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輕的,城靜靜的,黑,一點、一點的填滿頭上的幕布,綴上些許星鬥,一輪玉桂,倒是恰到好處的素淨之美。

一角陽台,一張書案,一盞清茶,一本詩書,別有滋味。

“今晚的月色正好啊~”薑何在低低語道,表情祥和滋潤,明明二十幾歲左右的俊秀模樣,身上卻帶有曆盡紅塵俗世後的底蘊沉澱,也帶有些許的滄桑之感,像極了一本無言的古書。

一陣電話鈴聲打破了這番安寧———“您好。”

電話那邊的聲音粗燥沙啞,還有些急促“何在啊,我怎麽聽說你明天要搬走啊,是不是真的啊?”

薑何在淺笑:“陳老先生,確實如此,未能當麵與您說,實屬抱歉,長久賴您照拂,何在感激無涯。”

“何在啊,我知道你不正常.......”聲音陡然而止。

薑何在:“........”

電話那邊爽朗的笑了起來,顯然,薑何在也沒有在意,一起笑了起來。

“何在啊,你我認識五十年,在古代也算生死之交了吧,還有什麽不能跟我說呢,沒準我能幫到你,幹嘛一個人不斷的逃避。”

又是一陣的沉寂———“何在啊,你在聽嗎,何在......”

薑何在回過神,淡然應道:“恩,我在。”

“何在啊,你不願意說我也不會勉強你,隻是,你能不能留下來,那些閑言碎語咋們不要理會,都是一些長舌婦亂嚼舌根,沒什麽大不了......”

薑何在靜靜聽完電話裏一連串的話語,方道:“陳老,您看今日天上的月亮,甚美。”

“別扯開話題啊你這老小子。”

薑何在微微一笑,舉目柔聲道:“月亮很美,年年歲歲、周而複始的上升下落,它的生命不曾有盡頭,怕是它也不知自己是何時存有的,甚或它也不知存在的意義......”

“月亮?你在說什麽呀,不會那些長舌婦說你是妖精變得,所以看不出老,你受不住就傻了吧?”

“陳老,你可羨慕天上的月亮,長長久久?”

電話那邊靜了些許,方正色道:“羨慕,為什麽不羨慕,月亮很美,而且沒有盡頭......”薑何在知道勾

起了陳老的傷心事,陳老今年七十有八,古往今來多少老者不渴望長生呢。

薑何在歎口氣:“我不羨慕,這便是是我與大家的異處吧。”

“我不懂你文縐縐的話,作為你唯一的好友,我隻想問,你能不能不走,留下來陪陪我這個糟老頭子........”陳老的聲音愈加的沙啞,低沉。

“抱歉...此番,定是要離開了。”

電話那邊的陳老聞此,傻笑了許久,最後嗚咽著道:“哎喲,可憐了我那剛買的圍棋了,你說說我,蠢死了喲,跟你學了十來年的圍棋都沒贏過你一次.....不知道我們以後還有機會下盤棋嗎.....”

薑何在悄然無聲的落下了淚水,手一顫,詩書落在了地上,卻強裝鎮定的說:“定是有機會的,日後我還會回來的。”

“你說的,可別騙我!”

“哈哈哈.......騙人者,乃牲畜也!”

“哈哈哈.......”

掛斷電話,薑何在撿起掉落在地上的詩書,拿起之際,一張泛黃的詩箋滑落了下來,上麵的字跡有些模糊了,也不知是自己何年所題:《如夢令——新年祈願》漏斷舊年離遠,當下拜陳三願,一願體安康,二願上天常眷,三願,三願,親友年年相伴。

嗬嗬,這是當初自己方出生的那世所寫,可是時間久的都快忘記自己出生時的年代了。

當初青澀的詞句,卻是如今深深的諷刺。

“親友年年相伴,親友年年相伴........”薑何在喃喃著,頗有自嘲之意:“薑何在,薑何在,你所存在之意義為何啊!”

薑何在想起了過往,他出生於皇宮,乃不受寵的妃子所誕,生下不久便被過繼於正當受寵的貴妃,從小便看盡了明爭暗鬥,眼睜睜望著母親成為後宮鬥的犧牲品,本就多病的他,加之多愁善感的秉性,於二十五歲那年終染一場大疾,繼母遠去,父親不管不問,身邊沒有照應之人,怕是上天垂憐,卻是不治而愈,隨之帶來的是所有世人都渴望的——長生不老,永遠保持著二十五歲時的容貌,當朝皇帝亦是他的親爹聽信讒言,要喝其血,吃其肉來獲得長生,好在一老太監見憐,提早告知方逃得皇宮,至此便開始了流浪,隨著

一年年的逝去,也眼睜睜望著自己的親友的生老病死,世人的人心險惡,朝代的更替,時代的變遷,戰爭,災害,改革,死亡.....

他就像曆史的一個見證者,孤獨的見證者,痛苦的見證者......他永遠在逃避世人的眼光,永遠不能在一處安居長久,亦不敢交結友人,怕惹麻煩,亦是難以承受日後的離去......不敢愛,是因為愛不起,幾百年來,唯一結交的朋友,唯陳老一人罷耳!

薑何在扶著書案,慢慢的蹲下身去,淚水如決堤般傾湧而下,幾百年了,從未如此傷心過,他累了,活的好累,比常人活的長久,卻承受了常人無數倍的痛苦,他不知自己從何來,到哪去,生命的盡頭又是哪裏,不平凡的生命注定了不平凡的生活,而他,恰恰隻渴望一份平凡生活——歲月靜好,有一溫馨的家,有友人,更能同自己的愛人相伴到老,如此便好,如此卻永不可得!

一周後,陳老想著雖然何在不在了,那房子也不能任由它積灰,萬一何在不多時日就回來了呢,便拄著拐杖去了何在的家,從來沒有一絲家的感覺的房子,此時愈加的死氣沉沉,陳老粗粗歎了口氣,抹了兩把淚,拿出鑰匙準備開鎖。

“天哪,門沒鎖!”陳老一驚,難道他沒走!

“何在,何在啊,你在家嗎......何在啊.....”陳老氣喘籲籲的爬上了二樓,巨大的露天陽台便呈現在眼前,一把躺椅還在嘎吱嘎吱的晃著,上麵的人不正是薑何在嗎,那個老古不化喜愛穿青衫長袍的老小子,除了他還有誰,陳老三步並兩步走上前,使勁敲了他一個腦瓜崩,笑道:“你個老東西,騙人夠可以的啊.....”話未說完,陳老便發現了不對,地上鮮紅的一片刺痛了他的雙眼,薑何在麵色泛白,早已斷了呼吸,手腕上的傷口也幹枯成一條紅線......

“何在啊........”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聲響徹在這個小鎮內。

陳老泣不成聲,隻見薑何在身邊還擺著一副棋局,棋局上有一張紙:“世人追求長生,殊不知長生方是苦難!”

風輕輕的,城靜靜的,黑,一點、一點的填滿頭上的幕布,綴上些許星鬥,一輪玉桂,倒是恰到好處的素淨之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