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團圓

因為有皇上的賜宴,當晚英王府的滿月宴,自然辦得熱鬧無比。

而在諸位大臣的見證下,程家的三胞胎也分別記到了三兄弟的名下,算是正了名份。

至於程家的分家契約,那是一早立好的。私下請了王惲和薑尚書一起作了個見證,便算了結。

待酒足飯飽,賓客散去。程嶽回房,才終於有時間,跟他的小妻子單獨道歉了。

“對不起。”

沒有問過她,就擅自決定全家一起去那還沒打下的平涼府。

從此要一起遠離家鄉,遠離親人,而且他們的小三郎,將在貧瘠荒涼的西北長大。他會有許多年,都看不到京城的繁華,也看不到江南的草長鶯飛,鳥語花香。

而最重要的,是他們將有許多年,看不到大郎二郎的成長。

程嶽是真的很內疚。

紗燈旁,輕柔的紅光拂在寧芳嬌嫩的臉上,格外溫柔美麗。

“今天念葭來了,也跟我說了對不起。她說,原本是沒臉來見我的。可這眼看就要走了,日後不知何時再相見,如果不來道個歉,她實在是過意不去。”

“然後,我把她罵了一頓。我說,對不起這三個字,是世上最沒用,也最讓人討厭的話了。因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傷害就已經造成了。”

“她婆婆不靠譜,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早知道她是那麽個人,怎麽不早些把珍珠收好?偏要給她翻出來?足見還是她治家無能。如今薛家得了這大個教訓,要依我說,還是件好事。一家子去到那山溝子,也好生反省反省。”

“念葭給我罵哭了,說薛東野和他弟弟在家,也是這麽說的。因出了這事,薛東明原本說好的親事也黃了。他們老娘哭著說要去死,他們兄弟倆也都不攔著了。還說要死就快些,省得耽擱了上任,否則皇上又要怪罪。然後他們老娘,又不死了。隻在那裏哭,說自己錯了。”

程嶽原本有些難受,可聽著這話,又忍不住想笑。

寧芳翻翻白眼,“所以說呀,這世上的人哪那麽容易死的?就算做錯了事,還不是一樣想別人原諒?”

程嶽有些訕然,“我也很該去死一死的。”

寧芳嗔他一眼,卻並不接這這話,“倒是那杜子威,這小子不錯。原本他一直求娶,薛家先不同意,如今才有了些允意。可如今出了這事,本以為事情又要變了。誰知杜子威方才去到薛家,說想趁薛家離京之前,把東琴娶過去。如今這時候,自然不好大辦,但他保證,絕不會委屈了東琴。”

程嶽有些明白小王妃的意思了,說什麽都是假的,做什麽才是真的。

所以他很誠懇的說,“你放心,我走,並不是從此不管大郎二郎了。該我擔的責任,我會記得的。至於你們母子,先留在京城,過上一兩年再來吧。”

現在就去,肯定是要吃些苦頭的。

寧芳睨他一眼,板著臉問,“真的?”

自然是真的。

程嶽看她神色,忽地意識到,他的小王妃好似在逗他。

看他發覺,才展眉笑了。然後拉著他的手,把他拉到裏間,拉到熟睡的小三郎的搖籃邊。

輕輕噓了一聲,然後溫柔的拉著程嶽的手,放在小三郎隨著呼吸,一鼓一鼓起伏的小肚皮上,輕輕的說。

“你知道咱們小三郎,今兒得了多少塊長命鎖嗎?”

不知道。程嶽小心翼翼感受著幼子的呼吸,老實的搖頭。

寧芳伸出三根纖長手指,“三百零三塊。三兄弟裏,他是最多的。主要是加上崔鴻哥哥這塊,剛好比他兩個哥哥都多一塊。”

三百多塊,很多嗎?

算算今日的賓客人數,似乎也正常吧?畢竟來看剛出生的小孩子,可不就是送長命鎖麽?

寧芳掀開**的小被子,指著旁邊一圈大大小小,金玉交錯的長命鎖道,“這些,還都是有名有姓的人送的。象這個,是幹娘慶平送的,這個是戚夫人送的,這是崔鴻哥哥送的,還有這個,是薑尚書的老母親送的。還格外囑咐說,就算不戴,也要拿帕子包了,放枕頭底下壓一壓,定驚鎮魂的。”

程嶽再看一眼睡得小豬似的幼子,心中滿是柔情,“到底老人有見識,果然睡得香。”

可寧芳抬眼看他,笑著搖了搖頭,“讓三郎安睡,大郎二郎也得人重視,能收這三百多塊長命鎖的,俱是因為你方才那句‘對不起’。”

程嶽微頓。

就見小妻子眼中泛著淚光,臉上卻帶著驕傲道,“因為你的這句‘對不起’,所以你要與他們分離,你要去又遠又荒涼的地方,替他們遮風擋雨,替他們謀劃前程,這才能讓留在京城的他們,得到三百多塊長命鎖,得人敬重,並不會被世人所欺。”

這些事,雖然都是自己在做的,可從至親的人嘴裏說出來,那滋味是完全不一樣的。

程嶽心中一片柔軟,“你不怪我?”

寧芳揚眉淺笑,“我怪你什麽?是怪你太過豪氣,要替大梁開疆拓土,還是怪你太過勇敢,要把我寧夏兩家的麻煩都背在身上?”

程嶽什麽也不說了,隻將妻子輕輕擁在了懷裏,“你們不是麻煩,都是我的家人。”

寧芳的眼淚,刷地一下掉了下來,“那我能代表你的家人,謝謝你嗎?”

謝謝你在我們不知情的時候,就替我們背負了這一切。

汪思歸的事情,始終是個定時炸彈,但這個炸彈卻是寧夏兩家都沒有能力解決的。所以他們隻能拖,隻能遮掩,隻能希望這個東窗事發的時間越晚越好,好讓他們有時間想出辦法,解決這個炸彈。

但是誰也沒想到,程嶽竟然想到,還提前把事情安排好了。

這些事,不是他臨時做的,而是在寧芳把實情告訴他後,他就開始逐步著手安排了。

所以當今天謝應台突然發難時,他才能應對得這麽自如。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今天保下的,不僅是英王府,更是寧家,夏家。

若是一旦處理不好,英王府固然脫不開幹係,會受處罰,但罪不致死。但寧家,尤其是夏家,非得填上若幹人命不可。

程嶽拍著她的背,“既是一家人,談什麽謝不謝?難道我每天看到孩子,都要謝你一遍,替我生下他嗎?”

寧芳頓時破涕為笑,捶了他一記,“虧你還是王爺呢,越發油嘴滑舌了。又不是特意替你生的,那也是我的孩子!”

“所以,就象你幫了你爹娘做些事,還需要他們道謝嗎?”程嶽握著她的手,一起看著睡得香噴噴的小三郎,眼眶濕潤,

“所以,我也不會謝謝你,能這樣明白我,支持我。我隻需要帶著你,帶著我們的孩子,去到平涼府,為大梁,為我們自己,打下一個新封地,做我們的新家!”

對!

去平涼府,打一個封地,建一個新家!

寧芳笑著抹去眼淚,靠在丈夫懷裏,無比踏實,無比安心。

前途就算還會有急風驟雨,但有一個這樣的男人在身邊,有他們夫妻二人的同心協力,沒有什麽是應付不了的。

有一個她隱藏多年,從未跟人提起秘密,突然就忍不住想跟這個男人分享。

“你知道嗎?我從小就總會想起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來自後世。那時候的我,姓夏,因是春天生的,我爹便給我起了個名兒,叫春芳,小名也叫芳兒。”

“隻可惜我爹娘去得早,我打小就跟著大伯大娘過活,他們都很疼我。直到我十六歲那年,朝廷突然要選秀女。家裏剛好就我一個沒出嫁的閨女,隻好報了上去。”

“後來也不知怎地,聽說我被個王爺選上了。但我到底沒這個命,還沒見著那王爺一麵,就死了。”

“然後,我就到寧家來了。說來如今我娘,從前倒是我從前的姑奶奶呢。也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我一見著她,就格外親近。”

“嗯,你,你這是怎麽了?是被我嚇到了嗎?你放心,我不是燒糊塗了,也不是妖怪,我又沒尾巴!”

程嶽不可置信的看著他的小妻子,“你叫夏春芳,你生於二月十六,死在到金陵的前一晚,是為了救人,對不對?”

寧芳瞪大了眼睛,“你,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我就是那個本該娶你的王爺啊!”

什麽?

寧芳驚得差點跳起來,可看看旁邊熟睡的兒子,她把程嶽拖到了隔壁,壓低了聲音問,“你,你再說一遍,你到底是誰?”

程嶽的聲音哽咽了,“在我無數次的想象中,我的妻子,就該是你這模樣。我曾一直怨恨蒼天,為何待我如此不公?可是現在,我感激他,真心的感激他,把你又送回了我的身邊。”

可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程嶽卻是笑著把她重又擁進了懷裏。

不急,真的不急,

因為他們還會有一生的時間,慢慢講述彼此的故事。

相遇,離別,重逢,相守。

上一世夏春芳的早逝,成了他一生的憾事。

他終生未娶,哦不,他還是娶了夏春芳。

將這個善良的,從未見過的姑娘,娶作他名分上的妻子,葬進了他的墓地。

他替她照顧了曾撫養她長大的大伯大娘,也替她找出害死她的凶手,並替她報了仇。

但他還是遺憾,且內疚的。

如果當年要不是他選擇了她,她應該就不會死了吧?她會跟任何一個平凡的姑娘一樣,嫁人生子,安然度過她的一生。

但幸好,老天又給了他一次機會。

那麽他會用這一世,好好的寵她,愛她,把上一世想給她,但沒有機會給出的好,連同這一世的份,統統都給她。

老天,到底待他不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