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她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蕭子元一樣,她也沒有想到蕭子元一開口,竟然問的是這樣的一句話,這是在關心她的婚後生活?似乎她與他不過見過兩麵,還沒有到這樣相熟的程度。

蕭子元大概也是後悔自己這句衝口而出的話,臉上不免有些訕訕的,但他到底不是情露於色的人,見衛臨瀟錯愕,忙道:“你家的事我今日一早便聽說了,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力保你家人安全的。”

說什麽一早?張掖都能昨夜得知,想來蕭子元知道的也不會晚上多少。

“多謝蕭公子,我身為女子,家中出了這樣的事,正是心焦,惶惶無助間正不知該如何是好,能得蕭公子相助,臨瀟實在感激。”衛臨瀟說著,站了起來,向蕭子元深深施了一禮。

她不是不知道父親與此人恐怕早就有了交易,也不是不知道日後此人甚可能便是下一代帝君,故此該說的漂亮話,還是要說的,何況若此人真的成功上位,她們衛家也算有一了層保障,隻是其間分寸卻要把握好了,帝心難測,父親與當今聖上那樣的情誼,也免不了一朝被猜忌,聖上為保社稷,而視他衛侯為一顆棄子。

蕭子元卻用奇怪的眼神看了衛臨瀟一眼,也自椅子上站了起來,伸手欲扶衛臨瀟,那雙手伸了一半,卻滯住了,終於歎了一口氣,重新坐了下來,對她低聲道:“坐下來說話吧。”

衛臨瀟如言坐了,見蕭子元不再說話,忍不住微抬了臉,拿眼看他,卻見他正怔怔的看著自己,那眼神分明又沒有在她身上,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默了半響,方聽蕭子元道:“聽說你有了身孕,還是注意些身子的好,最近便不要出來奔波了,我既說了會保你家人安全,便一定會做到,你隻管安心呆在家中養胎就是。”

語氣裏竟有一種難得的溫柔嗬護和疼惜。

似乎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語氣和自己說過話,偏偏這個人,不過是見過兩次麵的人,何況他又是那樣的身份。衛臨瀟幾疑自己是聽錯了,心中忽然一酸,沒有由來的,便覺得眼中有些熱。

便想到張掖,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麽?

突然之間又覺得十分疲憊,很想找個地方靠一下。那種感覺,就象是一個人走路太久,沿途空曠,卻沒有目的地一般,十分渴望身邊能一個相伴的人。

她憋回了眼中的溫熱,嘴角便輕輕上揚,原來自己始終是一個人,原來,當她覺得累了的時候,她第一個想到的人,竟然會是張掖。原來這麽久的肌膚相親,她隻當是彼此合作的關係裏,早就摻雜了一份別樣的情愫在其中。

是她自己早知道他已於不知不覺中在自己的心中生了根,所以故意抗拒,還是她真的以為自己早就對情愛之事不作幻想?

那些身體的依戀,那些他曾給予的溫暖。

衛臨瀟微微閉了眼,似是忘了眼前還坐著一個人。

蕭子元看到她嘴角掛上的那個微帶嘲諷的笑,以為是因他剛說的那句話,眉眼間已是一片寒霜。

不錯,他的確沒有立場說這些話。眼前的女子,不過是他相見過兩麵的人罷了。何況她早已嫁作人婦,而那個所嫁之人,偏偏是張掖。

當初,當初……

當初如何?當初若他對帝位沒有幻想,僅憑自己貴為皇子,便能娶得衛家的這位女兒不成?

這個女人,從來隻能是他自己的癡心妄想罷了。

想到此處,蕭子元隻覺得頹然,一向挺撥如鬆的脊背,舜間便逶糜下來。

終究,這世間有很多東西,不是單憑努力就可以獲取的。

一時屋裏的兩個人都沉默不語,陷入自己的世界裏。

過了半響,衛臨瀟方想起蕭子元來,真不知道自己麵對著他,何以為沒有半分警覺,亦或隻是因他剛才的話?

抬眼看過去,隻見蕭子元亦怔怔的坐在那裏,整個人仿佛都不一樣,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同來。

衛臨瀟輕喚了一聲:“蕭公子。”

蕭子元聞聲回神,朝著衛臨瀟淡然一笑,轉眼之間,便恢複往常神色,英俊之極的臉上,那雙眼,重又一片寒色。

兩人之間言說不明的曖昧空氣,一舜間便無影無蹤,蕭子元收了笑,突又似帶上了怒容,起身一甩袖,便跨步要走,到了樓梯口,方才轉身,語氣冰冷的朝著衛臨瀟道:“昨日八妹妹被召進宮中,今日早上已得麗妃娘娘恩準回了衛府,想來這時候應該到了,你若無事,不如去看看。”

既被召進宮裏,拘了一夜,今早又放回衛府,想來是臨塵性命無憂了。這比臨塵由任一方救出都要好。

蕭帝此舉,除了對衛侯的情分,還有八公主的原因外,隻怕也大有深意。

衛臨瀟眼前一亮,正要道謝,蕭子元已飄然下了樓。她怎麽也想不明白,蕭子元離開前又笑又怒卻是為了哪般。

隻是此時也顧不得想這些,衛臨瀟跟著下了樓,早已不見了蕭子元的身影。

樓下的堂屋中,書白書墨還有幼楠都一臉不安的守著,見她下來,忙迎了上去,書墨問道:“剛才,大皇……蕭公子找二少奶奶可是有什麽事?”

衛臨瀟此時方想起蕭子元來的蹊蹺,難道隻為了說一番無關的表示關心的話?自然不是。可他分明又什麽都沒說?又想起他走時的怒容。莫名其妙的,也叫她想不出原因來。便對著書墨搖了搖頭。

“我現在要去衛府看看,幼楠跟著我便好。”衛臨瀟吩咐書墨。

書墨想了一下,才道:“好,就由我做趕馬車送二少奶奶吧。”

衛臨瀟知道一般的車夫他不放心,何況書墨恐怕也是想去看看情形,便點了點頭。

三人半刻鍾便到了衛府,果見禁軍森嚴。三人剛下了馬車,已被禁軍攔住。書墨上前悄悄遞了攔住他們的兩名禁軍一個金腚,明知不可能進去,便打探起裏麵的情況來。

沒說兩句,就見宮中的車攆近了,紫瑞在一名宮女的攙扶下下了馬車。雖錦衣華服,樣子卻掩不住的憔悴。見到衛臨瀟,紫瑞的眼便紅了,又因眾目睽睽之下,到底忍了淚,對著衛臨瀟喚了一聲“大姐”,便再說不出話來。

衛臨瀟握了她的手,隻覺得那一雙手冰冷透骨。想她一個宮中嬌養的公主,從來被天下至尊的人捧在手心裏長大的,隻因嫁到他們衛家,便注定要造這樣的磨難,心中十分疼惜。又想著她能出得宮來,想必也是她千求萬求方能如此的,疼惜之外,又有感激。

拍了拍紫瑞的手,衛臨瀟開口道:“難為你了。”

紫瑞搖了搖頭:“姐姐萬不要這樣說,衛府是紫瑞夫家。我們本該同患難的。”

這樣的心,就已難得。臨塵實在沒有娶錯她。衛臨瀟便對著紫瑞笑了笑,安慰道:“事情還沒有那麽壞,你能回來已是萬幸,我現在進不了府,很擔心母親,她身體素來不好,你進去看看,我等在這裏,若有什麽,你遣人過來,告訴我一聲。”

說著,幫紫瑞理了一下鬢角亂了的發絲。

那絲鎮定,也似感染了紫瑞,紫瑞便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對著衛臨瀟展顏一笑,挺了挺背,便要入府。她能出得宮來,又有恩諭,禁衛軍不敢阻攔。

“臨塵,他不會有事的,”衛臨瀟自她身後叫住了她,“公主放心。”

此時也不好多說,紫瑞回頭朝衛臨瀟微含了一下首:“姐姐放心,紫瑞心中有數。”

她畢竟是在深宮中長大的,就算沒有經曆過什麽,可那份眼界和見識卻是不少的。

衛臨瀟見狀,也鬆了口氣。

等紫瑞一行人進了府,幼楠便看著立在秋風中的衛臨瀟,低聲勸道:“二少奶奶您還是坐馬車上等著吧,這一時半會,報信的人也來不了,雖有太陽,到底入秋了,氣溫涼,您又有了身孕,就是不為自己,也該為小公子想想。您這樣站著,又忙了一早上了,身體哪裏受得了呢?”

衛臨瀟雖掛心衛府裏的人,卻也依言在幼楠的攙扶下重新上了馬車。

八月的秋日陽光下,衛府的大門前,那對鎮宅石獸依舊雄偉威武,衛臨瀟卻覺得十分荒涼。再怎樣的繁華,總有落盡的一日。

她所求的,從來不是保住這闔府的富貴榮華,她所求的,不過是一家人的平順安康罷了。

他們是她的親人。是她在這個陌生的世間,能好好活下去的憑借。

紫瑞入了府,問了一個禁衛軍,便直奔了大夫人所居的浩然院。

浩然院中亦有禁軍把守。入了院門,裏麵靜悄悄的,在秋日明媚的陽光下,這一份安靜,尤其令人中生不安。

佟媽媽聽到動靜,已從正屋裏跑了出來,見到紫瑞公主,也顧不得行禮,眼中淚如雨下,哽咽著叫了一聲“公主”,已說不出話來。

紫瑞心中一驚,佟媽媽是府裏的老人了,跟了大夫人這麽多年,也是經曆過事情的人,萬不至於被禁就慌亂悲切至此。

“夫人,夫人她……”

紫瑞聽佟媽媽說到大夫人,便急步跨進屋裏,繞過那道富貴牡丹的屏風,穿過正屋,進了內室,眼前的景象,也讓她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