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沒說完,就被衛侯打斷:“夫人放心,兒女們的事,我以前身在邊疆,就是再惦念著,也隻能由你一人操心,以後我賦閑在家,不操心兒女們的事,我還操心什麽?定不會叫夫人失望就是了。”

大夫人聽了,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三分:“有侯爺做主,我還擔心什麽呢?”

衛臨瀟便覺得奇怪,難道聖上要臨塵尚八公主的意思有了變化?心裏想著,便望向衛侯。

衛侯沉呤了一下才道:“說起塵哥兒的婚事,昨晚聖上倒是提了要他尚八公主,我也答應了。”

大夫人聞言收了笑,默了半天,知道是躲不過去的事,也便整理了一下心情,笑言:“說起來,八公主也是聖上最疼愛的公主了,雖受帝寵,卻最是知書達禮,品貌才學,在幾位公主中也是頂尖的。她又和三皇子一母同胞,乃是聖上如今最寵的麗妃娘娘所出,我們臨塵娶她,也算是樁不錯的姻親。”

話雖說的漂亮,卻到底言不由衷。

他們這樣的人家,本就不需要靠著與皇室聯姻來鞏固地位,何況這聯姻,麵上看來,是聖恩隆盛,實質上,不過是帝王權術裏,欲取先予的低級技倆罷了。偏偏情勢所逼,作辭不得。

臨塵此時倒不好說什麽,畢竟他是當事人。衛臨瀟忍不住打量了臨塵一眼,見他一臉沉寂漠然,仿費在聽別人的事情一般。

自古婚姻之事,乃父母媒説之言,本就萬萬由不得自己的,衛府又是現在的情形。衛臨瀟心裏也惟願那紫瑞公主,果如傳言一般溫碗美麗,不至太委屈了臨塵。

想到委屈,衛臨瀟不禁苦笑,她自己亦未覺得委屈,未必臨塵就會覺得。

認清了彼此的合作關係,就不會有所期望,無期望,就不會有失望吧。衛臨瀟突然就想起記憶長河裏的那張早已麵目模糊的臉,還有是時失望至徹骨的冷。倘若如今那個人,再站在麵前,她會是怎樣的心情呢?

憎惡?痛恨?仿費都沒有。不過是路人甲吧?連看一眼的心情,都不會有。

遺忘,果然是最好的結局。在時間的長河裏,曾經的泥沙俱下的青春,原來是如此不值一提的一段歲月。遠到她曾經以為的銘心刻骨,早變作麵目糊模,遠到她以為至死不能談忘的人和事,竟久已不曾想起。

嘴角,便浮出一抹淡淡蒼涼的笑。

衛臨塵看著,卻覺得心中一冷。他一直試圖走進衛臨瀟的內心,他們也足夠親厚了,可他從來看不懂她。她似乎對什麽都不介意,卻又對家人十分珍惜。她明明看著溫暖恬靜,卻又有殺伐決斷之氣。她明明是一顆奪目耀眼明珠,卻又隱藏的叫人無法感覺她的存在。

便想起那年,他不慎推她落水,那時候,他明明是在心裏極忌恨她又羨慕她能得父親寵愛的吧,可她落了水,他身邊跟著他的下人們,遲凝著不願下水救她時,他心裏又十分害怕失去她。如果不是他當機立斷,自己也跳了下去,他應該真的就失去這個姐姐了。

他至今依然清楚的記得,她醒來後看到他時眼裏的那抹恐懼,驚慌,惘然,空洞,那樣柔弱蒼白的叫人心痛。那時候,他就發誓,他會一生保護她,把所有最好的都給她。她是他的姐姐。

可是她卻忘了他,在平息了最初的恐懼後,她問他:“你是誰?”

他說:“姐姐,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你弟弟。我是臨塵呀。”

“弟弟?”遲疑的語氣,沒有聚交的眼。

他肯定的點了點頭,那時候,他突然希望她永遠不要想起來,不要記得他曾經推她落水。不要記得他對他做過的一切。

那一段日子,她忘了所有的人,也不再說一句話,他便陪著她,把自己所有的好東西都給她,她就象個木偶人一樣,不哭不笑,不說話。直到有一天,他偷偷帶她從後院的角門裏走到街上,是一個清晨,陽光很好,她看著眯起眼,抬頭看著太陽,突然笑了。

那笑,明豔,亮麗,充滿了生氣。她說:“臨塵,陽光真好。在這裏生活,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衛臨塵每每想起那笑,便覺得象是一個瀕死的人,突然看到希望一般,隻是那時候他不懂,見姐姐笑了,又對他說了話,十分雀躍,便拉著她的手,認真地說:“會很好的,以後臨塵會是這世上對你最好的人,比爹爹對你還要好,沒有人再敢欺負你。”

他看到她又笑了,拉著他的手,轉身回了院:“我們現在回家。”

那一年,她八歲,他六歲。

可是,衛臨塵覺得,也隻一舜間,姐姐便要出嫁了,而他,也將娶一個素未謀麵卻又是大蕭國最為尊貴的女人。而張掖,即使在他眼裏,也算是姐姐最好的歸宿了,為什麽他卻覺得無論如何也無法高興起來呢?就象是最珍愛的東西,要被別人搶奪一般。而那個搶奪的人,他不知道他是否也能象他一樣,珍惜自己的姐姐。

見臨塵發愣,衛臨瀟以為提到他的婚事,他心中不舒服。便叫了一聲:“臨塵。”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笑。

衛臨塵回過神來,看著她的笑,不禁問道:“姐,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帶你偷偷從後院的門,去街上的事嗎?”

衛臨瀟當然記得,那是第一次,她認清現狀,試圖接受現實,決定在這個世界好好生活下來。點了點頭,看著臨塵的眼中,但有了感激。

如果不是這個弟弟的萬般維護,她的路,不會這樣平坦順暢吧。

大夫人聞言笑道:“這兩孩子打什麽啞謎呢?還有這樣的事?”

衛臨瀟正不知道要說什麽,臨風他們剛好抱著折好的梅枝回來。大夫人見了,責怪道:“怎麽折了這麽多?看你們一個個的,滿臉汗水,一會兒坐下了再受了涼,可不好。”邊說邊讓沈媽媽添碳火。

一家人便別過剛才兩人的婚事不提,閑說了些話,見天色不早,氣溫慢慢涼了,大夫人便提議回去。

臨塵故意走到衛臨瀟身邊,小聲問:“姐,你想不想見見張掖?”

衛臨瀟一怔,臨塵怎麽會問這話。他們這樣的人家,是萬不能做那樣不合禮教的事情的。又一想,便笑了。臨塵是擔心她不安吧?

“不用。”衛臨瀟搖了搖頭。“該見到的時候,總會見到的。”

無論他是怎樣的人,對她來說,都不是件重要的事情。

臨塵見她拒絕,也便不再作聲了。

二月,衛侯辭了官職,衛臨塵的婚事,也很快定了下來,隻等衛臨瀟完婚,臨塵的婚事,也會接著辦。蕭皇另賜了一座公主府,如果臨塵完婚,也將去公主府居住,一家裏頓時要少兩人,大夫人微覺傷感。

衛臨瀟讓幼楠家人幫置的宅子,也已辦妥。據幼楠的父兄描術,似是十分不錯。衛臨瀟不過是需要那麽個地方,如果裏麵陳設不滿意,需要時,慢慢置備著就是了。因此也不甚介意。

三月時,衛侯一家人去西山別院裏踏青。也隻略住了幾日,便回了京都。

衛臨瀟的婚事所需,也已準備妥當。

放了大定,又過了二十日,四月十八日,便是定遠侯府嫡長小姐與張府二公子吏部張掖大人的大婚日。

這樁聖帝親賜的婚禮,再加上張掖本是當朝最具傳奇的人物,已令全城為之矚目,雖不至萬人空巷,卻也成京都最熱的話題。

一早,天還未亮,衛臨瀟已被沈媽媽從**拉起,沐浴後,便穿了內衣,安靜的坐在妝鏡前,任由幾個丫鬟幫她擦幹頭發,惜竹揣了盤點心過來,讓她先吃了些,又喝了一碗燉的濃濃的銀耳桂園羹,不一會兒,天已大亮。

沈媽媽就領了全福媽媽進了內屋。那全福夫人,竟然是兵部侍郎周瑾的夫人。三十多歲的樣子,溫婉的笑著,與衛臨瀟見了禮。衛臨瀟便命惜竹拿了個紅包送過去。周夫人笑著收了。略說了幾句話,便幫著衛臨瀟梳妝打扮。

衛臨瀟一直覺得象是做夢一般,兩世為人的人,卻是第一次要出嫁,可這婚禮,她明明歡喜不起來,又不得不在眾人前裝著欣然如怡的樣子來。

過了很久,方聽周夫人一邊仔細打量著她,一邊笑道:“好了。”

衛臨瀟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高高攙著的髻,額貼花紅,細眉如柳,唇紅欲滴,雙頰如霞,眼如瀠煙,已然不是平日看到的那張臉,卻也不得不承認,實在嬌媚誘人。

惜文和幼楠已捧著大紅繡金鳳的嫁衣過來,幫她脫了剛才穿著的衣衫,由周夫人親自,先著襦衣,然後襇裙,束腰寬帶,長披霞衫,一件一件穿上。最後方小心翼翼的戴上鳳霞冠。

衛臨瀟慢步走到床沿上坐下,行走之間,那曵地襇裙如弱柳扶風,嫋嫋盈盈,頭上霞冠珠簾流光溢彩,褶褶生輝,再配上那張如皎月般無暇的臉,煙霧般迷朦的眸子。屋裏諸人,不禁都一聲驚歎。

周夫人且不說,從來就沒見過這般豔美出塵的紅嫁衣妝新娘子,就是惜文她們,素知她的美,也沒有想到,著了那身如火般的嫁衣,自己的小姐,會是這樣的嬌豔勝花,麗若天仙。

“都說那陶家小姐美貌,隻怕和我們這位新娘子比起來,也遜色三分了。”周夫人輕歎著。

陶晨芙和那張掖大人的傳言,整個京都官眷夫人,大概米有幾人不知道的。見眾人皆沒說話,周夫人方自覺失言。

正尷尬的不知道如何開口,卻聽屋外一陣劈哩叭啦的鞭炮之聲,就聽著外麵的小丫鬟們吵嚷起來:“迎親的隊伍來了,迎親的隊伍來了,快去看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