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涼亭裏一陣微風吹來,倍增清涼。

印殘月前些天才受了風寒,今日吹這涼風,頓時覺得有點過涼;他將衣襟收緊,但是他滿臉幸福的笑容,似乎從臉上感覺不到任何的寒意。

一見到一抹娉婷的身影沿著回廊走過來,他幸福的笑容就益加的擴大。

朱小姐身邊伴著一位俏麗的侍婢,侍婢已經甚美,但她的美麗更勝於侍婢。

他們開始寒暄,侍婢早已知趣的急忙往回走,要讓他們有獨處的時間,還假意說道--

「我幫小姐去買個香花獻佛。」

印殘月看著心中深愛的人,朱小姐則俏紅著臉,將頭低下。

印殘月趁著左右無人,大膽的伸手握住她的柔夷,朱小姐也隻是將臉更加的低下,並不掙脫。

隻是這樣輕握著對方的小手,印殘月就露出了滿足的笑容。他一直渴望的就是這種平靜深遠的幸福,雖然很微小,卻讓他心裏充滿了無言的情意。

他們默默無語的握了許久,朱小姐才羞怯的開口說話

「聽說你兄長現在事業做得很大,全京城的人都在傳言,京城內下個崛起的富翁就是你兄長,連我爹爹也一直想拜會你家兄長了。」

印殘月明白她說這段話的意思。從他們去年相識至今已經有一年多,這一年內媒婆幾乎踏穿朱家的門檻,若不是朱小姐一一回絕,她早已嫁人,說不定也早已生子。

他也想上門求親,奈何朱家門第甚高,朱家老爺嫌貧愛富,他們是外來客,又剛在做幾家雜貨店,他去求親,一定會被趕出來;幸而現在兄長事業稍微有成,朱家老爺也不免對他們另眼相看了起來。

「朱小姐,我擇個吉日,請媒婆到妳家去提親,請妳一定要等我。」

朱小姐紅了麵頰,抬頭看著她心目中的良人,溫婉的目光早已流露出萬般愛意。「我等你,多久我都等你。」

將佳人的手握得更緊,印殘月喜悅無比的笑了,那笑容載滿了裝不下的滿滿幸福。

在回家的路上,他計畫著要跟自己的兄長說提親的事情,但想到最近兄長早出晚歸、日日應酬,實在找不到機會見麵。

但是想不到他今日回家,竟見到自己的兄長坐在廳中發呆,印殘月喜悅無比的上前,正要提這件親事時,印山居竟茫然的抬頭望他。

印殘月心下一驚,自己的兄長何時竟有這樣空茫的表情。

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竟讓他兄長露出這樣的表情,他心裏駭極,連忙趨前問道:「哥,你怎麽了?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發呆?」

印山居雙手掩住臉,雖沒有哭泣,但是看來神情憔悴,比哭泣還要讓人擔心。

他低啞著聲音道:「封少爺不肯見我。」

「啊?」印殘月完全聽不懂。

印山居斷斷續續低啞著聲音道:「我去求見他幾次都被人擋住,都說他不在,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殘月,我該怎麽辦才好?」

聽兄長說得沒頭沒尾的,印殘月完全不了解發生了什麽事,他拍拍兄長的肩頭,安撫的道:「哥,你說清楚一點,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好多人訂貨,我訂金全收了,貨源卻斷了。」

抬起一雙空茫的眼眸,印山居恍惚的麵容讓印殘月憂心忡忡,事情到底有多嚴重,怎會讓他兄長一臉要死不活的樣子?

「封少爺將貨源全都斷了,我急忙去找他,他的人不肯讓我見他,說少爺不在。咱們二十家店鋪全都沒貨好賣,每日都有人來催討銀錢,大家都說我們的店快倒了,一些付訂金的達官貴人說拿不到貨就要把我們告上官府,說我們欺詐他們。」

告官府?催討銀錢?

印殘月震驚得呆坐在印山居的身邊,他顫聲道:「封少爺那邊怎麽說?」

印山居搖頭無力的道:「我根本連他一麵都見不到,怎麽知道他怎麽說?他底下的人隻說貨已賣光,現在沒貨了,可是明明封少爺說他貨源多得賣不完,怎麽會變成這樣?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之前好心願意借我們銀兩的人全都在催我們還,而且利上滾利,我不知道我們竟借了那麽多銀子。」

抱住頭,印山居竟哭了出來。

「就算現在把所有的東西全都賣出去,我們也沒那麽多銀子可以還錢礙…」

「可是你跟封少爺簽了商約,他如何能不供貨給你?」

「沒有簽約,我們還沒有簽約,連利潤多少也還沒有談。我忘了,封少爺之前也說等二十家店做得穩當之後再來談也不遲,所以我、我……」

印山居一個大男人完全崩潰似的大哭。

印殘月扶住了兄長的肩頭,心想是他那天在破朗裏得罪了封天炬,所以封天炬才這樣對付他們嗎?都是他的錯,早知道他好言好語的拒絕就是了。

其實陪封天炬四處玩兒也沒什麽,若是怕他有別的企圖,頂多就專挑人多的地方逛就是了。

封天炬再怎麽下流、無恥,也不可能當著眾人的麵前輕薄他才對。

他急忙安慰兄長道:「哥,你不要想太多,也許事情沒有那麽糟,我馬上去找封少爺;前些日子我陪他四處走走,他似乎對我印象挺好的,我去跟他談,也許會有轉機,你等我回來。」

印山居擦擦眼淚,「我跟你一起去。」

印殘月唯恐讓他知曉那日破廟內封天炬對他失禮的事情,他急忙道:「不必了,哥,你哭成這樣,臉上還有淚跡,怎麽去見貴客?我自己去就好了,你待在家裏等我的好消息。」

印山居手上還有剛擦下的淚水,想必自己現在的樣子也很狼狙,的確不適合去見封少爺這樣的貴客,於是他點點頭道:

「好,我在家等你的好消息。」

一路走來,印殘月腦裏一片混亂,一直思考著見到封天炬該說些什麽才好。

當日得罪了他,隻怕現在要有求於他,有千萬般的困難。

雖然困難重重,但是為了兄長,稿怎麽困難他還是要硬著頭皮去。

到了封府,他輕敲了門,守門的人沒有刁難的讓他進門。

仆役奉上了香茶,他心急如焚,哪裏有閑情喝茶,禁不住問道:「封少爺此時在家嗎?」

奉上茶的仆役隻是微微點頭,輕聲道:「少爺馬上出來。」

他等了一刻鍾,封天炬才緩緩的走了出來。

他立即站起來相迎,「封少爺,許久不見了。」

封天炬臉上冷冷淡淡,不做任何表示,隻是坐在主位上,喝著仆役送來的香茶,一句話也不說。

印殘月臉上一滴滴汗水冒出,幾次欲開口說話,卻嘴張了一半就說不出來;最後,他實在是急了,忍不住道:「封少爺,關於你們的貨的問題……」

「我的貨質料好、織工雅致,就連胭脂水粉也是上好貨色,倒不知有什麽問題讓印二少爺這樣急著找我?」

他冷漠的目光如冰如劍的射向印殘月。

印殘月急忙說清楚:「不,封少爺的貨物都是最好的,是貨源的問題。近些日子我家店裏的貨源都斷了,前些日子聽聞封少爺說你貨很多,一定賣不完,怎知貨源就不再供給給我們,是不是敝店有什麽失禮的地方?」

封天炬冷哼了一聲,「你們搞錯了吧!」

聽他說得不屑,印殘月心裏一震,更加低聲下氣的道:「請問敞店有什麽地方失誤的,請封少爺賜教。」

「賜教倒是不必,我當初就已經說過了,這些東西不過是拿到你們那兒去試賣,所謂試賣,當然隻是買賣看,試試京城裏的反應而已,我有說以後要全部給你們賣嗎?」

印殘月啞口無主言,隨即驚慌失措的道:「可是封少爺……你明明說隻要二十家店麵……」

封天炬打斷他的話:「口說無憑,而且我隻是說二十家店麵是我最低的要求,這京城裏擁有二十家店麵以上的生意人多的是,我也不一定要跟你們做生意。所有要做我生意的人都懂得巴結我,像你們這種不懂巴結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以為他說的是上次破廟得罪他的事情,印殘月現在隻求他能供給貨源,讓兄長渡過難關,哪管得了當時又羞又憤的恥辱心情!

印殘月急忙道歉:「封少爺,上次在破廟裏,我對你多所失禮,請你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記在心裏頭,我在這兒跟你陪罪。」

說完他還站起來深深一揖,以示歉意。

封天炬冷冷一笑,「我瞧你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那件事我早已不放在心上,隻不過嚐個味兒你就破口大罵,害我也失了興致。」

印殘月聽他說得如此屈辱,好象他隻不過是他想吃一小口、但不怎麽好的小點心,而且是棄之可惜、食之無味。

明明知道對方在羞辱自己,印殘月卻又不得不巴結哈腰,忍著氣的點頭附和道:「是,對不起,是我不好。」

封天炬站了起來,「該說的我已經說完了,印二少爺,你請回吧!」

一聽他好似不想再談,印殘月急得汗不斷流下,他失去禮儀的拉住封天炬的衣袖。「封少爺,這個生意……」

封天炬回頭瞪他一眼,令他全身凍結。

封天炬一字一句的慢慢說出:「你聽不懂嗎?不可能!」

印殘月隻剩沒有跪地求饒,求封天垣。同抬貴手的把貨源供給他們,原本依他的個性已經不可能再更屈辱了,但是隻要一想起兄長在家巴巴的張著眼等他的好消息,他怎麽樣也不能掉頭就走。

「封少爺,請你再給我們一次機會,若是我們有哪裏怠慢的,你隻要一句話,我們必定照辦。」他一直說他們不夠巴結他,料想一定是招待不夠。

這一席話引起了封天炬的興趣,他懶懶的回座坐下,慢條斯理的道:「我在京城也有一段日子了,正悶得無聊。」

印殘月馬上接口:「是,封少爺想到哪裏走走,我都可以陪著封少爺。」

封天炬嗤笑,「我看這京城你比我還不熟呢!」

印殘月臉紅起來,雖搬來京城兩年,但他極少出外走動,所以知道的名勝自然不比來過京城無數次的封天炬多。

「以往我到任何地方,主人總是懂得識趣的送上幾個名妓陪我,倒是你們,讓我每日悶得無聊。」

原來他要的是女色。印殘月臉上紅暈更甚,聽他說得坦白,自己卻忍不住的紅了臉頰。

他自己不愛花天酒地,除了牽過朱小姐的小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豔遇,自然不懂他們這些走遍大江南北的商人要的是什麽樣的花樣。

他急忙道:「是!是我們的錯,請你等等,我立刻去包下京城名妓,每日陪著封少爺暢遊。」

「哼!暢遊倒是不必了,我是要她們陪宿。」

印殘月從沒跟人談過這種話題,他已經從臉上紅到了脖子,隻得生嫩的道:「這……這個我們會設法,一定讓封少爺盡興而歸。」

封天炬突地一手伸過來,他嚇了一跳,卻不敢動,唯恐又得罪了他,想不到封天炬竟是輕撫著他脖子的滑嫩。

「我要你陪宿。」

印殘月驚得兩眼發直。

封天炬冷冰的麵孔令人看不出情緒。

印殘月顫抖笑道:「你是開玩笑的吧?封少爺,我是男人,怎能陪宿?我一定馬上要京城名妓來此陪封少爺散散心……」

封天炬懶得廢話,他銳利的目光看得印殘月心口緊縮,他殘酷的話語更讓他全身冰涼,一陣陣的寒意上身--

「我就是要你陪宿,你什麽時候來,我就什麽時候把貨撥出去;你不來,很好,你們就等著債主上門逼死你們。」

聽到這裏,印殘月再怎麽笨、再怎麽不解商場險惡,也明自封天炬是故意的,他顫聲問道:「你是故意的,從頭到尾都是……先是撥貨給我們,許下了條件,然後又、又……不供給貨源!」

封天炬嘴角浮現一抹冷笑,「我早說過我不是什麽好人,憑什麽要我白白給你們好處?天底下可沒有這麽好的事情,是你們太嫩,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

講起來,他們受騙還是他們笨。

印殘月氣得撥開他的手,怒罵道:「你無恥、下流!竟然敢設陷阱讓我們往下跳……你作夢去吧!這點骨氣我還有,我寧願做乞子沿街乞討,也不願意讓你碰我身上一根寒毛。」

封天炬冷眉一揚,「骨氣可不能當飯吃。」

印殘月不想再跟他多說,立刻就怒火攻心的反身就走,一張清秀雅麗的俊臉氣得通紅。

封天炬緩緩品嚐著茶,噬人的目光流露出幾絲殘酷。

「看來不下重藥,你似乎不能理解你隻能求我了。」

印山居一見弟弟,立刻奮力一跳的衝到門口。「怎麽了?殘月,你去了那麽久,是見著了封少爺嗎?」

印殘月低頭道:「是見著他了,哥,我覺得我們……」

不待他說完,印山居眼角都快流出淚水似的間:「他貨源願意下來了嗎?」

一見兄長的樣子,印殘月心中一沉,喃喃的道:「哥,我們別再做他的生意我們先收幾間店麵,然後再、再……」

印山居沒聽他說完,已經大概明白事情了,他苦笑的道:「是談不成嗎?哈哈!殘月,我以前執意要來京城,就是要讓你過好日子,隻不過好日子沒過多久,現在我們又要過苦日子了。」

「哥,你別這麽說,我們兄弟同心,慢慢的將生意做起來就是了。」

「不,殘月,你先聽哥哥說……」

印山居握住弟弟的臂膀,握得非常用力,他嘶啞的聲音忽高忽低,好似說的話十分要緊--

「家裏還有些現錢,你先帶著細軟銀錢回老家,哥哥留在這兒處理事情,一等處理完了,哥哥馬上回去找你。」

兄長講起來的意思似乎要他連夜帶著細軟潛逃,印殘月搖了搖頭,「哥,你胡說些什麽?我們是正正當當的做生意,做不成,頂多是還別人錢而已,何必把自己搞得像做賊?」

「不,你聽哥哥的,哥不希望你出去被人打斷了腿。」

印殘月一聽皺眉,「你在說什麽?哥?」

印山居哭道:「殘月,你不知道我們借了多少銀子,今早那些債主已經上門來要債,說若是這些日子不還,他就要打斷我們兄弟的腿。那是好大數目的一筆銀子,我們根本就還不起的。」

「不會吧……之前我看帳本都還好好的,怎麽可能會發住這種事?」

莫非是他病了幾日,兄長做了什麽事?

印殘月抓緊兄長的手,「哥,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做了什麽事?」

印山居泣不成聲,「殘月,你不要氣哥哥,哥哥是喝醉了……那日封少爺說要玩點新鮮的,我去賭場,見封少爺每擲一次就不斷有白花花的銀子進來,沒多久就有好多錢,哥哥隻是試試看……」

說到這兒,印山居的臉都扭曲了。

「一開始真的是不斷的贏錢,贏了好多好多的錢,後來不知道怎麽搞

的,手氣變得好差,贏的錢全都吐了回去……我不甘心,一夜下來,我把二十間店都輸光了,輸到連這間屋子都不是我們自己的,還欠了好多好多的錢,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一邊哭一邊說,印山居聲音漸弱:「我以為隻要賣封少爺的東西,我們就可以慢慢還這些錢,想不到這些日子我不到店裏去看,結果店裏出了這麽大的事……現下封少爺不供我們貨了,我們真的完了……」

聽聞消息,印殘月全身冰冷,好似連魂魄都冰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