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腦裏紛亂如麻,各種影像不停交替,直到天色蒙蒙亮,方才合了眼。到了卯時,衛臨瀟便起了床,去給大夫人請安。倒沒有人提起昨晚聖上私訪衛府的事情,大夫人神色如常,隻笑問了她們幾句昨晚去燈市的情形。過一會兒也便散了。

衛臨瀟回院用了早膳,等丫鬟們收了餐具,便回正屋裏,叫惜竹拿了繡架,打算自己繡些貼身的衣服。惜竹勸道:“昨天累了一天,今兒又起得早,要不躺著睡一會兒?”

“不用,這些東西,我自己也總要會做才行,以後也不能象在家中一樣,凡事都要靠你們動手。我本來就對這些不精通,再不練練手,以後豈不被笑話?”衛臨瀟一邊分線,一邊笑道。

其實隻是希望做些細致的事情來分分神。

惜竹至她手裏接過絲線:“那奴婢來幫小姐分線,小姐隻管繡就是。”又見衛臨瀟一臉倦色,便轉頭對幼楠道:“你去叫素妗她們給小姐泡點普洱茶過來,剛吃過飯,這樣坐著,容易積食。”

幼楠笑道:“早吩咐過了,你陪著小姐,我去暖房子裏要些花草過來,昨兒送的盆裁,看著不大好,本來要讓人來換了的,結果又混忘了。”

“這麽大冷的天,你何必自己跑去?叫個小丫鬟去傳話不就是了。”惜竹一邊分線,一邊頭也不抬的說著話。

“我自己挑去,也省得送來的還是不滿意,還不好意思再麻煩暖房的人換。倒累得小姐將就著。再說,這天兒也漸漸回暖了,我剛好活動活動。”

惜竹聽了笑罵:“天生的丫鬟命。”

“我高興。”幼楠嗔了句便要出去。

衛臨瀟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停了手中的針線,叫住惜竹:“上次說的,讓你爹幫著置處宅子的事,你去說過沒有?”

最近事情多,倒把這事混忘了。

惜竹和幼楠見小姐久未提及,本以為她把這事已經忘了,自然樂的不提,卻沒想到她這時候忽然提起來,俱是一怔。

期期艾艾了半天,幼楠方回道:“還沒有,見小姐一直沒提,我就沒有私下做主。”

衛臨瀟倒是明白她為什麽沒去辦這事。何況她以待嫁之身,如今說要辦這件事情,她們也難免有不好的想法。

想了想,便笑道:“你們都是跟我久了的人,惜竹雖原是母親屋裏的人,但跟我這些年,萬事沒有不盡心的。因此我也不必瞞你們。我在家,是定遠侯府的的小姐,吃穿用度,那自是一等一的,如今要嫁的人家,也是大蕭國的頂盛之家,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原不至於要要置什麽宅院……”

見兩人露出深以為然的表情,衛臨瀟不禁失笑,卻又不能說她們想的不對,頓了頓,才繼續道:“可侯爺在朝庭的地位,如今已極人臣之顛。常言說的好,盛及必衰,又說伴君如伴虎,這些道理你們總懂的。大蕭國開國首封十二位公侯,到現在也不過一百多年,五代君王,如今尚承襲著爵位的,卻隻遺三五家。何況我們定元侯府,是惟一還有實權的一門。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就算聖上能容得了,大蕭國其它的朝臣呢?他們的眼睛可都盯著呢。萬一要是哪天出了什麽事,我們連點打算都沒有,豈不是人魚肉?”

惜竹和幼楠聽了,俱都變了色,囁嚅道:“哪裏至於象小姐說的這樣了。再者,小姐不久也要嫁去張家,就算真如小姐所言,您也是張府的少奶奶,不至於沒有小姐的日子過的。”

衛臨瀟心裏深深的歎了口氣。若真有那一口,沒有娘家的撐腰,她那少奶奶又算得上什麽?隻怕連奴仆都不如呢,奴仆還有個贖身的自由。何況她的這樁婚姻,本就是因為政治的原因。可這些,又怎麽能對她們說呢?

“我即使成了張家的少奶奶,可我也是衛侯爺的女兒。一個失勢的少奶奶,沒有娘家的門臉支撐著,在那樣的大家深院裏,會有什麽樣的日子,你們不會想不到吧?何況上有出身帝師之家的大嫂,以張家的權勢,張家三公子張恬未來的媳婦,也必出名門,我又算得上什麽?”

惜竹驚道:“可小姐這樣漂亮聰慧,奴婢不信姑爺會不疼惜小姐。”

要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還有終身幸福,寄托在一個在三妻四妾教育下長大的古代男子身上,她衛臨瀟才是真正的死無葬身之地呢:“惜竹覺得我比陶家小姐如何?”

惜竹怔住。

衛臨瀟也不欲多說。倒是幼楠現實些:“小姐,可上次侯爺還親自來徐呤院看您了,您嫁的又是那樣的人家,不說這些,單憑您是侯府的嫡長女,到時候嫁妝地產,必定不少的。就憑著這些,日後小姐的日子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又何必……”

想的倒是對,隻可惜卻忘了一點,衛臨瀟打斷了幼楠的話:“可那都是入了公帳的,萬一我要按頓個人,又不叫別人知道呢?到時候我入了張府,有多少雙眼睛盯著?行事必不象如今這樣方便,還不如趁著現在,把一切都準備妥當的好。”

見兩人都在那裏發呆,衛臨瀟知道自己這番話,她們一時半會也消化不了,就算是能消化了,估計也接受不了,又不想她們亂了方寸,就笑道:“我也隻是未雨綢繆,瞎操心罷了。可即便不說這些,單說萬一哪天我放你們出去,嫁了個人,你們的夫家又不願在我莊子上幫忙,我也不能總拘著你們在我那裏伺侯著,我可不忍心你們嫁了人還沒有點依持,又不能單賞哪一個壞了規舉,這就得有些私下裏的體已不是?這一說起來,你們兩倒都年齡不小了。”

兩個見原說著正經八百的事情,一轉眼就拿她們開起玩笑來,真是哭笑不得,都紅了臉,還是幼楠性子直,嗔道:“您拿我們玩笑什麽?惜竹奴婢不管她,反正奴婢是絕不會離開小姐半步的,您往哪裏奴婢就往哪裏。您也不要扔下奴婢不管。”

惜竹急道:“我也絕不會離開小姐。”

衛臨瀟繼續打趣:“你們也不用這樣表忠心,我可不是什麽翩翩佳公子,要你們一輩子跟著,真要這樣,平白浪費了你們兩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可傷了多少男子的心?”

“您說的這是什麽話?可是未出閣的小姐該說的?一會兒沈媽媽回來,就告訴沈媽媽去。看她怎麽說你。”兩人一聽,臉更紅了,不免抗議。

“行了,是我錯了。不該亂說。”衛臨瀟見剛沉悶的氣氛緩了下來,便斂了笑,正色道:“就說剛那置處宅院的事情,幼楠你得空回去一趟,把這事辦了。宜早不宜遲。”

“行,小姐可有什麽要求?”

衛臨瀟想了想:“一處三進院的宅子,麵積不要太大,但也不能太小了。不用太好,能住人就成,地方也要僻靜些的,家具什麽的,沒有不要緊,你可以讓你爹爹幫著置辦,錢不夠你同沈媽媽拿。最好能離我們的置下的田地近些。日後好照應。”

幼楠說:“那成,我抽空回去一趟,讓我爹去辦。”

“對了,那宅子同地產一樣,記在沈媽媽名下。”

幼楠應了聲是。正說著話,素妗已端了茶水進來,衛臨瀟就問她:“沈媽媽回來沒有?”

素妗一邊倒茶水,一邊答道:“還沒有呢。要不我去看看?”

“不用了,你忙你的去。”

素妗倒好茶水,出了門,幼楠也便辭了出門,去了暖房。房裏隻有衛臨瀟和惜竹兩人,惜竹看了看專心繡著一朵富貴牡丹的衛臨瀟,小聲叫道:“小姐……”

衛臨瀟應了聲,見她遲疑著不說話,便道:“有什麽話直管說。”

“沒什麽。”

大概還是對剛才談的話不放心。衛臨瀟便也沒再理她。一時屋裏便安靜下來,隻有透過窗格的光影裏,飄浮著的塵埃在紛翻飛舞。

才隻繡了半片葉子,就聽屋外問夏笑呤呤的聲音:“媽媽回來了。”

沈媽媽問道:“小姐可在屋裏?”

問夏脆生生的答道:“在呢。”伸手打了簾子。沈媽媽已走了進來。

衛臨瀟放下手中針線,對惜竹和問夏道:“你們出去吧。我有些事要同沈媽媽講。”

兩個聞言一起出了屋。衛臨瀟站起來,把沈媽媽讓到床塌上:“您可打聽到了?”

沈媽媽就搖了搖頭:“說是侯爺送聖上出來時,臉色平靜,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我還特地又去了門房那兒打聽,侯爺今天也沒有傳話要出門。我看退思園書房中的那些小廝丫鬟們,也都不象有什麽事情的樣子。”

就這怪了,難道聖上真的就隻是來敘個舊?不可能。衛臨瀟想了片刻,搖了搖頭。便對沈媽媽道:“我前幾日寫的那幅字,您讓惜竹收哪兒了?”

沈媽媽奇道:“突然間找那個做什麽?”

“我下午去趟退思園。讓父親幫我看看我的字,有哪裏不足的。”

總要親自去看看,也許能了解些什麽。若衛府是棵大樹,那她就是那大樹下乘涼的。它的命運關係到她的命運,她沒有辦法漠不關心。她也更沒有辦法兩眼一抹黑的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