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的且不說,僅是羅漢床前腳踏邊放著的那雙雲頭錦屐,月色綢底,上用金線並五彩絲線,繡著十分精美繁複的雲祥紋,這屐式和繡法,就是本朝不能輕易見著的東西。這樣隨意放著,明顯是衛臨瀟在家常用的。

床頭兩台架案幾上,各放了一盞油燈,一盞為十五連座銀燈,白玉盤底,銀枝和底座上各有一銅色小猴,或坐,或立,或吊,或嬉鬧,形態各異,一共竟有十八隻。另一盞色彩華麗的朱雀羽人麒麟彩繪陶燈,四散邊枝十一個燈座,每一燈座上各一朱雀尾飾,遠看一樣,再細一瞧,每羽卻又都有變化,精美至極。這兩個燈款,亦不是當朝的。

再看那雕花十字窗格,別人家一向都是白油紙糊的,可這裏,竟然用的是透明如水的玻璃。難怪覺得這屋裏明亮異常。

李媽媽和月棠,雖麵上不見絲毫驚歎,心中卻已咂舌不已。

“難怪我們家小姐能和您一見如故,就是這屋裏布置的都一樣的端莊樸素,透著股大氣雅致。”李媽媽笑道。

“我是怕收拾起來費事,能清簡些就清簡些了,難得能入媽媽的眼,卻是不能和陶姐姐比的。”衛臨瀟笑著謙遜。

“我們小姐願本想送些書給小姐解悶的,可又怕送的不好,臨來的時候特意囑咐,讓問問您,要什麽想看的,您說一下,若是家裏有,改日再派人送來。”

“那真是太好了,可我一時也想不起來,等過兩日,我身體大好了,我擬個單子,著人去您府上取去。”

又絮絮說了些話,轉眼間就到了午膳的時間。浩然院大夫人那邊派了人過來,留李媽媽和月裳在衛府吃飯。衛臨瀟叫惜竹領了她們過去。

那李媽媽就同月裳站了起來,向著衛臨瀟和衛臨塵曲膝福了福身:“衛小姐,世子爺,婢子們這就去了,衛小姐累了半日,我們也就不再打擾您了,一會兒用完飯,就直接回府去。”

衛臨塵點了點頭道:“回去代向你家公子問聲好。”

“那是自然,奴婢一定把世子爺的話帶到。我們公子也常念叨世子您呢。”

衛臨瀟笑著讓惜竹賞了李媽媽和月裳各一吊錢,又差幼楠去取了些紫龍糕來,用紅木雕五福送壽圖的食盒裝了,著墨綠的錦緞包好,讓帶回去,說是給陶府的老夫人和小姐嚐嚐。

那李媽媽聽說是紫龍糕,眼睛一亮,忙笑著謝了。

可見這婦人實在是有些見識的,紫龍糕珍貴的地方,並不僅是其味美無比,實在這糕點不是一般人家能做的吃食,雖陶芙貴為一品大臣,那也是絕不能夠的。當今,除了皇宮裏,也不過隻有定遠候府,慶國公府,晉平候府和幾處王府可以在府內自家做著這道禦膳點心食用罷了。

李媽媽忙道了謝,又說了幾句客氣話,這才散了。

衛臨瀟就打開李媽媽送來的禮盒看,裏麵除了一副潑墨的《雪林曲道》圖,還有一本書。衛臨瀟把那畫展開,打晾了一眼,她不太懂畫,雖隻著黑白兩色,卻也清幽遠闊,畫功不俗,也沒怎麽介意,順手就遞給了弟弟,倒是衛臨塵看了讚不絕口。

再拿起盒底躺著的那本墨色描金封麵。打開一看,卻是陶晨芙親手臨摹的《山水記》滿滿的蘭花小楷,猛一看溫潤敦厚,細細揣磨,卻又覺得清逸凜峻。衛臨瀟越看兩眼越亮。

果然名不虛傳。

衛臨塵見她表情越來越欣喜,倒想是撿著寶似的。忍不住湊過過瞧了瞧。一見之下,不由讚道:“剛才看畫,已覺得陶小姐被譽為當朝女中第一人,名至實歸,再看她這一手蘭花小楷,竟覺得隻拿她與閨閣之女相提並論,實在辱沒了她。”

衛臨瀟亦點頭稱是。

“姐,我素來認為你的字,已經是極為難得的了,可見了陶小姐的字,竟覺得姐姐的字,也遜了一籌。”

“那是自然,連蘭少月都出口盛讚,就絕不會是徒有虛名。”

兩人正說著話,惜竹撩了簾子進來:“現在要擺飯嗎?世子爺是在這邊用膳還是回大夫人那邊去?”

“父親在,臨塵,你還是回母親那邊去吧。”衛臨瀟勸道。

衛臨塵點頭,惜竹讓守在外麵的小麥取了脫在抄手遊廊下的彩漆木屐來幫他套上。衛臨瀟下了床,趿了跣子,親手幫理好衣襟,係上披氈。

“若是無事,我下午再來看你。”衛臨塵告別。

衛臨瀟把他送到門外,叮囑道:“你若無事,還是待在書房裏看看書,或者指導下臨雲的學業。父親母親看了也高興。我午後要睡一會兒。然後再看看陶姐姐送的書,你就別來鬧我了。”

過了大年,臨塵也十七歲了,也不能這樣天天泡在後院裏。

衛臨塵看了她一眼,應了聲是。便回了浩然院。

再回屋,便翻著陶晨芙送來的《山水記》,書裏的內容且不說,光是這字,便看的愛不釋手。

兩天的時間,就一筆一畫的臨摹出一本書來,而且後麵的字跡,絲毫不見敷衍,這樣的一份心意,再加上動了心思選這樣的一本書,都叫衛臨瀟甚為感念。

不一會,惜竹傳了膳,又叫了沈媽媽來,三個圍坐著吃了。見有幾樣是昨天其它院裏送來的,衛臨瀟就道:“昨兒各院都送了東西來,媽媽你明日一早,差幾個小丫頭去折些梅花,各院送些過去。就當是回禮。眼看過兩天就是大年了,各院都忙著打掃,您讓他們以後每日早上,都送些過去,也能裝飾屋子。別忘了給趙姨娘和徐姨娘也送些。”

“還是小姐想的周道。”沈媽媽應著,又問:“說到掃塵,也剛想問問小姐,我們這屋裏,還需添補些什麽?”

去照明寺的時候,沈媽媽留在院裏,一早命人打掃過了,也省得小姐回來,滿屋子收拾,沒得個清淨的地方。

衛臨瀟見問,就笑道:“您這都打理好了,哪裏還要我費心。我看這樣就好。媽媽您叫人把陶小姐送來的這幅畫給掛上,我們下午沒事的時候,再親手剪些福字,除夕時貼上就行了,其它有什麽慣例的物事需要配的,大夫人那會也會叫人來辦妥當,不用我們自己費那個神。”

用完膳,衛臨瀟略坐了會,便回屋休息去了。

誰知剛息下久,臨塵就過來了,並讓惜竹去叫醒了衛臨瀟。衛臨瀟心下一驚,難道又有什麽事?要不臨塵也不會在她午睡的時候,特特讓人叫醒她。

思忖著,便連忙自**坐起,穿了衣服,簡單的梳洗了一下,便出去見了。惜竹見狀,也領著傳候的丫鬟們回避了出去。

衛臨塵待其它人都走了,屋裏隻剩下他們兩個,開口就道:“父親去宮裏了。”

這時候去宮裏?衛臨瀟趕緊問:“什麽時候走的,可知道是為什麽?”

“用完午膳就去了。”說過又忙補充道“是宮裏派人來接的。我估計和早上北營的信有關,想來兵部一收到公涵,就呈到了對上麵前。若不是緊急的事,斷然不會這麽快,聖上也不會親點父親進宮。而且父親午膳時神色便很不對。我倒是問了是不是北營那邊有什麽事,不過父親沒答。”

“姐,你覺得這事……”見衛臨瀟緊鎖著眉,沉默不語,衛臨塵忍不住問道。

“臨塵,你有什麽想法?覺得可能會是什麽事情?”衛臨瀟畢竟不太了解北營那連接情況,父親稱病在家,既然聖上批了,若不是特別重要的事,絕不可能在這時候特地派人來叫他進宮的。

臨塵見問,沉呤了片刻,便把自己所想的說了出來:“若真是因為北營涵件的原因,怕是邊關不穩,而且情況還十分嚴重,我在北營待了兩年,對那邊的情況也很熟悉。父親麾下有三名大將,秦未叔叔你是知道,另外兩名從三品提督,一位名錢鏢,一位名孫遠興,這三人最得父親器重。父親平日很是注重培養他們獨自作戰的力能,一般戰役,都是由他們自行拿出作戰方案,且這三人,都有著極強的軍事天份,所戰曆來勝多敗少。這幾年北關之所以能穩如鐵桶,除了父親威名遠傳敵國,使之深為忌憚外,這三人也功不可沒。因此,我估計很有可能是有大的戰事發生,而這幾人又不能定奪,所以才八百裏加急報給朝庭。如不出所料,估計早朝上這件事已經當庭討論過了。誰也拿不出個主意來,故而聖上才會急著宣父親進宮。”

“若事情如你所想,難道聖上是想讓父親再去邊關?”衛臨瀟隱隱感覺不對,卻又想不出頭緒來,以臨塵剛才的介紹,即便邊關戰亂,也不至於無應對之法,就算報了朝庭,也不過是例行公文罷了。給父親的私人信件,大概也隻是說明情況,絕不至於讓聖上特地宣如父親進宮。

這個時候,若父親還得回營督戰,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衛臨塵見她不語,又道:“姐,武官遠居邊關,雖離廟堂較遠,可也並不是對朝庭的事,就真的一無所知,相反,他們有時候對朝中動向會有特別敏銳的反應。”

“你這麽說,難道還有別的想法?或者是,你以為還有別的原因?”衛臨瀟相信,臨塵不會無緣無故說出這翻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