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正解覆水難收,枉讀書了

王屠夫這才想起來,前兩日樵女拿了一籮繡好的帕子讓他送去錦尚坊中,過年買肉的人多,叫他幫著去宰牛剝羊的人也多,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這回事。 中文網

想不到人家竟然催上門來了,可是這攤上正忙著呢,王大嘴想了想,便叫玉娘洗洗手帶小夥計回家去拿。

玉娘愁眉苦臉地起身將手洗了幾遍,還是老大一股豬下水的腥臊味,要是這般去端繡樣,怕會染壞味兒。王屠夫伸過鼻子一聞,也苦著臉犯了愁。

玉娘想了個折中的法子,那便是帶小夥計回去,讓樵女自個兒端著繡樣子送出來。

王屠夫一聽,這法中。於是,玉娘便帶小夥計回李村,繞過寒窯的時候就招呼著樵女去端繡籮。

樵女正埋著頭在陶盆中洗頭,見有人等著要貨,便匆匆忙忙的揉搓了幾把就取過盆上的帕子汲水。直到她收拾停當,梳理好秀,又用汗巾將包一包,不至於披頭散的見客後才轉過身,那小夥計早已等得不耐煩,正嫌這山野之人多磨嘰時,卻正撞到樵女轉身抬頭。

一時之間,兩人都呆了。

想不到一寒窯之中竟然住著這樣一位女子,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淥波,桃花含露,如出水芙蓉一般清秀妍麗。

小夥計一時竟然看得眼睛直。

樵女卻是身形一顫,腳步向後移動兩下,怎麽會是他……秦管家的外侄方生。那年他曾到過府上,與樵女有著一麵之緣.他…這般震驚地盯著她,可是……認出了她?

樵女緊張地攥緊手,局促不安地立著。

“難怪掌櫃的經常說那繡活定是個雅致蘭心的繡娘刺出來的,也不太相信是王屠夫家裏人的活計,想必定是這位姑娘的繡活兒?”方生回過神,客套著。

呼……沒有認出來,樵女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又埋著頭回了一禮,隨玉娘去王屠夫家端繡籮去了。方生若有所思地盯著家徒四壁的破敗寒窯,也不知道心裏到底是在想些什麽。

山野之中,竟然真的有空穀幽蘭般的佳人!

那麵貌氣質,竟然一點不輸給蘇杭大城之中的大家小姐……

直到方生走出老遠後,還能偶爾見到他回頭張望的目光,隱晦地落在樵女身上。

因為平時樵女不是打柴就是在寒窯之中貓著,一臉灰塵一臉泥的,來了這快兩年的時間,李村的人也沒真正仔細瞧過她的模樣。

玉娘也是第一次在天光之中將她的樣子瞧了個真切,心底竟生起隱憂來。一個孤女,生著這樣一副容貌,將來若是為人瞧見生出事端來,又有何人能護得住她?

王屠夫賣完肉收攤回家的時候,時辰尚早。玉娘便將這心事一說,王屠夫冷著臉想了半天,從此一到晚間便會時不時的去寒窯前轉悠幾圈,就是刮風下雪也從來沒有停歇過。

這事樵女也是無意之間起夜時瞧著的,心底對王家的這份情義就愈感激起來。

見繡活兒緊俏,那方生年前又來過兩次,催著樵女補繡一些指定的花式。可是樵女這兩次都沒有再淨麵,隔著柴垛大力砍著濕柴,那副尊容又與當時所見的出水芙蓉判若兩人。

到得新年前最後一次送銀錢來結帳時,樵女與方生竟然連招呼都懶得打一個了。方生自知無趣,心中也犯起了嘀咕,雖然有些不甘心,便終究不願意降低自己的逼格,來將就這麽一個對他不假辭色的打柴女。

也許,那天,隻是花了眼閃了神才會起了意罷。

這事也就這般作罷。樵女卻放下了這兩月以來的擔心,舒舒服服地放心洗漱了一番。王毛兒上學的束修這一年是交完了,可是練字得買隻好筆,還要備一方硯台墨石啊。

以前是不覺得這些東西有多金貴,現在凡事靠自己一手一腳去掙,才知道時日不是那麽好過。筆墨竟然也成了她可望而不可及,要細心盤算,節衣縮食才能勉強換得的物事。

粗布衣裳,鬆鬆挽起長,包上青巾,穿上玉娘給她新做的棉鞋,她便沿著記憶中的方向朝書局坊那條街走去。業城地處偏遠,筆墨紙硯都賣得極貴,她打算多轉幾家,比對比對價錢,選一些她能買得起的購置一些給王毛兒備著輪換。

那些掌櫃小夥計的見著她衣著寒酸,本就不大待見,有兩家見著她光看不買,還直接轟她走人。逛到最後間書局時,剛一踏進鋪子便與兩個衣著華麗的書生擦肩而過。

樵女習慣性的半掩著麵朝裏跨,耳朵卻聽到那兩人正在談論著最近中舉的張家公子的一樁趣事。

“文兄,可曾聽聞這張梳行中舉後的風流韻事?”

“聽過聽過……他隨喜遊行那天就有好多小姐躲在沿街的二樓向他投擲繡帕呢。這錦尚坊的繡帕最近可賣得脫銷了,毛掌櫃成天笑得合不上嘴。還不全因那些小姐扔了繡帕,得重新補置麽……”

“文兄,你這可是舊聞了。我這可有最新消息……”

“李兄不要賣關子,道來,讓我一聞,看看是不是真的那般有趣?”王兄被吊起了興頭,著急地追問。

李兄神神秘秘地左右四顧,這才附耳在王兄耳朵旁邊壓低聲音說道:“那張梳行平日裏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你定是想不到他這些日子去幹啥了……我可告訴你,你站穩嘍……他去金陵逛窯子去了,都在那秦淮河的花船之上逗留了一個月有餘了。……”

王兄瞠目結舌,“李兄,你可莫要信口雌黃……張梳行哪能是那般人物?”

李兄拍著胸脯力證自己沒有胡咧咧,“千真萬確啊……我剛自金陵回來,我在花娘的船上瞧著一人像他,還曾偷偷地跟過他兩日,他一船一船的輪換著找花魁娘子,還跟人起過爭執……我可看得真真兒的,錯不了,就是他!”

兩人勾肩搭背地遠去,樵女木然地站在門檻處,嘴唇緊緊地咬合在一處,抿得了白。

張梳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