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喝醉

就算婚事是永寧長公主親自替女兒相看多時才挑下的,可當新郎官真的前來迎娶時,她還是瞬間濕了眼眶。

轉過頭,卻見素來剛強的女兒,也從大紅蓋頭底下落下眼淚。

落在大紅嫁衣上,染出小小的洇暈。

永寧長公主想勸勸女兒,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但一張嘴,卻隻覺得喉頭發緊,心裏發酸,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嘩嘩的往下掉。

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捧在手心嬌養大的女兒,如今就要送出家門,給別人家做媳婦了。從此是好是壞,是苦是甜,隻能看夫家的良心,和她自己的運道,這讓哪個當娘的受得了?

永寧長公主哭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而旁邊幾位嫁過或即將要嫁女兒的婦人,也都感同身受的開始落淚了。

此時倒是經常出入喜宴的薑夫人保持了冷靜,勸著永寧長公主。

“女兒大了,哪有不嫁人的?快別傷心了,等她過幾年生了白胖外孫抱回來,可有您樂的時候。”

“我的長公主,快收收眼淚吧!我扶您到堂上去,新姑爺還等著拜見您呢,可不好誤了孩子們的吉時。這裏留幾個人,關了門等新姑爺來接便好。”

寧芳想著她跟韓祺的關係,還沒好到鬧新郎的地步,便也準備起身離開,誰知衣袖卻被人勾住了。

轉頭一看,正是韓祺。

她已經收了眼淚,隻用一根手指,隱蔽而小心的勾住了她的衣袖。

寧芳隻好站住,笑著給自己找借口,“我還沒見過新郎官呢,想等著瞧瞧,可以麽?”

自然是可以的。

之前那個說要教寧芳做米糕的銀發老夫人笑道,“這本就該你們年輕人來熱鬧熱鬧,王妃您一看就聰慧過人,可別太難為人了喲!”

“那我聽您的,小小的難為他一下。”寧芳笑著應下,轉頭看了孔雀一眼。

這老太太兩次給她解圍了,這樣的好人,可得趕快認識一下。回頭上桌,才好給人敬酒。

等著大部分人退了出去,新娘子韓祺卻似猜到點什麽,極小聲的道了句,“那位是掌管京畿大營,杜老將軍的夫人,你倒不好跟她結交。”

寧芳微怔,隨即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以示謝意,但心裏卻不怎麽認同她的話。

掌管京畿大營的杜老將軍,自然是永泰帝心腹中的心腹。否則也不會讓他領著精銳大軍,護衛京城安全。

韓祺的提醒自然是好意,怕她跟人走得近了,替程嶽招皇上忌諱。

但寧芳卻覺得,人家既然敢對她釋放善意,她就沒有必要拒絕。否則這樣可能存在的朋友,也會變成陌路人。

而韓祺似是下了決心,將一隻在袖中摩挲多時的小瓷瓶塞到了寧芳手裏。

“這是我爹從前留下的好藥,治外傷極為靈驗,給王爺吧。”

寧芳挑眉。

今日是她跟韓祺第一次見麵,看來她跟程嶽倒是挺熟?甚至連傳家的傷藥都貢獻了出來,隻怕交情不淺吧?

寧芳正想著該不該拒絕,新郎官來到門口,開始念嫁妝詩了。

一般人都是念人盡皆知的那幾首,可這位雲家的新郎官卻頗有才情,念的是自己準備的一首新詩。

聽著外頭滿堂喝彩,但韓祺揪著帕子的手指卻有些發白,再看她緊繃的脊背,寧芳心頭一軟,主動隔著門板,上前“刁難”起新郎來。

“詩做得好,卻不知新郎官書讀得怎樣。我這裏要小小的難為新郎官兒一下,可以出個考題麽?”

外頭的新郎官挺大方,“請講!”

寧芳清咳了兩聲,便開口了,“新郎既是讀書人,那請問孔子和孟子,此二子有何區別?”

這題目一下子把屋裏屋外的人全都問住了。

要說孔子和孟子都是聖賢,他倆有啥區別,那區別可大了,能是一句話兩句話說清楚的麽?而且說得不好,恐怕就要惹人非議。

這,這能算是小小的難為嗎?分明就是極大的難為好不好?

這英王妃也實在是太刁鑽了!

要怎麽答呢?

連韓祺都茫然了。

若答不上來,這門可怎麽開?

可時候不長,新郎官忽地擊掌笑道,“我知了!孔子在左邊,孟子在上頭,這就是區別了!”

這下子裏外人全都大笑起來,有人揶揄,“英王妃,聽說你家跟雲家是親戚,所以故意出得這麽簡單,來放水的吧?”

看韓祺明顯也鬆了口氣的背影,寧芳也笑了,“喲,這下可被看穿了。我其實一早就是雲家派過來的臥底,不過這會子你們後悔可也晚了。還不快把新門打開?放新郎官進來!”

要說出題為難新郎,本就是逗個樂子。

如今目的已經達到,聽寧芳這麽說,韓府的下人不但不惱,反而挺歡喜的在管事媽媽的指揮下,迅速開了門。

新郎灑出大把紅包,眾人喜笑顏開,紛紛恭喜,並讚新郎有急智。

要說寧芳這題出得確實是妙,既有趣,又考較人。所以新郎官能有這樣反應,實在也當得起眾人讚譽。

而這位新郎官雖然個子尋常了些,但氣質卻是極好。眉目清潤,斯文明淨,瞧著就是個正派子弟。

於是,寧芳俯身在韓祺耳邊,低低讚道,“怪道來前王爺特特跟我說,這雲家公子雖於京城名聲不大顯,但才華內斂,溫潤謙慧,堪稱良配。”

韓祺不知程嶽竟也會默默關注她的夫婿,一時間心中鹹酸莫名。

但她亦知今日之後,那曾經有過的少女情愫,便該如沉入壇子裏的酒一般,再不見天日。隻是這份意外的關外,到底給那份封存的酒裏,添了一些暖意。

眼見韓祺那揪緊的手指,漸漸放鬆下來,寧芳也才安心一笑。

程嶽的話倒不是她瞎編,卻不是程嶽特特說給她聽,而是她為了赴宴打聽來的。

隻是看韓祺願意拿珍藏的傷藥送她,想來跟程嶽有些別樣的交情,寧芳便做了個順水人情,把這些好話安程嶽身上了。

果然這樣比直說效果好得多。

韓祺還以為是程嶽擔心她不能安心嫁人,才讓寧芳帶話,於是也回了一句,“母親早跟我說了,我會珍惜。”

寧芳再不多言。

此時新郎過來,拿著大紅花綢遞到韓祺手上,一對新人踩著紅毯先去堂中拜別永寧長公主,然後韓禕把姐姐背上大紅花轎,送出家門,女方才開始喜宴。

可少了新人,寧芳總覺得有些傷感。

把女兒送到夫家去熱鬧,自家卻是冷冷清清,真是怪沒意思的。若自己將來有了女兒,真不知要難受成什麽樣。

可還沒等寧芳多傷感一會兒,薑夫人便笑眯眯招呼起她來了。

“英王妃,您不等著喝喜酒麽?這酒都上來了,您怎麽還不舉杯?”

哎,連跟她生女兒的男人都沒找到,想那麽多幹嘛?

將自己仍舊劃為未婚的寧小王妃爽朗一笑,“來來來,薑夫人,我先敬您三杯!戚夫人,您別攔著,這甜酒咱們喝不醉!”

傍晚,落霞滿天。

當代表程府去雲家赴宴的程峰給下人扶著,踉蹌回府時,就聽到妻子的嘮叨。

“一個兩個都喝得這樣醉醺醺的回來,這外頭的酒當真就這麽香甜?也不知道愛惜自己身子,家裏如今還躺著兩個呢!”

程峰拿冷帕子敷了敷臉,清醒過來,這才搭話,“你這又是怎麽了?總不可能是弟妹出門也喝多了。”

孟大夫人心裏雖不爽,如今卻知道說話要有顧忌了,把丫鬟全都打發下去,才抱怨道,

“可不是她喝多了?我不是反對她出門交際,可總該有個分寸的不是?男人也就罷了,可她一個那樣年輕女子也喝得滿身酒氣回來,聽說宴上還跟人鬥酒來著,最後是戚都督的夫人把她送回來的。”

程峰一聽,眼睛卻亮了幾分,“你說是誰把弟妹送回來的?戚夫人,哪位戚夫人?”

“自然是戚老都督的夫人啊,挺年輕的,是個繼室。送人回來時,咱家弟妹還拉著人手說,這回隻把薑夫人喝倒了,下回一定要跟她再喝。她也不想想,薑夫人都多大年紀了,她跑去跟人鬥酒,象話嗎?我隻好又讓人全叔準備了一份禮物,趕著送去薑家賠罪。隻不知合不合適,要不你看下禮單?”

可程峰聽完,卻哈哈笑了起來,“弟妹這事,幹得漂亮!禮物你既送了,那就這樣吧。不必看了,薑家也不會在意的。說不定,明兒還會回個禮來。”

孟大夫人奇道,“這還回什麽禮呀,難道還謝謝她把人灌醉啊?”

正說這位,那去薑家送禮的下人便回來了。

“好在老爺太太知道,薑家不僅沒惱,還命奴婢帶了回禮來。蒙薑老太君賞臉,特意把奴婢叫了去,格外交待了幾句話。

說謝謝王妃逗薑夫人一樂了,還請咱家大爺二爺及二位夫人不要苛責了王妃,她年紀小著呢,莫拘束了她。回頭閑了,薑老太太還想請咱們王妃過府去玩。”

孟大夫人下巴都快驚掉了。

薑尚書的老娘如今都快九十了,平日裏深居簡出,是京城出了名的人瑞。皇家逢年過節,都要給這老太太格外賞賜,並不要她進宮謝恩。

沒想到薑老太太今兒看著老兒媳被灌醉送回,不僅沒生氣,反被逗得大樂。親自命人拿了好東西送寧芳不說,還生怕她被長兄長嫂苛責,巴巴兒的打發人來傳話。

這樣的老人家發了話,可不能隻是聽聽而已。

程峰即刻又收拾了一份禮物,讓人給薑家送去。表示自己絕不生氣,也對驚動老人家表示歉意。並替寧芳保證,回頭一定親自上門賠罪。

看程峰讓人挑的禮物都是些糖果點心,還都是自家廚房做的,孟大夫人急了,“隻送這些,象話嗎?太簡慢了吧?”

程峰卻嘿嘿一笑,“放心,咱弟妹就喜歡送這些。上回我聽三郎說過,效果極好。”

果然,薑老太太收到程峰一籃子點心糖果,十分歡喜。

當即癟著隻剩下為數不多的幾顆牙,趕緊含了一塊,剩下的讓丫鬟藏起來,別叫兒孫們又偷去了。

丫鬟笑道,“那也是大夫說的,不許您多吃甜食。”

薑老太太氣呼呼的道,“我還有幾年好活?成天這不讓吃,那不讓吃的,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大夫若真有本事,就該讓我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才是。橫豎你藏好,若是少了一塊,我就一月不許你穿新衣裳!”

眼看她老小孩的脾氣犯了,一家人隻能聽著。檢視過這籃子點心糖果並不多,便留給老人家慢慢吃,哄她開心了。

而自薑家回了禮後,連二接三的,又有好幾家送禮來了。說是寧芳要的吃食,但也順便送了些給病人的藥材補品。

程峰和孟大夫人忙著收禮回禮,竟是連晚飯都沒顧上。

等到天黑,今日不會再來人了,程峰才看向妻子,“這下子,你該明白弟妹今日為何要去赴這個宴,又為何一定要多喝幾杯了吧?”

孟大夫人自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