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水榭的水上通道,兩邊搭著粗木架子,爬滿了粉色薔薇,雖是八月,卻也開的如火如荼,散發著淡淡的新木似的清香,遠處的湖岸沿邊掛了大紅的燈籠,照印在暗沉的湖水中,交相輝映,中秋園月,如練如水,清輝微風,還有席間吟月淺酌低斟之聲,配上孩子們偶爾的嬉鬧之語,好一處天上人間花好月圓之景。

衛臨瀟因著身孕,不能飲酒,隻以茶敬,眾人也不介意。

姨娘們那一桌,倒也難得的和睦,人人臉上皆露著笑意,衛臨瀟看著眼前的一切,真希望生活中的所有,都能如這一刻看起來那麽美好。

可這樣的錦世繁華,不過隻是那襲爬滿了跳蚤的華袍。

而此時的衛府,亦是一家團聚,衛侯想著出了嫁的大女兒,心中既安慰,又不舍,若是此刻她也能在家中,該有多好?

紫瑞見眾人表麵上和和樂樂的,卻到底看著精神有些不濟的樣子,努力歡聲笑語的調了半天氣氛,也不見有多少喜氣,隻得罷了,拿眼望著自己的夫群臨塵,他的臉上雖笑著,眼閽卻有著淡淡的憂愁,看不出一些高興來,最後還是大夫人見眾人越發神情越發淡了,不忍掃了興,振作了精神,一家人這才有了些喜色。

第二日一早,宮中便傳了紫瑞進宮,說是麗妃娘娘病了,對她甚為思念。紫瑞心中忐忑,來來不及收拾,隻換了套宮裝,便跟著來接的人,一起入了宮,到了晚間,都沒有回府,亦沒有傳話回來。

衛臨塵用了晚膳,在自己院裏歇了,可越想越不對勁,便去了衛侯書房。

“父親,公主至今沒有回府,亦沒有傳話回來,”臨塵開門見山,“隻怕是……隻怕是……”

衛侯聽了,一臉凝重,他原就在想著這事,便吩咐臨塵:“怕是等不急了……”

臨塵大驚,也不等衛侯說完,問道:“不至這樣快吧?”

總是存著些僥幸心理的,隻是父親這樣說,看來是真的躲不過了。臨塵不由至椅子上跳了起來。

衛侯一步上前按住了他:“先聽我說,我和你母親自是走不得,為了你們,也必須留在府裏,否則我們何必等到現在?你們卻不一樣,日後還有機會堂堂正正生活在這世上,如果公主念著你,拚死為你請求聖上放你一條生路,也可保下你,隻是臨風還有和你兩個妹妹,你現在連夜送出去。有我和你們母親還有你這個世子在,聖上不會對他們的去處太過深究。何況聖上原本也不過隻是要處置我罷了,你們都是受我的拖累。”

“父親說什麽拖累不拖累的話,折煞兒子了。”

衛侯搖頭:“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東西你母親那邊都是一早備好了的,也不要收拾什麽。不要鬧的動靜太大,你隻遣人把弟弟妹妹們叫去你母親那邊就行,隻帶著貼身的媽媽們,丫鬟一個都不要帶。”

臨塵聽完,就要出門,衛侯又道:“這個時候了,要送出城已是不能,找個城中安全的地方先安置著。等找機會再想辦法。你隻管把人安置好,其它的事,你交給韓若封去辦。”

衛臨塵點了點頭,衛侯不急不徐低緩有力的話,也讓他急怒的心,感覺到了一絲平靜,衛侯見他臨危而不亂,心中亦微感安慰。

紫瑞在宮中未歸,情況不明,聖上和麗妃對她極為寵愛,想來不會有事,臨塵帶著尋真信真,自己去了大夫人的院裏,又吩囑惜文,惜蘭幾人,分別去了三公子及兩位小姐處,隻說大夫人找她們過去有話要說,並請了幾人的貼身媽媽們,丫鬟們要跟著的,都被她們婉言謝絕了。

惜文她們雖不知出了什麽事,卻也知道這種時候,越是低微謹慎越好。

到了大夫人的院裏,才發現院中連燈籠都沒有點,心中越發沉重,好在十五的月兒十六園,一地的清輝,倒也看的清楚。惟有大夫人正屋裏的燈影影焯焯的,靜的一點兒人聲都沒有。

兩位小姐及臨風幾乎是一同入了院,見了這狀況,也都不敢大聲。忐忑不安,臨雨望著臨雲,可憐巴巴的上前攙了她的手,這才發現原來姐姐的手,也是抖的。

三人並著丫鬟媽媽們一同入了遊廊,惜文在外麵低聲稟道:“夫人,小姐們都來了。”

語音剛落,什麽什麽佟媽媽已撩了紗簾出來,低聲道:“快進著小姐和公子進去。”

其它的人都在外守著。

臨風同臨雲臨雨一進了屋,才看到大哥並父親竟然都在。屋裏的每個人,都屏聲靜氣,母親正在抹著淚,卻沒有人出聲安慰,一時臉都白了。

這半夜的叫了人來,又如此靜暗。必定是有事了。他們人小,從來也沒有經過這樣的場麵。臨風還好,臨雲隻眼巴巴的看了一眼大夫人:“娘,這是怎麽了?”

臨雨懵懂,臨雲卻大些,對家中的境遇,不是一點不了解的。

這時候也細說不得。大夫人強撐著給了一個安撫的笑,正要開口說話,衛侯便道:“府裏遇事,怕你們呆在家中會受連累,連夜叫你們哥哥護送你們出去。以後……”衛侯幾十年出生入死,什麽樣的情形沒有見過?隻是如今看中眼前的幾個兒女,一朝分別,卻不知還有沒有再見麵的機會,到底難過。可有些話,卻不能不說的,因此隻簡單的交待了幾句,“以後沒有父母庇護,你們在外麵,自是要吃些苦,可你們都是父親的子女,父親相信你們,不管遇到什麽,都能忍耐的。不要丟了我的臉。”

最後一句,衛侯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來的。

幾人一聽,心中都極害怕,尤其是臨雨,一下子就哭了起來,可此時屋裏的其它人雖忙著收拾東西,卻是一點聲音都沒有。臨雨雖哭著,卻是一點聲音也不敢哭出。

大夫人拉過兩個女兒,抱在懷裏,那淚紛如雨下。隻哽咽著,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默了半響,等東西收拾好了,丫鬟媽媽們都站在麵前等著,大夫人一狠心,推了兩人一把,隻說了兩個字:“去吧。”

臨雲複又轉身,投到娘親的懷裏:“娘,我不走,我陪著您和父親。”

“你是要我現在就死嗎?”大夫人狠狠的推開了她,“快走。你們不走,我和你父親死都不能瞑目。”

臨雲從來沒有見過一向溫柔的母親,說出這麽狠的話來,一時也忘了哭,隻呆呆的。

臨塵見不能拖了,拉著三人一起跪了下來。給父親磕了幾個頭,便示意尋真和信真,一人拉了一個,直接拖出了門去。臨風還好,隻默默的流著眼淚,順從的跟在哥哥身後,臨雲和臨雨已泣不成聲,一邊死命爭紮著,偏又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大夫人見幾個平日都極乖巧的兒女,一舜間便離了眼前,知道今生怕是再見不了一麵了,心中痛極,咚的一聲,便一頭裁了下去。還好身邊的惜文眼急手快的扶住了,屋裏的丫鬟們驚亂之中,才把她扶在了坑上。

三位媽媽跟著向人出了門,趁著月色,去了西院的角門處,門外是一處辟靜的街道,平常來往人極少,此時靜夜,更應該無人。書華也早按排了馬車,等侯在那裏。

臨塵送出了門,又囑咐了尋真和信真幾句,交待了送她們先落腳的地方,又叫書華去找韓若封,自己不放心父母,見人走了,便轉身回了大夫人院裏。

大夫人暈了過去,約過了一柱香的時間,也悠悠轉醒,屋裏燈燭搖曳,明明暗暗的照在眾人的臉上,想著昨日還是舉家團圓的日子,今日便骨肉分離,大夫人不能哭,隻躺在**,眼淚卻如決了堤的河水。

衛侯想著,便坐到了床前,拉著她的手,歎了口氣,輕輕的拍著。

臨塵進了屋,便見到了這樣的一副畫麵。一時怔怔的。想上前安慰幾句,卻偏偏一句話也說不了。

大夫人看到臨塵站在床前,紅著眼,便抬了一下手,歎道:“你怎麽還在?怎麽不跟了他們一起去?”

臨塵哽咽著,隻叫了一聲“娘”。卻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的母親。

倒是衛侯撫著大夫人的手,沉聲安慰:“他是大人了,不隻是我們家的世子,還是公主的駙馬。你放心,臨塵不會有事的。”

大夫人聽了他絲毫不見慌亂的話,想著他從來也不曾對自己如此溫柔過,他和自己,畢竟是正經的夫妻,雖不能同日生,卻能死同塚,反覺得的安慰了。便露出了笑,朝著衛侯點了點頭。

這笑看在衛侯眼中,想著她一輩子為自己操勞,如今卻不能得一個善終,越發難過愧疚。

正要再開解幾句,卻聽外麵吵嚷起來。

“不好了,不好了,侯爺,外麵……”

衛侯和臨塵聽了,三步並著兩步跨出了門。兩人想著,所有的事情,都是提前安排好了的,心中覺得的坦然。

臨塵看著急步跑來的前正院門房管事,低聲喝道:“有什麽話好好說,成什麽樣子?沒得丟了我們侯府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