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照在院子裏,本是積雪三尺的冬日,因著這暖洋洋的陽光,竟無半絲蕭颯之氣,倒顯出一派寧靜祥和來。

衛臨瀟慵懶的靠在鳳梨木雕花的羅漢**,手中拿著本兵書,窗外雪地折出的光,照在書頁上,看在眼裏,藍瑩瑩一片,讀了片刻,便閉了目休息。再睜開,索性合了書,望著透窗照進室內的光柱中,浮動的塵粒發呆。

床前小爐上煨著的銅壺中,水已開沸,正騰騰冒著熱氣,發出嘟嘟的聲響。

衛臨瀟略欠了欠身,隨手揣起身側茶幾上的白瓷茶碗,碗內金色裹著白毫的茶葉,根根立著,印著白瓷碗底,更顯晶瑩剔透。

吖了口茶,清香沁人,唇齒留芳,不禁舒展了眉頭。

這金鑲玉,前世怕是再有錢也無處購買。而今這極品貢茶,一年僅五六斤的產量,她這裏就有一斤存著。這樣的富貴,卻不知道哪一日,就成了過眼雲煙了。

經曆過生死,重新獲得生命,有機會再活一次的人,對於這些物質,該是多幾分享受,而少幾份執著吧。

沒有太多的要求,隻要舒適的活著。

而她,似乎並未通透到如世外之人。心底,總有些牽掛的東西存在,若非如此,這樣再活一世,無牽無礙,也太空洞了些。

可又想到前世,營營汲汲那麽多年,一步一步從一個整日為生活發愁的低級職員,做到她所工作的集團下屬子公司的最高決策者,到頭來,又得到了什麽?

她成了集團高層決策錯誤的買單人,為別人背了黑鍋。

最讓她失望的是,導致那個錯誤並推到她身上的人,竟然是她以為彼此深愛的男人。

然後,一朝穿越,皆成虛空。連翻身的機會都不再有。也不需要再有。

還好,自己借用的身體,出生在貴胄之家,且為嫡長女,不必再為生計愁,亦不必再終日看人臉色行事。

徐呤院這一方天地裏,她有足夠的自主權。

正想著,惜竹打了簾子繞過屏風進了屋,看見窗戶盡開,雖燒著火爐,倒底是寒冬臘月,室內無一絲暖氣,略皺了下眉,對著門外輕聲叫道:“素妗,你進來。”

叫素妗的丫頭,十三四歲的樣子,捧著剛折下來的幾枝紅梅,一臉紅撲撲的進了內室,口中不停的嗬著熱氣,對著惜竹福了福身,嬌聲道:“惜竹姐姐,你找我有事?”

“走之前不是吩咐過你好好照顧小姐的嗎?這麽冷的天,窗戶為什麽全開著?爐子也隻點了這個小的,碳火為什麽不上些在床前?手爐也不備著,小姐身體剛好了幾日,再受了涼,看我不……”

惜竹平日是這幾貼身丫環中最端莊穩重的,因此衛臨瀟院中的日常事務,都交由她打理,今日說出這樣急切的話責備一個小丫頭,也是少有。可能實在是衛臨瀟這次的病,拖的久了些,近日府中氣氛又壓抑,惜竹難免跟著心浮氣躁。

衛臨瀟笑了笑,對著惜竹緩緩道:“你別責備素妗,我想著後院的臘梅應開了,便叫她去折了些,又覺得氣悶,自己開了窗,雖病了些日子,可我的身體你也知道,不至於這麽不濟。”

惜竹見衛臨瀟開了口,也便暫時放了素妗,轉頭對她說:“可這才痊愈,大小姐到底要愛惜些自己。”

邊說,邊拎了水壺,往茶壺裏注了些水。放下水壺,又轉身關了窗,隻留下一小扇透氣,房間的光線便暗了下來。

原來透過窗戶就能看到的銀裝素裹錯落有致的院子,此刻已被隔在了視線之外。

那邊素妗已取了個素白瓷花觚,插好梅花,放在床前右手的長案上。

房中,便有了幽幽淡淡的梅香

衛臨瀟起身坐著,笑看著惜竹:“我的身體無礙,你不必擔心,夫人叫你去可是有什麽事?”

“倒沒什麽事,隻問了問小姐近來是否按時服藥,身體是否好些了,我已照著小姐的吩咐回了夫人,說是已痊愈了,夫人這才放了心。又囑咐了些注意飲食的話,叫安心再養些日子,這幾天不用去請安。別的倒沒什麽。”

衛臨瀟點了點頭,拿了書,打算接著看下去。卻聽惜竹又道:“我回來的時候,剛好遇著了世子爺。世子爺說先去見夫人,一會兒來徐呤院看小姐。”

臨塵回來了?為何之前的信中沒有提要回來的事?

那麽定遠候爺衛逸天將軍,也應該回京都了。此時,應該正在朝庭覲見聖上吧。臨塵雖貴為世子,卻無官職,因此這時候回來隻身提前回來,也不奇怪。

想到臨塵,衛臨瀟臉上有了笑意,那個俊朗出塵的小小少年,今年也十六歲了,至十四歲那年隨著衛將軍去了任上,已有兩年未見,兩年軍營浸**,不知到如今長成何樣。

她的心裏竟生出急切的期盼來。

臨塵,便是她於這世間心底最柔軟的那根弦。

“惜竹,你去取些鐵觀音來,把去年存下的雪水煮好,一會兒準備泡茶,臨塵喜歡。順便準備些他平日喜歡的點心,我估計他這會兒回來,午飯也沒吃,就算夫人留他吃飯,他急著過來,也不會安生吃完。”

惜竹見她難得好興致,自然開心,忙應了一聲拉了素妗一起出去準備了。

屋裏隻剩下衛臨瀟一個人,想起近日朝中傳聞,不覺皺了皺眉頭。

衛將軍既已攜衛臨塵回朝,可見那些傳聞,十有八九是真的。隻不知這位權傾朝野的定遠候衛逸天將軍,會選擇什麽樣的方式,來度過此次危機了。

皇上既招衛逸天回朝,必是有了萬全的把握,否則絕不會輕舉妄動。

衛臨瀟心中清楚,父親若不交出手中兵權,皇上忌憚他手上足可傾朝滅國的兵力,必定會全力打壓,到時候會是怎樣的局麵呢?可若真交出兵權,隻怕也會兔死狗烹。

這一局,還真是難以兩全。可不管如何,她這候府千金的悠閑生活,是時候結束了。

她近些日子雖然病著,不大去前院走動,可那些事情,還是聽到了些風聲,倒不是她刻意打探,實在是因為最近候府中氣氛太過壓抑,連帶著身邊的媽媽丫頭們,都變得小心翼翼,略有些風吹草動,但立時報與她知曉。

據聞候府大小姐衛臨瀟將由皇上親點,賜婚於有內相之稱的內閣大學士張斂的兒子,吏部待郎張掖。亦有傳聞說是張掖親求聖上賜婚衛家大小姐,並得了皇上的首肯。

這個張掖,衛臨瀟並不陌生,十六歲進士,當年的頭名狀元,進入吏部,年僅二十二歲便擢了吏部待郎,也算是本朝的一朵奇葩。

而尚書省尚書令大人,本朝宰相陶然風惟一的女兒,素負才名的陶晨芙,據言仰慕張掖數年,本是樁才子佳人的佳話,不知為何,男未婚,女未嫁,張掖與陶然風又是上下級兼師徒的關係,兩人卻至今沒有結局,這件事,倒叫衛臨瀟歎息了幾聲。

陶晨芙她不是沒有見過,京都貴胄往來,衛臨瀟也與她打過幾個照麵,略有過幾句交談,知她今年芳齡十八,長了她自己一歲,一手正楷小隸,當朝怕是勝她者寥寥無幾,據說書法第一名家蘭少月見了,也讚不絕口,譽為女中書法第一人,難得的是,陶晨芙不愧出生書香門弟,家學淵博,學慣古今,這樣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加上如此顯赫的家世,有著過人眼界,至今未嫁,也就不奇怪了。

可連這樣一個女人都慕而不得的男子,如今竟然有可能成了她衛臨瀟的夫婿,讓她不得不覺得真是世事無常。

不僅是她,小她一歲的弟弟衛臨塵,據說皇上也有意把最寵愛的小女兒,排行第八年芳十四的紫瑞公主下嫁於他。

若傳言成真,為的是安定遠候的心。

定遠候門長子長女,皆由皇上親自賜婚,對方無論家世人品相貌,皆是萬人豔羨的對象,這是何等的榮耀?

隻可惜,這些榮耀的背後,一個不慎,卻有可能付出她借以棲身的定遠候府,全府的身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