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臨塵等衛總管走了,站在書房的廊沿下平息了一下心情,這才一臉平靜的去了後院,紫瑞素服素麵的正端坐在廂房裏置著的繡架前繡著為臨塵準備的一條銀底墨線的腰帶,臨雲和臨雨一個在邊上幫著分線,一個手裏捧了本書在看。這樣靜謐溫馨的畫麵,看在眼中,臨塵剛剛才中的抑鬱之情,也去了大半。

三人見臨塵進屋,俱忙著站了起來。

“你們自玩你們的,”臨塵朝著兩位妹妹微笑著吩咐了一聲,又轉頭對紫瑞笑道:“把我那身世子常服找出來。”

采藍采綠兩個丫鬟聽了,就要上前幫忙,紫瑞見他要的是官服,心中有事,就示意她們出去,自己來服侍,這才跟著臨塵進了內室裏:“快用午膳了,您這是要出去?”

見隔了簾子,兩個妹妹大概是聽不到他們講話的,臨塵便低聲道:“我去張府看看大姐。”

這個時候?

該不會是出什麽事了吧?紫瑞便細細打量了一下臨塵的神情,也沒看出什麽端的來,又見他隻說了一句,便停了話題,知道他不想細說,也便裝著無事的從衣架上取了那件緋色的衣袍,幫臨塵穿上:“要不,我和您一起去?”

“不用,”臨塵笑了一下,知道自己突然換了正式的衣衫,這時候去張府,紫瑞必定擔心,便又跟著解釋了句,“你若跟去,下人麵又得跟著準備,倒擔誤時間,你不用擔心,沒什麽事,我就是突然想看看大姐去。”

若隻是想看看大姐,又何必巴巴的換這身衣服去?紫瑞見他不願意說實話,也就順著他道:“見到姐姐,也代我們問聲好,等日後有空了,我再帶著妹妹們去看望她。”

說著,幫臨塵係好玉帶,親送他出了門。

見哥哥身著官製的衣衫出門,臨雲和臨雨也微有些吃驚:“嫂子,哥哥這是要去哪裏?可是出什麽事了?”

近來家裏的遭遇,讓兩個原本天真爛漫的女孩子也變得極為敏感,看著兩人臉上不安的表情,紫瑞就有些心疼,拍了拍近身的臨雨,笑著安撫:“哪裏有什麽事,你哥哥是見位重要的朋友,怕失了禮,這才換了衣服的。”

臨雲和臨雨到底年紀小,聽嫂子這樣說,也就放了心,紫瑞便岔開話題:“快尚午了,你們早膳也沒吃什麽,若是餓了,我叫人先送些點心過來?”

“不餓,”臨雨擺了擺手,“我還是幫嫂子分線吧,您不是說今天要把這腰帶繡完的嗎?”

紫瑞趁勢坐了下來,拿起針線正要動手,臨雲卻道:“看了半日的書,也有些累了,嫂子,我到園子裏轉轉去。”

“去轉轉也好,隻是別呆久了,一會兒就該到用午膳的時間了。”紫瑞一邊叮囑她,一邊起身叫了外麵守著的丫鬟過來,“你們跟著二小姐,好好照料,近來天氣漸冷,別讓二小姐凍著了。”

碧玉和碧荷忙著應“是”,跟著臨雲出了屋。

紫瑞透過窗戶,看著臨雲纖弱的身影,不禁有些發呆。便想起自己大婚那晚初見見到衛家姐妹三人的場景,大姐端莊雍容,三妹妹精靈一般,二妹妹懂事體貼,又俏皮可愛,可曾經那樣活潑可愛的女孩子,如今臉上卻一絲真實的笑容也見不到了。每每看她在哥嫂麵前強作歡顏的樣子,紫瑞就覺得難過。

可哪有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遭遇家門大變,父母又亡,夫家連個聲音都沒有就取消婚事後,還能笑得出來呢?何況三年守孝期過後,她也十七了,衛家如今這樣,若再想找門合適的親事,又如何談得上容易?再則,也不知道今後,家裏還要再遭遇些什麽呢?

這樣一想,便幽幽歎了口氣,抬眼一看,臨雨隻用心分著手中的線絲,忙堆了笑,倒是臨雨聽她歎氣,安慰道:“嫂子是在擔心二姐姐吧?您不用擔心,有時候我逗二姐開心,二姐姐反倒安慰我呢,說雖然父母去了,可我們還有疼愛我們的哥哥和嫂子,比別人要幸福得多。再者,臨雨也覺得,雖是爹爹和母親都不在了,可我們兄妹們在一起,嫂子又是這般疼我們,我和二姐姐都是極知足的,若是嫂子以後能再為我們添個小侄子,我們就更開心了,就是爹爹和母親知道了,也會保佑我們的。”

紫瑞見個八歲的小丫頭,長長說了這麽一串話,既讓人窩心,又叫人心裏酸酸的,便笑著撫了撫她頭:“父親母親若是知道你們這麽懂事,也會放心的。三妹妹說的對,我們一家子平平安安在一起,就比什麽都強。”

一早書墨便進府見了衛臨瀟,說了這兩日瓊華街那邊的院子便可收拾好了,又說了些鋪子裏的事情,倒提起前一段有人當了塊兩尺見方的黃金耀,黃金耀本就罕見,這麽大塊的石頭更是千金難尋,過了當期,主家也沒有來贖回去,倒成了死當。衛臨瀟便問他是什麽人當的。書墨說隻是一般從商的人。衛臨瀟見不是什麽貴胄之家,料想也不會有什麽事,想著三公子張恬必定喜歡,前些日子他在衛府裏忙前忙後的,也該表點謝意,就叫書墨送了過去。

書墨一回去,就著人把那塊珍石送進了府,衛臨瀟看著也極為咋舌,端祥了片刻,就叫了幾名小廝過來,給三公子的天工院送過去,剛按排完,沈媽媽就親自過來稟報,說是世子爺過來看她了。

衛臨瀟也沒在意,隻以為臨塵不放心他過來看看,又見沈媽媽欲言又止,便問道:“媽媽可是有什麽事要說。”

“世子爺是著世子常服來的。”

衛臨瀟聽著一驚。這是特特來找她的,還是有什麽事辦完了路過?

“隻帶了隨身的長隨,還是?”

“聽二門的人說,衛總管也跟著一起來了,還有幾名家丁守在外麵。”

衛臨瀟的臉色便沉了沉,若不是出了別的事,便是她出府而居的事情,臨塵知道了,可不管為什麽,這種時候,也不應該穿著他那身官製的衣服出來招遙。

“快把人請進來。”

沈媽媽這邊出了門,衛臨瀟也整了一下衣衫,坐到了正屋裏,卻沒有迎出去。

臨塵進了屋,進衛臨瀟正襟危坐的等著他,倒是一愣,旋又笑道:“我在外麵辦完事,順道來看看姐姐。”

衛臨瀟看他言笑晏晏的樣子,也隻好指著邊上的椅子,淡淡道:“坐下說吧。”

等丫鬟們上了茶,都退了出去,臨塵這才開口:“雖姐姐回府也沒幾日,但紫瑞心中著實掛念,兩個妹妹也極想姐姐,早上出門前,紫瑞便讓我順道來看看姐姐,想接姐姐回府住些日子,如今家中的情形姐姐也知道,紫瑞是個沒經過事的,家裏難免有些亂,按理姐你身子日漸重了,不該來煩你,可我們家裏著實也少個壓得住事的人,我又忙,實在也顧不上,少不得要勞累姐姐些日子了。”

衛臨塵說完,便打量著衛臨瀟,就見她放著茶盅,頓了頓,才開了口:“你如今是一家之長,紫瑞便是當家主母,何況她貴為公主,又不是個一味天真不懂事的,哪裏就輪得到我這個嫁出去的姑奶奶回去當家了?說出去倒叫人笑話。我這幾日也剛回府,事情頗多,實在也抽不出時間來。她們若真是想我了,哪日得閑了,抽個時間來看看我,雖兩家隔了幾條街,到底一城裏住著,又不是千山萬水的。至於家裏的事情,若紫瑞管著吃力,便讓兩位姨娘從旁協助,何況還有許媽媽和趙媽媽,兩位也都是母親身邊的老人,幫著母親管家這麽些年,交些事情給她們,總不會出錯的……也快到午膳的時間了,你既來了,就用過飯再走吧。剛好沈媽媽做了些菜,你以前最喜歡沈媽媽做的飯菜的。”

臨塵聽著這番話,象是姐姐存心與他打太極一般,句句滴水不漏,便也不願藏著掖著了,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我聽說張老大人要趕你出府,姐,你何必委曲求全?弟弟就是再不濟,也不會一任自家親姐受辱。我今天來,就是要接你回府的。張家若是有什麽話,到時候找我談就是了。”

“你若是真心為我作想,為我們衛家著想,就不該胡鬧,”衛臨瀟氣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指著臨塵罵道,“多大的人了,聽風就是雨,你這番情,我承不起,九泉之下的父母知道了,也會怪我。你這是要陷我不孝嗎?我衛臨瀟可沒有你這樣弟弟。”

“我怎麽胡鬧了?難道我眼看著自己的姐姐被夫家逐出家門,卻不聞不味,那爹和娘九泉之下就安心了?還有張掖那混、帳、東、西,當初是怎麽許諾的?回頭我再找他算帳。”

衛臨瀟怕的便是事涉自己,臨塵做事偏激,現在這樣敏、感的時候,他們一點錯都再出不得了。穩了穩心神,重新坐了下來,沉聲道:“誰告訴你我被張家逐出家門了?出府單居,是我自己的主意,我是近來著實累了,想找個清靜之所好好休養,為此你姐夫還同我置氣,責怪我想出去住卻不同他事先商量,我這邊好不容易剛得他諒解,你便過來胡鬧,還穿著你的世子服過來,那身衣服是你這個時候能穿得的?你讓我怎麽說你?”

張掖去住了書房,原來竟是這個原因?臨塵一時怔住,竟不知道要說什麽。又深怪自己魯莽。想了想,便知道自己的姐姐為什麽要出去住了,張府裏大家深院,諸事不便,姐姐是為了他,又感內疚。可他相信至少張斂確實表示過要自己姐姐出府另居的意思,要不然姐姐也不會這麽快提出來單過的。心裏依然生氣,便道:“張掖還算有點良心,可姐也不必瞞我,張家未必就沒有讓姐姐出府的心思。姐是張家明媒正娶回來的媳婦,就算要靜養,張府裏這麽大一處府邸,可不比我們衛府小,就辟不出一住僻靜的院子了?再說,你現在身子越發重了,哪能搬來搬去的?沒的倒傷了身子。照弟弟看,還是待在府裏的好。我回頭去看看老夫人,跟她說說。”

衛臨瀟原本生氣也有一半是裝出來的,聽了這話,又覺得好笑,搬出去怕她傷了身子,可剛剛口口聲聲要接她回去就不怕傷著身子了?可又一想被他這麽一鬧,也不都是壞事,到少傳到外麵,也給了別人他和張掖有矛盾的假象,便抿了抿嘴,笑罵道:“說你錯了,還不認,什麽張掖張掖的,那也是你叫的?他可是你姐夫。”

臨塵便有點不好意思,先頭生氣,哪裏還肯認這個姐夫,這會兒知道自己誤會他了,汕汕的笑了笑。

衛臨瀟知道他也是關心則亂,又見他這樣,倒有些小時候在她麵前做錯了事的無措樣子,心中一軟,便柔聲道:“姐也知道你是關心我,可你現在不比以前,凡事要多想想。你這一鬧,也不盡是壞事。老夫人那邊,你待會兒去問聲好,別的就別再多說了,就象剛說的一樣,辦完事順路過來看看的。至於我,必定是要搬出去住的。你若是真心為我好,回頭把我以前院子裏我慣用的東西送些過去,就算是體念我了。”

臨塵卻不想姐姐再為自己犧牲她的生活,便想再勸勸她,衛臨瀟知道他要說什麽,便擺了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