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塵就點了點頭,把在書房中同父親的話說了一遍。見大姐聽了凝眉不語,臨塵道:“大姐可是怪我多舌?我隻是想著父親知道了你的打算,為了侯府,也必定會暗中多給你些支持,總勝過日後你真嫁到了張府卻無憑無借,一個人勢單力薄。”

隻怕按衛侯的性子,知道她是因這樣原因而答應嫁到張府,不僅不予支持,反而會堅絕反對的。

雖然她和父親之間一直疏離,但她卻知道父親對她的疼愛,並不下於臨塵臨風一點。事已至此,也隻能看父親的態度了。何況朝中之事,舜息萬變,或許不定聖上不知什麽時候就消了這賜婚的心思,多想無益。衛臨瀟就笑著搖了搖頭。

“父親可說了韓若封為何來拜見他?”

臨塵就把父親的話大概向衛臨瀟複述了一遍:“……我覺得似乎是和慶國公或者秦王府有些關係。而以這兩人的對時局的洞察,若單純為了本身的利益,應該不會在這種敏感的時候,和定遠侯府有何牽扯,我看父親話裏的意思,許是和後宮的鬥爭頗有些關係。姐姐對這事有什麽看法?”

素聞慶國公陳演之和秦王蕭策皆是剛正不阿之人,衛臨瀟並不覺得這件事的背後會有多大的陰謀。何況衛侯幾十年間平定蕭國周邊的外亂,絕不僅是驍勇善戰便能做到的。以父親的英明,不可能不知道慶國公或者秦王讓韓若封見他的真正意圖,而父親他能見韓若封,就一定有他的目的。

衛臨瀟不相信父親對於定元侯府今日的危境沒有預料,然而性格決定命運。有些事情,他不是不能為,隻是不肯為罷了。可到了最後一步,衛逸天卻還是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一家人的性命全部傷失。可以想象,他在決定見韓若封時,內心的痛苦與爭紮。

如果慶國公陳演之和秦王蕭策支持的那個人,日後能成為一代明明君,那麽,父親也不算是違背了一生所堅持的原則吧,衛臨瀟雖不能體會古代臣子的所謂忠君,卻至少能夠理解。

想到此,心中不禁愴然。

“父親既未對你明說,可見他並不希望你對這件事太清楚。我們為人子女,隻要相信自己的父母就是了。”

在衛臨塵的心中,父親如同一座豐碑,是象山一樣高偉到需要他仰視的人。聽了衛臨瀟的話,便點了點頭:“我自然相信父親,我隻是希望父親的煩憂我作為長子,能夠為他分擔些罷了。可恨我卻什麽也不能做。”

“你畢竟還小,何況徜若父親都沒有萬全把握的事,你又能做什麽呢?我們相信父親,便是給他最大的支持了。”衛臨瀟笑著拍了拍弟弟的背。“重要的是,我們還有許多時間來做準備。這世間從來沒有所謂的絕路,事在人為。”

花無百日紅,富貴終會成為過眼雲煙。曆來改朝換代,長也不過幾百年間的事,何況一個家簇,衛臨瀟兩世為人,對此早已看開。人生永遠不是一條直線,花雖無百日之紅,可人卻有否極泰來。

她又想起前世,曾經有個人對她說過,人若不死,日常的生活還是要繼續的,那樣平淡的一句話,卻又說出了生命本質的一地樸實蒼涼。是,隻有活著,才有無限可能性。

見臨塵聽了她的話,點了點頭,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笑,衛臨瀟淡淡道:“臨塵,每個人活著,都有自己的追求和堅持,對於你們男人而言,建功立業,位極人臣之巔,才是你們的追求,可是對於女子而言,一家人平安健康,還有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以後無論遭遇怎樣的事件,在怎樣的時候,姐姐都要你記著,人活著,才有一切。”

“姐,我記著了。”衛臨塵聽了這幾句話,內心振動不已。

衛臨瀟見他低頭沉思,欲轉開話題,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便問道:“前些日子,附屬國朝覲的事件,是由哪位大臣主持的?”

“這些事,一向是禮部按排,不過今年倒特別,聖上不知為何,竟然特別交由內閣的張大人主持。”

張掖的父親張斂?這樣不合體製的事情,言官就沒有反對?聖上不會無緣無故做這樣的按排的,那麽他的用意呢?衛臨瀟心中一動,卻不露聲色的笑問:“這次所有的附屬國都來朝靚了嗎?不知又有什麽稀貴之品進貢了。”

“隻除北魏未來,其它的幾個小國,卻是一個不少。”

北魏十萬大軍兵臨涼州,已然與蕭國撕破了臉皮,此時不來,理所當然。

衛臨瀟笑道:“張老大人學富五車,又通幾國語言,聖上按排他主持,倒也相宜,正可彰顯我蕭國禮儀之邦,泱泱大國之風。不過,獨今年讓張大人主持,禮部的人,竟然也沒有人反對,就是言諫官們,也沒聽說他們有什麽進勸的折子,倒是奇怪呢?”

衛臨塵目光微閃。正欲說話,衛臨瀟卻象突然想起什麽一般,岔開了話題。

“聽說張老大人的草書狂放不輸懷素,自成一體,姐姐素來喜歡臨摹名家字貼,可惜從未得見,你哪天有空,幫我找些張老大人的貼子來如何?”

衛臨塵卻未多想:“這有何難?張大人學生眾多,學他字體的人也多,他的字貼倒流傳甚廣,並不難尋,我過幾日就給你送來。”

兩人正說著話,就見惜竹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

“小姐,小姐,侯爺他……”

衛臨瀟見惜竹慌張的樣子,素知她平日端莊沉穩的性子,與臨塵兩人心中俱驚。衛臨瀟忙問:“有話好好說,侯爺他到底怎麽了?”

“侯爺他親自來看您了。”

聽了這話,衛臨瀟倒明白惜竹為何慌張至此了。父親他,大概已了七八年未踏入徐呤院了。惜竹慌張,顯然不是驚慌,而是驚喜。

兩人俱鬆了口氣,卻敢不待慢,連忙起身下床,穿了鞋正要迎出去,衛侯已進了屋裏。見臨塵在此,倒也沒有奇怪。

衛臨瀟和臨塵一起給父親行了禮,待父親上首坐了,衛臨瀟便小聲吩咐惜竹:“泡點陳年老普過來。”

惜竹得令去準備,人一離開,衛侯對臨塵道:“我找瀟兒說說話,你要是沒什麽事,就去看看你母親去。”

衛臨塵低著頭應了聲“是”,偷偷看了眼父親,見他麵色平靜,心裏略鬆了口氣,又看了眼衛臨瀟,見大姐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便告退出了屋。

“瀟兒,你也別站著了,坐下說話。”衛侯指著身邊的椅子,對衛臨瀟道。

看著父親臉上溫暖的笑,還有語氣裏的溫和。衛臨瀟心中甚安,便也放心的坐了下來。兩人雖為父女,卻一向見麵不多,何況這樣單獨相對的時刻,在衛臨瀟的記憶裏是少之又少,正不知要說什麽,剛好惜竹泡好了茶水,送了過來。

等惜竹退下,衛臨瀟親手捧了茶杯給父親,笑道:“女兒知道父親一向喜歡岩茶,可岩茶性烈,您又長期居於苦寒之地,身體疏於調理,倒不如喝點普洱飴養脾胃,因此女兒做主給您上了溫和些的茶,您不要怪女兒。您先品嚐一下,若是不喜歡,我再讓丫鬟們重新給您泡岩茶來。”

衛侯聞言,吖了口茶,品了半響,笑著點頭:“這茶湯紅亮怡人,入口醇綿溫和,回甘生津,我很喜歡。瀟兒有心了,爹爹最高興的,是你的這份心意。”

“父親若是喜歡,我這裏還存著些,一會兒叫人送些去母親那邊。您每日喝些,對身體總有些好處。”

“那倒不必了,我要想喝,就來你這裏,我聽臨塵說你在茶道上破有些研究,你親自泡了給我喝,不是比丫鬟們強些?我也能享享女兒的福。”

衛逸天素來威嚴,和兒女們並不親近,這樣慈祥的話,倒說的衛臨瀟一怔。衛侯見了,神色間就有些黯然:“爹爹知道這些年你受了不少委屈,對你關心極少,你不要怪爹爹。”

“父親這是說的哪裏的話?女兒吃穿用度,除了天家的女兒,這世間能比得上的,怕也數不出幾個來,您和母親一向疼愛女兒,這樣說,豈不是叫女兒惶恐?”衛臨瀟緊張的站了起來。

衛侯歎了口氣,對衛臨瀟招了招手:“瀟兒,你過來。把椅子挪到這邊來,坐到父親身邊來說話。”

待衛臨瀟坐下,衛侯拉起她的手,輕聲道:“這幾個兒女中,爹最疼的是你,可關心最少的,也是你。好在你如今美麗聰慧並且懂事,惟月若是能看到她的女兒這樣優秀,不知道有多欣慰。”

提到生母,不知為何,衛臨瀟心中有覺得有一種酸酸的感覺。也許是她身體的本能反映,是原來的衛臨瀟深藏在身體內的一種本能意識。

“姨娘她一定會看到的。”聲音裏已有哽咽。

衛侯並非一味傷感之人,見女兒拍著他的手出語安慰他,心中甚慰,就轉換話題,笑著道:“你沒事也多出去走走,我們將門之家,沒有那麽多規舉,你整日待在這院裏,也是無聊。我的女兒,不必學那平常閨閣。別人家的女兒要精女紅廚藝,講究賢淑,爹爹卻隻要你能快樂就好。”

“謝謝父親,女兒並不感到無聊,再說臨塵在府中時,每日都會抽空來陪女兒聊天,有時候幾個弟弟和妹妹也會過來。得空時我也會看些書,練練字,倒覺得每日過的很愉快。”

衛侯打諒著衛臨瀟的屋子,見大氣素雅,倒象個男子的房間,心中歡喜,便笑道:“聽臨塵說你時常提點他,他對你這個姐姐甚為敬服,我自己的兒子我知道,那小子眼界高的很,一向極難服人,可我的女兒,我卻不知她心有丘壑,遠勝男兒,可見我這父親當的,甚不稱職。”

“您可別聽臨塵胡說,女兒足不出戶,哪裏有什麽才學能提點他。平常不過聊些玩鬧的話罷了。”說到這裏,衛臨瀟心中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