說什麽胡話呢?”寧四娘頓時將她打斷。

有些話,可以回到屋裏咬耳朵,但萬萬不可在人前說。

“好好的新姑奶奶回門,娘幾個不說些貼心話,你倒是哭上了。要說哪家姑娘大了不嫁人的?若是當爹娘的都怕嫁了就生分,那你又是怎麽當上娘的?”

看婆婆嗔著自己使眼色,夏珍珍勉強忍住了眼淚。

婆婆說的是。

不管寧芳是怎麽成的親,到底是成了親了。新姑奶奶回門,哭哭啼啼,不僅不吉利,還會平白給兩家招閑話。

可辛姨娘忍不住半妒半諷道,“說的是呢!咱們二姑娘一成親就成了正經王妃,哪家閨女有這樣的體麵和福份?太太就是想太多了。”

寧芳淡淡道,“這是我娘疼我呢。行了,姨娘你先回去吧。祖母,娘,咱們到屋裏坐吧,我有好些話想跟你們說!”

辛姨娘一下臊個沒臉。

可如今寧芳的身份猶在寧四娘之上,她叫自己回去,她能不走的嗎?才想把兒子也帶走,故意氣一下寧芳,沒想到寧芳立即道,“芸兒你帶幾個弟妹到一旁候著,回頭我還有話要問你們。”

以勢欺人的感覺不要太好,到底是英王妃,哪是一個小小侍妾可以頂撞的?

看辛姨娘氣得幹瞪著眼珠子扭頭就走,寧芳堵了半天的心,這才稍稍痛快了一些。

等回了屋,她才苦笑起來,“祖母,我們大概都想錯了。”

夏珍珍對這些事素來不大靈光,聽了還不太明白,可寧四娘已經問道,“那王爺,他是怎麽想的?”

寧芳道,“我跟王爺說了,隻是要在王府一天,我就會做好這個王妃。祖母,您常念佛經,講因緣果報。孫女自問生平從不作惡,也不害人,所以我也想看看,老天爺到底要給我一個怎樣的結果。”

夏珍珍依舊聽了個懵懂。

不過她有一點好,就是聽不懂時,從不亂插話。因為她知道,回頭婆婆相公都會耐心講給她聽,所以隻眼巴巴看向寧四娘。

顯然,寧四娘是明白了的。望著孫女半晌,才點頭歎道,“事已至此,就隨緣吧。至於將來,誰也不能保證,但求無愧於心。”

寧芳很感動,撲進寧四娘的懷裏,“謝謝祖母。”

不是每個人都這麽好運,能遇到這樣通情達理的長輩,這是她的福氣。

接下來,就是真正的敘家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