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龐玉清從晴川院出來,就在園子裏窄窄的青石小路上迎麵遇到了位身著粉色裙衫的女子,行走之間,細碎小步,有如弱柳扶風,近了再看,那瘦尖瓜子小臉,一彎細葉眉,鮮紅欲滴的微翹紅唇,妖媚憐人,不是夫君張治的小妾陸思芷還是誰?

龐玉清眼裏的冷光閃了閃,臉上卻掛著十分愉快的笑,見陸思芷讓到小路一側,向她曲膝行禮,龐玉清笑問道:“二姨娘這是去哪裏呢?”

“回姐姐的話,因午飯吃的多了些,怕積了食,想著這會兒園子裏沒人,就出來轉轉,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姐姐。”陸思芷低眼順眼的答著龐玉清的問話。聲音低柔婉轉。

她倒確實沒有想到!

龐玉清心中冷哼,聽了陸思芷那一聲姐姐,不由看了一晴川院的方向,眼前便晃過衛臨瀟手腕上那串褶褶生輝的金琥珠子來,心中一堵。

同樣出身名門,可她和衛臨瀟不一樣。在家做著千金大小姐時,誰又不是被父母萬千寵愛著的金貴身?新婚燕爾,誰又不是深得夫君憐愛?又想到晨間漆姨娘的那句話,不由一笑,如今時間還短,誰知道日後誰又比誰強些呢?

“二姨娘還沒見過新進門的二奶奶吧,這裏離晴川院不遠,剛好二少奶奶早上受了點傷,二姨娘不如瞧瞧去。”龐玉清說完,也不等陸思芷回話,便甩了甩袖子,施然離開。

陸思芷微笑著目送自家的大少奶奶離開,直到走的遠了,方才繼續往晴川院的方向款款走去。

青羅跟在龐主清身後不免嘀咕道:“二姨娘真是越來越……”

龐玉清頭也不回的笑道:“思芷思芷,我們這位二姨娘,可不是把自己真當成根香草兒呢?”

可香草,那也是草。

第三天一早,是回門的日子。

衛臨瀟和張掖卯時便起了床,衛臨瀟特地叫了蓮子和蓮葉來服侍張掖更衣,去了淨房。她因手被傷著了,不方便,等張掖收拾好,從淨房裏出來,才在惜竹的陪伴下前去洗漱。

等梳洗完畢,幼楠已領導著素妗和問夏端了早膳到了外麵的正屋裏。給衛臨瀟準備的是碗百合玉竹粥,另外還備了碗珍菊牛奶,給張掖準備的是白芍石斛瘦肉粥,另外還有一碟烏梅生地綠豆糕,一碟玉梅紅棗五色糕,並幾碟小菜,看樣子小廚房裏也是花了心思的。不僅樣子好看,還適合兩人食用,就是味道也很不錯。

衛臨瀟就對惜竹說了句:“這飯菜點心小菜,都不錯,一會兒你去看看今天的早點是誰準備的,就說我很喜歡,你自己看著賞些什麽吧。”

惜竹應了是。衛臨瀟也便專心用起早膳來。

兩人吃了早飯,便去老夫人房子裏請安。

漆姨娘和大少奶奶也一早就到了。兩人給上官老夫人行了禮,在太師椅上坐了,老夫人笑問道:“回門要帶的,可都準備好了?”

衛臨瀟就應道:“昨兒下午無事,就同我跟來的沈媽媽一起都弄好了。”

老夫人聽了,點了點頭,又看著衛臨瀟包著白綾的手,歎了口氣:“回去代我向侯爺和母親問聲好。你剛進門,就傷了受,是我沒有照應好你,改日我去侯府,親自向衛侯夫人道個歉去。”

衛臨瀟忙起身福了福:“娘這是說的哪裏話?隻是個小傷罷了,娘家母親也知道我毛燥性子的。您不怪我做事輕率,驚著了您,媳婦已經很感激了。”

老夫人擺了擺手道:“快坐下說話。”又轉頭吩咐大少奶奶:“你去把庫裏收著的百年老參找一支出來,讓她帶回去送給衛侯夫人,也是我的一點心意。”

龐玉清笑著應是,自去了。不一會兒便捧了個老紅木雕百壽圖的黑匣子進來,交給了衛臨瀟,衛臨瀟便也收了:“我先替娘家的母親謝謝老夫人了。”

又坐著喝了會兒茶,閑說了些話,張掖見時間不早,便對老夫人道:“娘,我看時辰不早,我們就先去定元侯府了。回來再過來給您請安。”

老夫人點了點頭,叮囑著:“……就讓臨瀟在家裏多玩會兒,遲些回來不要緊,你們回來也不用到這邊來了。來回這一天,又要應酬那邊的親眷兒,哪有不累的?”

張掖便領著衛臨瀟行了辭禮,老夫人命大少奶奶送了出去。

別了大少奶奶,兩人回了晴川院,沈媽媽已準備好東西,同著惜竹幼楠正等在院裏。見兩人回來,沈媽媽便道:“要帶的東西,已叫小廝們送到馬車上了。我和素妗還有問夏跟二少奶奶您回府。把惜竹同幼楠留了下來看管院子,隨便也叫她們隨著蓮葉她們四處走走,熟悉熟悉院子。”

衛臨瀟見已安排妥當,就去屋裏換了套大紅繡金的襦衣長裙,重新梳了牡丹髻,戴好首飾,張掖也換了套墨青的湖絲長衫,兩人便在丫鬟們的簇擁下,去了垂花門,已有一頂青油小轎等在那裏,衛臨瀟在惜竹的攙扶下上了轎,一行人去了張府的儀門,下了轎,便同張掖同上了輛馬車。

張府的官用馬車,規製上自比定遠侯府的差了一些,可裏麵的陳設卻極為華麗,簇新的上等湖絲蘇繡軟羅墊,精雕細刻的黃花梨短腿茶幾,一套官窯的青花素瓷茶具,用得著的幾乎都一應俱全。

一時轎裏隻有兩人,轎幃入下,便隔絕了外麵的世界。

衛臨瀟給張掖沏了杯茶,因想著回府的事情,又見張掖凝眉正想著什麽,也沒說話。過了片刻,就感覺張掖湊到了她的身邊,把她摟到了懷裏,車身搖擺,不時晃動著,她便在他懷裏蹭來蹭去的。

感覺十分不適,衛臨瀟忍不住動了動,就想掙脫開來。張掖的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上,就聽他輕聲道:“別動。就這樣坐著吧。”

清晨的四月晨曦,透過車窗的玻璃和藕色煙霞紗窗幔照進車內,照在衛臨瀟的微紅的臉頰上,張掖隻覺得這一刻安靜又美好。擁著她的手臂不由緊了緊。

隻有他和她的世界,沒有外人,沒有瑣事,沒有朝庭的權謀爭鬥。

可畢竟他和她,需要麵對的事情還很多。而有些事情,他不知道要如何跟她開口。想到此,不禁失口叫了聲:“臨瀟……”

這兩日太累,此時卻又太過安靜,衛臨瀟在清晨微溫的陽光中,躺在張掖的懷裏,不免慢慢放鬆下來,再加上車身輕微的晃動,迷迷糊糊的竟然快要睡著。聽見張掖叫她,就含糊著應了一聲:“嗯。”

張掖看著她微閉的眼瞼,長長的睫毛在陽光下微微顫動,竟是要睡著了,不由啞然失笑。輕輕拍打著她的背,懷裏的人動了動,似乎找了個更為舒適的姿勢後便安靜下來。張掖抱著她瘦小的身體,心便軟了軟。

這樣難得的親密,不知道能維持到哪一天。

而終有一天,她會覺得他傷了她,真到了那樣的時候,他要怎樣麵對這個盤距在他心中多年,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占了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的女人呢?

心中微歎。便也倚在車壁上,閉上了眼。

約過了半個時晨,馬車停了下來,張掖睜開眼,看著他懷裏呼吸均勻的衛臨瀟,竟有點不舍得叫醒她。頓了頓,就聽到馬車夫低聲叫道:“大人,已到定遠侯府了。”

衛臨瀟大概是聽到了車夫的叫聲,睜開了眼,正遇著張掖沉靜注視著她的目光。

“已經到了嗎?”

張掖收了目光,含笑點了點頭。

衛臨瀟自他懷裏坐起。正要起身上了坐塌,張掖卻伸了手,幫她整理了一下微微有些亂了的鬢角,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臉上的笑容便收了,沉聲道:“到了,我們下車吧。”

一舜間的轉變,讓衛臨瀟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他剛才的笑臉。見他起了身穿了鞋子下了坐塌,也便收了疑惑,跟著要下來,張掖見狀,忙扶住她,默默拿了鞋子幫她套上,然後把她抱了下來。

衛臨瀟本想拒絕,可她一隻手傷了,畢竟不方便,又想著反正沒有人看見,也就隨他去了。心中,卻不由生出些感動來。一時又想到竟這樣在他懷裏躺著睡了半天,不免有些尷尬。臉便有些紅。

期期哎哎的對著張掖的背說了聲:“謝謝。”

張掖隻是點了點頭,衛臨瀟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就變得冷冷的,因此也不再說話,看著他挺撥而散發著冷漠的背影,卻沒有見到他臉上漾起的一抹笑意。

等張掖撩了轎幃,素妗和問夏早已自後麵的隨行馬車上下來了,正守在外麵。見張掖撩了簾子,隨行的小廝忙放好腳踏。等張掖下了車,素妗和問夏這才上前,挽了衛臨瀟下了車轎。

侯府裏的儀門,也早有人等在那裏,見了姑奶奶和姑爺馬車,門衛早遣了人進府去通報,等張掖和衛臨瀟雙雙下了馬車,臨塵已親迎了出來。見到衛臨瀟,一時眼竟然有些紅,臉上卻笑著,叫了聲姐,見衛臨瀟含笑點了點頭,瞥了身邊的張掖一眼,臨塵這才想起張掖來,忙朝著張掖一施禮,叫了聲:“姐夫。”

張掖也笑著應了。

臨塵才道:“父親和母親已經在前院的花廳裏守著了。我這就領姐姐和姐夫過去。”

一行人進了前正院的花廳,就見衛侯和大夫人已坐在裏麵。衛臨瀟一見父親,眼眶不由紅了。衛侯的眼掃到衛臨瀟抱著白綾的左手,眼神一冷,就是大夫人,也目光微閃。可兩個都旋即轉了視線,裝著著沒有看到。

衛臨瀟見了,左手不由往袖子裏縮了縮,身邊跟著的臨塵也早已見了,因張掖在,自然不好問。雖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可心中也是又疼又氣。

張掖和衛臨瀟在侯爺和大夫人麵前放著的軟墊上跪著行了禮。衛侯忙笑著叫臨塵扶起。剛說了幾句話,衛侯給大夫人使了個眼色,大夫人就笑道:“這一路行來,你們也累了,我看侯爺您陪著姑爺說話,我們在這聽著也是無趣,我還是領著瀟兒去後院歇會兒吧,她兩個妹妹,還在後院裏眼巴巴的等著姐姐呢。”

張掖便道:“嶽母不必管我,您自去後院便是了。隻是臨瀟的手因為燙傷了,午時需要換藥,嶽母到時候幫著督促著些才是。”

大夫人也不問他是怎麽燙傷的,見張掖話裏話外,都是對臨瀟的關切之情,便隻管含笑應了。

衛臨瀟又給父親行了禮,這才在大夫人身後辭了出去。

出了正廳的門,兩人便被丫鬟們扶上了轎子,到了後院大夫人居住的浩然院的垂花門方停了下來。

臨雲和臨雨也都跑了出來,見了衛臨瀟,一個一邊,挽了她的手,臨雲一見衛臨瀟手上裹著白綾,不由奇道:“姐姐的手是怎麽了?”

臨雨見問,伸了脖子睜圓了眼,也盯著衛臨瀟的左手看:“大姐這是受了傷?”

剛做了新娘子,進了夫家門就受了傷的,估計她是第一人,衛臨瀟心下哀歎,知道躲也躲不過的,正要回答,卻聽大夫人柔聲道:“有什麽話回屋裏坐著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