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消息,卻是張掖讓人把她叫到偏廂裏親自告訴她的。

原來就在昨晚,衛侯已在獄中自殺身亡。而這個消息,張掖也是剛剛得到的。

衛臨瀟隻聽到了衛侯自殺,便怔怔的看著張掖一張一合的嘴,世界仿佛都靜了,就那樣呆呆的看著,卻一個字都再聽不到。

說了幾句,張掖才發現衛臨瀟失神的呆立在那裏,兩眼空空洞洞,竟象是被人抽走了靈魂一般。一時也說不下去。好在屋裏也沒有人。張掖便拉了衛臨瀟,擁進了懷裏。

懷裏的人抖的曆害,張掖實在不忍,便輕喚了一聲:“臨瀟。”

衛臨瀟似是聽到了,“哦”了一聲,兩眼之中,才慢慢回恢了一些神采。

張掖緊緊擁著她,直到衛臨瀟抖的不那麽曆害了,才略放開些。她若是象前幾日一樣,伏在他懷中哭,他倒還寬心些,惟其這樣不聲不響的忍著,偏又抖的曆害,才讓他更為揪心。

默了半響,衛臨瀟開口問道:“那臨塵呢?”

聲音又幹又澀,沒有半星往日的沉靜溫柔,也沒有半星她暗藏著的殺伐果決,竟象是冰石相擊之聲。

“臨塵沒事,”張掖扶著衛臨瀟的手臂,看著她,“你若難過,便哭出來,哭出來會好些。”

生平第一次,張掖覺得語言是何其匱乏與蒼白。

誰知衛臨瀟隻是搖了搖頭,便爭脫了他抓著自己雙臂的手,去了靈堂。除了開始時的失神,仿佛衛侯的死,並不讓她上心一般。

張掖保持著伸手的姿勢,過了半刻才收回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無力感覺在心中翻騰著。緊緊握了握手,除卻掌心裏的空氣,竟什麽也沒有。

而衛臨瀟平靜的外表下,掩著的,卻是她兩世都沒有感受過的濤天恨意。

兔走死,狗烹享。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她心裏,洶湧著的,便是這些句子。

好一個自殺呀。尚未定罪,人便自殺了?是畏罪還是不堪受辱?怎樣的解釋,都不過是帝王的一句話罷了。

衛臨瀟竟想起《大話西遊》裏紫霞的那句台詞:我猜得到這開頭,卻沒有猜到結局。

衛侯這一死,真是死得其所。

解決了帝王的難題,卻也在一定程度上保全了衛府一家人的性命。最後會有怎樣的定論,大概也快出來了吧。

她一直覺得,不管是對衛侯,還是對大夫人,甚至整個衛家,自己都是以一種置身事外的態度來對待的,除了臨塵曾陪著她走過最初的一段艱難,並且在臨塵的身上寄托著對前世的哥哥的念想,讓她有著血濃於水的感情外,她所有的,為著這具身體,也不過隻是“責任”兩個字,可此刻,為何卻難過至此?

果真她命定的就沒有父母緣份不曾?

便想起前世早逝的父母,還有衛侯和大夫人的點點滴滴。

嘴角掛著嘲諷的笑,兩行清淚,卻傾瀉而下。一時之間,靈堂裏滿天滿地的素白,甚至整個身處的世界是,都變得模糊起來。

“姐姐,是不是又出什麽事了?”紫瑞看到她安安靜靜卻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由擔心的拉了拉她的袖子,低聲問道。

衛臨瀟抬起袖子,拭了拭淚,對著紫瑞竟扯了個安撫的笑:“臨塵沒事了,這兩日,也該回來了。”

“真的?”紫瑞一時不知是信還是不信,怔在那裏。

“當然是真的。”

卻辟開了衛侯自殺的消息不提。

紫瑞愣愣的,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咋喜之下,想著這裏是大夫人的靈堂,便默了。過了片刻,不約而同的,兩人都跪著扭到大夫人的棺前:“娘,臨塵沒事了,就快回來了。”

衛臨瀟倒還好,反是紫瑞止不住哭了會兒,兩位姨娘聽了,也甚寬心,見狀又難過,少不得也跟著哭了一場,便又勸紫瑞:“世子回來是好事,公主也不要太傷心了。就是大夫人在天有靈,也不舍得的。”

第二天一早,果然宮裏就有聖旨過來,那公公竟是當日宣旨衛臨瀟賜婚並大夫人封浩命的張公公,蕭帝身邊的老人,也曾和衛侯還有聖上血雨腥風裏走過一遭的,上次來定遠侯府宣旨的事情還曆曆在目,如今才幾個日子,衛府竟到了這般境地?心中不免很是唏噓了一番。

聖旨所言,不過是衛侯獄中自殺,雖原因尚不查明,罪不能定,但衛侯也曾為國效力,衛府大夫人又病逝,聖上感念舊情,特恩準衛府長子衛臨塵回府安葬父母。

也算是格外開恩了。

自此衛府眾人都暗暗鬆了口氣。由張掖領著跪接聖旨並謝了恩。快到尚午,果然府裏有管事的來報,臨塵領著衛侯遺骸回府了。

衛臨瀟一眾人聽了,忙迎了出去,站在前院垂花門前,衛臨瀟聽著滿院的哭聲,竟然出奇的平靜。

身邊的張掖看著她迎風而立,從頭到腳的素白,悲喜不明的表情,一舜間便覺得她原來竟離自己那般遙遠,心中甚為空慌無力。

扶欞柩而歸的臨塵雖憔悴卻毫發無傷,讓合府眾人皆舒了口氣,又想到衛侯身死,如今見著世子爺不禁又悲從中來,悲泣之聲一片。

等安置了衛侯的遺體,重新設了靈堂。看著父母的棺木,兩姐弟卻相對無語。

“你能回來就好。”衛臨瀟撫了撫臨塵的背,隻一句話,卻叫一直壓抑著的臨塵止不住雙肩抽、動。卻隻垂了眼斂,沒答一個字。

自此兩人並著紫瑞隻跪在欞前,一應事情,都是張掖在打理。好在前來吊喪的人並不多,就是張府,張老大人和老夫人也並未出現過,隻遣了張治夫婦過來探看了一眼便回去了。龐玉清拉著衛臨瀟安慰了幾句,欲言又止,終究沒說什麽。反倒是三公子張恬幫著張掖忙了幾日,別看他平日一副公子哥的樣子,做起正事來,倒也沉穩,交給他的事情,俱辦的妥妥當當。

見衛府欞前隻有長子長女,其它兩位小姐和一位公子一直沒有出現,眾人心中不免好奇,這種時候,當然不會問的,也不過背地裏議論幾句罷了。直到出殯前一日,衛臨瀟被沈媽媽著人請了過去,低聲道:“二少奶奶,大事不好了,二公子和兩位小姐不見了。”

那麽多人看著,竟然不見了?

衛臨瀟聽了,幾乎沒有暈過去。沈媽媽見狀不對,忙扶住了她:“二少奶奶千萬保重,書墨已調了人手去找了,不會有事的。”

“什麽時候不見的?”

“今兒一早,服侍的人才發現人不見了。想來是夜裏就……”

“臨塵知道了嗎?”

沈媽媽搖了搖頭:“世子爺現在的樣子,哪還敢叫他知道?書墨把消息按下了,隻通知了婢子,並讓婢子這來稟報您。”

也隻有兩種情況,一是被人擄去了,一是他們聽說了家中的事情,偷偷跑了回來。隻因要避著人,所以才到現在沒有回來的。衛臨瀟著,便定了定神,問沈媽媽:“是不是服侍幾位小姐和公子的人,聽說了家裏的事情,背地裏議論了?”

“書墨聽說後,就過去查問過了,是這麽回事。”

衛臨瀟聽了這話,反倒是鬆了口氣。吩咐沈媽媽道:“這事先別聲張,您去跟書墨說一聲,繼續找人。”

沈媽媽得令去了,衛臨瀟這廂卻越想越是擔擾和生氣。之所以沒有去接他們回來,實在是事情的最終結果還沒有出來。雖則因著衛侯自殺,聖上大抵上不會再對衛家趕盡殺絕,但也不排除衛侯最後還是被定罪的結局,如果這樣,衛家的幾個孩子,定然還會有難,倒不如還讓他們呆在外麵,以防不測的好。

就算不能回來送父母最後一程,想著父親和母親也會原諒的。

誰知道人卻不見了。

沈媽媽出了門,衛臨瀟卻跌坐在椅子上。若是臨風和臨雨他們真的出了事,叫她有何麵目去麵對逝了父母?都是自己大意,忙著這邊的事情,便忘了交行書墨幾句,所以這出了這樣的事情。

心中又悔又恨。

這一切都是拜那高高在上的蕭皇所賜。如果不是他借著保全大蕭國的名義找了個爛的不能再爛的叛國通敵的借口逼死父親,她們這一家子,又怎會落得這樣的悲慘?一時倒忘了這些事實在因果相依,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的。也不再管什麽家國安定父親畢生所願,隻暗暗發誓若是三個弟弟妹妹有事,她拚著死,也要折騰一翻,偏叫蕭皇不得安生。

等到日上三竿,沈媽媽又悄悄把衛臨瀟叫到後院大夫人原先的屋裏,衛臨瀟進去一看,就見臨風和臨雲臨雨三人正在屋裏,衣衫殘破,滿臉淚痕。

衛臨瀟一看,就知道這三個不知死活的孩子這是偷偷自己跑回來了,也不知道在那些人嚴密的保護下他們是怎麽就能偷偷跑出來的。

臨風到底是男孩子,見到大姐,上前正要說話,衛臨瀟已是氣極,一個耳光便摑了過去。

“姐,父親和母親去了,我們不知也罷了,既知道了,就是死,也要回來陪著父母一起死的。”

臨風說著,也不管臉上那舜時就紅起來的五個手指印,便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