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故意

人的視覺都會有一個盲區。

看東西的時候,越明亮的地方,反而越不容易注意,而更會去查看燈光下的陰影。

這就叫燈下黑。

就象那些地痞無賴拐了孩子,一般人肯定想著,從此遠走高飛,往深山老林裏一躲,再伺機轉手,但程嶽卻不這麽以為。

天寒地凍的,四處都是災民,拖著個不懂事小孩子,真往深山老林時一鑽,那才是自尋死路。

所以這些人販子最想去的,就是最接近的繁華之所,早些把孩子出手,落袋為安才最安全。

而離京郊最繁華的地方,除了京城,還有旁處麽?

大半人以為拐子不會這麽膽大包天,但要是安分守己的人,能幹得出這樣壞事?

於是程嶽一麵和謝雲溪一起,嚴格限定了京郊通往別處的交通要道,一麵讓京城守衛放鬆了帶孩子入京的災民審查。

這就相當於趕著那些人販子往京城裏走,讓他們走進燈下黑的誤區。

因為人總會想,京城那麽多人,他隻帶著一個孩子進去,能引起多大關注?且等把孩子出了手,他再離開,誰還追得到?

卻不知程嶽早讓謝雲溪安排刑部差役,暗中在京城三教九流立下懸賞。

但凡查到一個可疑的人販子和孩子,皆有賞錢。但若是抓到一個包庇的,必然重罰,絕不留情。

要說這些三教九流和官府的關係,也是千絲萬縷,欲說還休。

對於他們來說,平日裏有外地的人販子過來販幾個孩子過來沒事。但在如今這樣情況下,還來做買賣,就屬於撈過界了,且給他們帶來了極大的風險。

所以除了少數財迷心竅的糊塗蛋,大半倒成了官府的眼線。不斷把各處出現的可疑情況,報到官府。

所以,幾個災民丟失的孩子早就找到了。尤其那對雙胞胎,是最醒目也最先發現的。

隻是為怕打草驚蛇,程嶽一直按兵不動,隻命人暗中保護孩子安全。隻等所有的孩子都有確定的線索了,這才一舉發動,各路分兵,抄了他們的老窩。

寧芳恍然,“原來你這些天,總是跑出去查這查那,都是做給那些人看樣子的。”

程嶽笑,“兵不厭詐。非如此,怎好迷惑敵情?不過你那師兄,當真沒操守。原本我已私下請了戚老都督來協辦此案,前期人家可是出了大力的。可他妹子一跟韓家訂親,他就硬把韓褘拖來,強搶了這份功勞!”

寧芳隻好賠笑說情,“算啦,你和戚老都督都位高權重,不貪這些功勞也罷。他們郎舅年輕,官職低微,讓他們罷了。”

程嶽道,“若非如此,你當我會同意他和韓褘進宮當那報喜鳥?隻此事上,便有些對不住戚老都督了。他雖不至於爭功,但底下人卻不好不賞。回頭還得想個法子,替他底下的人爭一爭才是。”

寧芳眼珠一轉,倒是給出了個主意,“你看這樣好不好?如今既然孩子找回來了,總不好不答謝陛下。讓那些士兵組織災民,趁天黑在城郊放一回孔明燈,寫上為陛下祈福的話,想必皇上最是喜歡。”

永泰帝一向好大喜功,最愛被馬屁。

如今四處冰天雪地,放孔明燈也不怕引發火災,且所費著實有限。但若是弄上幾千上萬盞,這個效果還是十分的震撼人心。

程嶽覺得十分之好,嘴上卻是取笑,“虧得你沒去當官,否則定是奸臣無疑!”

寧芳道,“我也不是隻會拍馬屁,這不是為了給將士們爭功麽?再說災民們的孩子找回來了,但不還有些從別處拐來的孩子?你給戚老都督提一提,讓他派手下有功之人,把那些孩子送回家去。這不僅是功勞,也是正經功德事呢。”

“這還象句話。”程嶽提筆就開始給戚昭義寫信。

寧芳又道,“至於我師兄和韓小侯爺白拿了功勞,不如就讓他們出錢,給那些出了力的兄弟們發些年節之物,如此可好?這話我去說,想必師兄不敢推辭的。”

正說著話,謝雲溪和韓褘聯袂來了,進門就賠罪。

“……無端端搶了功勞,隻怕王爺難做。便將皇上賞賜的東西換了些銀錢,王爺瞧著打點一二吧。”

看他二人還算識趣,程嶽臉色也緩和了些。

“若不是王妃求情,必不肯依的。”

即刻寫了帖子,把寧芳的主意寫上,連同他們送來的銀錢禮物一起,命人給戚都督送去了。

誰知謝雲溪聽了,又讚起來,“還是師妹聰慧,且惦記著我。”

看程嶽瞬間拉下來的臉色,韓褘急得直給大舅兄擠眉弄眼。

這當著人家丈夫的麵呢,哪有這樣跟人家妻子套近乎的?

可這位機敏過人的謝探花,卻假裝沒看到,依舊膽大包天道,“恩師不在,師妹就是我最親近的人了。這回好不容易升了官,正該我們兄妹共賀。王爺要不備些薄酒,讓我和師妹小酌幾杯。”

程嶽的臉已經徹底黑了,冷聲道,“王妃家務繁忙,怕是沒空。小謝大人親妹猶在,如何倒尋上區區一個師妹?若是差這頓飯錢,本王倒可以送你一桌酒宴。如今天色不早,還是早些回去吧!”

被掃地出門的韓褘很是沒臉,埋怨起謝雲溪,“舅兄也是的,怎麽在王爺麵前就胡言亂語起來?”

謝雲溪卻道,“你小孩子家的,不懂這些事就不要亂摻合了。趕緊回家去報喜吧,你幾日未歸,長公主肯定也等著急了。”

韓禕隻得走了。

謝雲溪這才歎息一聲,黯然離開。

韓褘到底年輕,不懂人心。

程嶽越討厭他,就證明他越是在意他的師妹。本來說好的幾年之後放寧芳離開,估計是難了。而他,一次又一次的故意挑釁,為的是什麽呢?

當然是為了他的師妹。

因為人,尤其是男人,都是有些犯賤的。越是不容易得到的,越會珍惜。知道身邊時刻有個覬覦者,程嶽對寧芳隻會越來越在意,越來越上心。

謝雲溪知道這麽做,會把師妹越發推進程嶽的懷裏。可那樣被重視被在意的師妹,也才會越發的幸福啊!

比起師妹的幸福,他的這些難過心傷又算得了什麽?

回了家,得知他升官的消息,白姨娘自然是高興極了。

可高興過後,也覷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如今你妹妹算是終生有靠了,要是你也能早日定下,你爹在九泉……”

謝雲溪卻打斷了她,“姨娘,別催了,我自己的事自己心裏有數。”

總之,在親眼看到師妹幸福之前,他是不會考慮自己的。

姨娘歎息一聲,不再多說。

沒幾日,永泰帝這夜正咳得難受,忽地連材命人把寢宮的窗戶打開了。他正要發火,連材卻是笑道,“皇上請看。”

永泰帝再抬眼,就見京郊皇莊方向,升起數千盞孔明燈,星星點點,在這漆黑的冬夜裏,如銀河散落九天,端的是耀眼之極。

再細聽,遠遠的還有山呼海嘯之聲,似是在喊“陛下萬歲,萬萬歲!”

永泰帝且驚且喜,咳嗽也顧不得了,忙忙的趕到窗邊,“這是何故?”

連材道,“是那些找回孩子的災民,感念陛下恩德,又身無長物,便求了駐軍,做了千百盞孔明燈,給陛下祈福呢。戚老都督也是有心了,故意瞞著,就想給陛下一個驚喜。老奴也跟著知情不報了,還望陛下恕罪。”

永泰帝樂得嘴都快合不攏了,哪裏還會治人的罪?

高高興興賞了一片忠心的連材公公,又給戚老都督賞下一道誥命。

戚老都督的原配薑氏,早隨夫君得過一品誥命,故去時更得朝廷封賞,極是榮耀。但高燕燕身為續弦,年紀又輕,品級自然比元配略低。

而她為人低調謙和,也從不曾讓戚昭義為她求取什麽。這回皇上倒是大方,直接也賞了她一個貞敬夫人的封號,以後就算是到公主跟前,也跟寧芳一樣,可以平起平坐了。

其實要是皇上願意體諒起來,也是十分的通情達理。

自來老夫愛少妻。

尤其高氏無子,戚昭義肯定會擔心自己走了之後,小妻子無人照看。此時能給她多掙一些體麵,日後她的日子才更好過。

於是這份封賞雖然不是落在戚老都督身上,卻是極合他的心意。

而永泰帝精神一好,隻覺咳嗽都好了許多。恰好新入宮的那對西胡姐妹花來討好請安,他一高興,便摟著這對姐妹花大被同眠了。

次日兩姐妹回宮,被封為華昭儀的妹妹才冷著臉道,“姐姐,你為何要我委曲求全,一起侍候那個老東西?這種事,隻有一回,下回我必不肯依的!”

身為姐姐的容昭儀苦笑道,“妹妹你還沒看明白嗎?我們被野利將軍送來,就已經是犧牲品了。如果我們還端著公主的架子,吃苦的反倒是自己。倒不如討好大梁皇帝,一來讓自己日子好過些,二來,也可以伺機報仇。”

“報仇?”華昭儀更加疑惑,“討好那種快死了的老東西,能報得了什麽仇?”

容昭儀道,“就因為大梁皇帝快死了,所以這個時候我們越是承寵,他老得越快。你難道不記得族裏的法師說過,越是生病的人,越不能親近女色嗎?漢人也說,色字頭上一把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