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拖累

廚房的動作很快,又或許是早預料到了。當寧芳去到竹屋的時候,何善已經命人把她要的冰沙給送來了。

程峰孟大夫人吃著香甜,連程嶽瞧著都有幾分意動。

可兄嫂在前,是萬萬不許他吃的。

寧芳這小狗腿便悄悄給王爺打眼色,意思回頭給他弄兩口嚐嚐。

他倆這打著眉眼官司,偏被來送湯藥的餘大夫瞧見,忍笑道,“若下午最熱時,少吃兩口也無妨,但一早一晚卻不要貪涼了。”

寧芳頓時囧了,程嶽也略有些不自然。

程峰厚道,笑著解圍,“要說這大熱的天,服侍的人也都辛苦了。明兒讓廚房多準備些,給餘大夫和服侍的人都送一些吧。”

寧芳應下,餘大夫謝賞走了。

孟大夫人也跟著要走。

大夫說過,屋裏最好少留人,有利於傷口愈合。

那邊程嶺醒了也是不願屋裏太多人,嫌氣悶,所以這觀念她如今倒是接受了。

隻不放心的伸手比了個雞蛋大小的圈,“給三郎的冰沙記得要少些,最多就這麽些,可不許貪涼。”

看寧芳乖巧點頭,她才起身,“你們說著話,我先回去了。”

她已經預感到他們有正事要談了。自己又幫不上忙,若胡亂出主意隻怕還惹人笑話,不如回避。

可寧芳卻道,“嫂子留步,我今兒聽說了一件事,恐怕得當麵跟你說一聲。”

孟大夫人愣了,“什麽事要跟我說?”

寧芳道,“是跟嫂子娘家,孟家有關的事。”

相國寺的普照方丈是個仗義之人,前些天忽地聽來進香的香客說起件惡事,可是把老和尚氣得不輕。

不過老和尚活了大半輩子,且能做到一寺的方丈,並不是魯莽之人。

聽了這一麵之辭,他又命弟子去探查了一番,弄明白了前因後果,這才找上寧芳。

“……事情起因倒是簡單,無非是幾個年輕人鬥氣。可鬥氣的幾個年輕人家境皆算不俗,就落下話柄了。又千不該萬不該,打著咱家的名頭招搖。如今既鬧得連普照方丈都知道了,隻怕朝中知道的人不少。暫且沒有發難,隻怕是在等待時機,若咱們不早做應對,隻怕到時便有機會讓皇上收拾英王府了。”

聽寧芳簡單明了的講解了原委,孟大夫人已經氣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他們,他們怎麽能這麽混賬!”

她的娘家,原隻是鄉間富農。並無詩書傳家,也沒有特別多的見識,卻勤儉持家,積攢下大把的糧食。

在大梁開國時,太祖帶兵進京前,正好路過孟氏老家。

在半強迫的情況下,孟家捐出了這批糧食,為太祖最終的勝利,立下了汗馬功勞。而太祖也為了名聲,算了孟家一個從龍之功,賞了個官位。

雖品級不高,門第不顯,孟家先祖卻因此混了個官宦世家的門第。

隻是祖上的勤奮與儉樸,似乎到她祖父那一輩就用盡了。到她爹那一代,已有敗家之相。但有祖父嚴加管束,倒也還過得。

且幸運的是,孟大夫人的娘家府邸雖然小得多,卻就在離英王府隔著兩條街的地方。

而她祖父因為擅長對弈,跟程嶽三兄弟的親爹,同樣愛下棋的皇室嫡孫程永,成了一對好棋友。

故此,孟大夫人在很小的時候,便認識了程峰,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等二人長大,在婚事上屢屢受挫的程峰,索性就求父母作主,娶了孟大夫人。

但婚後的數年不育,本叫孟家很是抬不起頭來。

誰知最後卻被查出, 程峰程嶺兄弟兩個在宮中給皇子們做伴讀時,曾吃過大量的生葵花籽。

十幾歲的少年正是胃口好的時候,對宮女太監都敢吃的小小葵花籽怎麽會有戒心?

但他們不知,生葵花籽吃不死人,卻會讓男子患上不育症。

且,無藥可醫。

所以民間種過向日葵的人都知道,沒成親沒生育過的男娃娃,是絕對不能生吃葵花籽的。

但年少的程峰程嶺怎會知道?

要不是後來無意中聽個賣葵花籽的老嫗說起這個忌諱,程家兩兄弟恐怕到死,都不知道二人無子的問題出在哪裏。

可知道時,已經無法挽回了。

那時,程永的嫡妻獨孤氏才會拚死,又生了一個孩子。

老天開眼,依舊是個男孩。

但夫妻倆卻因為高齡求子,且兩個大兒子的被害,在鬱鬱中早逝。

自此擔起家業的程峰自覺對不起妻子,故此對嶽家格外照顧。

因嶽家實在沒出色的人物,又怕自家哪天出事連累到他們,才費了不知多少人情,給妻弟在離原籍不遠的地方捐了官職,又置了大片田莊,讓孟家衣錦還鄉了。

誰知孟家竟是一代不如一代,年輕的子弟們不思進取就算了,還學人家做紈絝。

這回的事,就是他們這些敗家子惹出來的。

起先是其中一個孩子過壽,一幫子小兄弟結伴出去玩樂。

少年子弟,跑馬駕鷹的,未免就踏傷了禾苗。

有個子弟就顯擺道,“區區禾苗,算得了什麽?這塊地是我家的,盡管放馬去吃,踩壞了都算我的!”

旁邊有子弟也想撐麵子,便道,“我家農莊離得也不遠,一會兒讓人去殺豬宰羊,別說人了,狗都管飽!”

餘下子弟們紛紛開始鬥富,甚至有人把身邊美貌丫鬟都推了出來,說誰看上便拿去睡。

那時孟家有個子弟就說了,“說得這些好似誰家沒有似的?若真要圖個新鮮,跟我殺牛去,咱們今兒吃牛肉!”

這話頓時博得滿堂彩。

因為除了宮裏養少量肉牛,可以吃牛肉,尋常人家都是不許吃牛肉的。要想吃老死的耕牛,還得向官府報備,私宰耕牛更是要被抓去坐牢。

所以就算這些紈絝家裏不缺錢,還真的很少吃得到牛肉。

如今有人肯出頭,一幫子紈絝頓時來勁了。騎馬騎鷹的去了孟家莊子,就要殺牛。

可耕田的佃戶怎麽肯讓這幫子少爺殺耕牛呢,連扔下的銀子也不要,隻跪在地上苦勸。

那孟家子弟煩了,讓人把佃戶拖開,提著刀子就帶頭砍了上去。

然後一幫子少爺也嘻嘻哈哈的拿他們那些裝點門麵的刀劍去砍,誰知卻是沒砍死牛,倒是讓耕牛受了驚。

頂著碩大牛角就衝撞起來,把孟家子弟給撞下馬來,一蹄子踏破胸口,當場便死了。

剩下的少爺們四處逃竄,最後還是那些佃戶們出手,把驚牛給殺了。

可孟家隨即把在場的幾個佃戶俱綁上縣衙,說是他們害死了自家孩子。

佃戶自然要喊冤,但孟家卻著人到衙門裏去叫囂。

“我們老孟家的姑奶奶可是英王府的大夫人,帶兵打到西胡的英王爺都要管我家姑奶奶叫一聲大嫂!

為了保你們這些狗日的平安,也不知殺了多少人。如今孩子們殺頭牛怎麽了?至於大驚小怪麽?如今還累得我家孩子送了性命。這些賤骨頭,統統該死!”

於是,縣太爺也不敢管了。

隻能照著孟家的意思,判了佃戶監管不力,致使驚牛踩傷人命的案子,報了上去。

這樣若是到了禦前,殺人者償命,尤其是以下犯下,隻怕幾個佃戶都得死了。

那些鄉親求告無門,隻能托了好心人把事情傳揚開來。卻不想被香客帶到相國寺,普照大師一聽便怒了。待查明事情原委,便借著寧芳來上香的機會,把事情告訴她了。

說來普照大師還是好意,若他不說,等著事情在朝上被人揭穿,隻怕程家才更加被動。

孟大夫人當即道,“我這就給家裏去信,叫他們把狀子撤了,把人放了!”

可一時間,程峰程嶽,包括寧芳三人麵麵相覷,卻是誰都沒吱聲。

然後看程嶽一個眼色遞過來,寧芳隻好開口了。

“這事不管怎麽說,孟家都死了人。若咱們強行出手,要他們撤狀,隻怕是不大可能的。”

孟大夫人急道,“那就眼睜睜看他們往死裏作?若給人查明真相,捅到皇上跟前,還有誰能保得住他們?”

程峰道,“你先別急,聽我說句話。這些年你娘家離得遠了,仗咱們勢的時候多,肯聽咱們勸的時候卻是少之又少。你便是去了信,他們肯聽你的麽?少不得還要怪你不肯出力。”

孟大夫人一噎,隨即都快哭了,“那可怎麽辦?難道看著他們去死麽?”

眼看程嶽又是一眼掃過來,寧芳隻好接著說下來。

“那倒也未必。大嫂你別急,這事兒我想了一天。普照方丈也說,因許多貴族嗜吃牛肉,如今倒也不是孟家一家,許多鄉下竟是私宰耕牛成風,弄得百姓怨聲載道。於是我就想,若能想個法子,製止這個風氣,倒比隻盯著這個案子要強。”

再看程嶽那不動如山的眉眼一眼,她才敢硬著頭皮所說心中所想。

“如今咱家被皇上忌諱,但要是處處示弱,未免更加憋屈。所以,所以我倒覺著,孟家犯的這事,若利用得好,未必不是我們王府的轉機。”

什麽?

孟大夫人瞪大雙眼,“難道你,你竟是要拿我孟家去給皇上開刀?然後再來個大義滅親,成就程家的大仁大義?你這未必也太狠心了吧!若拿你娘家,你舍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