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臨瀟一愣,又想著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作為正室夫人,聽荷來此時來見她,原是禮數,何況她倒心生好奇,不知這位為張掖生了兒子的女人,是個什麽樣的人,便讓素妗請她進來,自己則端正身姿,定定的坐了。

沈媽媽則起身站在了一邊,衛臨瀟便淡淡道:“媽媽還是坐下吧。”

沈媽媽聞言想了一下,也就淡笑著繼續在棉杌上坐了。

門外的聽荷便進了屋,手裏牽著個四五歲的小男孩,那孩子穿著件深青鎖銀邊繡梅竹紋飾的小衫,眉睛間與張掖確三分神似,雖隻四五歲,卻也劍眉星目,倒顯得英氣勃勃。而聽荷隻是一身粉色衣裙,幾年田莊生活,絲毫沒有損了她的美貌嬌弱,自有一股嫵媚麗質。雖是嬌弱,神情間卻又有著淡淡的堅韌之氣。

聽荷進了屋,就朝著衛臨瀟盈盈跪拜了下去,她手裏攙著的緣哥兒,也便跟著跪了下去,一張稚嫩的臉上,兩隻如漆黑亮的雙目,卻好奇的盯著衛臨瀟偷偷的看,倒惹得衛臨瀟眠著嘴一笑,那孩子見衛臨瀟笑了,也跟著露出笑臉來。

就聽聽荷低聲吒道:“緣哥兒,快叫母親。”

緣哥兒瑩玉般的小臉,一時失了笑,惘然的看著衛臨瀟,聽荷見緣哥兒不出聲,就拉了一下他的衣襟,大概是用力緊了,緣哥兒身形一愰,卻盡力穩住了自己,低低喚了聲“母親”,眼睛卻再不看衛臨瀟。

聽荷輕輕鬆了口氣,方才道:“妾身崔氏見過二少奶奶。”

聲間低媚婉轉,極是好聽。

衛臨瀟始終掛著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快起來坐下吧。”

一邊的素妗便端了棉杌過來。

聽荷起身坐了,緣哥兒們依著她。一雙星目不由又打量起眼前的美婦人來。

衛臨瀟見著喜歡,便拿了幾子上放著的糕點,逗緣哥兒過去。緣哥兒看那糕點漂亮,又想吃,又不敢動,便看向聽荷,等聽荷點了頭,他才慢慢蹭到衛臨瀟身邊。

可愛的樣子,逗得沈媽媽和素妗都不禁笑了。

聽荷就道:“二少奶奶勿怪,緣哥兒見的人少,一時有點認生,久了和您定會親熱的。”

撇開別的不說,衛臨瀟倒是很喜歡這孩子,一點不見鄉下孩子的跳脫蹦躂,卻又自有一股活潑勁兒。何況長的又十分漂亮。便道:“我倒是很喜歡這孩子的,你把他教的很好。”

聽荷打小服侍張掖,也不是沒有見過世麵的鄉下女子,畢竟在這樣的大家庭裏待過那麽些年,眼界自然不一樣。

衛臨瀟邊說,邊把緣哥兒抱到懷裏,畢竟是在莊子上長大的,對生人倒沒有什麽戒心,見衛臨瀟親切,便依在她懷裏,啃著衛臨瀟用帕子包好的糕點。

孩子的直覺是最敏銳的,他們知道親近對自己心存喜愛的人。

聽荷見了,方露出絲真心的笑容來。

自己的這位少奶奶,出身武門,原以為是個難相與的人,可現在至少麵上對緣哥兒倒是好的。她那顆揣揣不安的心,方放下些。

和一個母親最容易勾通的便是關於孩子的話題,衛臨瀟便細細問起了啟蒙的事情,聽荷臉色就有點黯然,卻還是笑著輕聲道:“還沒有呢,在田莊不比在府裏,也請不到什麽好的先生,我原識得幾個字,便教了些。緣哥兒倒是聰慧,一教就會,學了《百家姓》和《三字經》,又教了些別的,可我也隻識得這些,因此除了這些,也就不會什麽了。”

她自去了那裏,就如被遺忘了般,還好生下男孩來,可府裏也不見什麽表示,隻按月發放份例錢罷了,哪裏會有人想著要給緣哥兒啟蒙的事情?

說著,便逗著緣哥兒給衛臨瀟背起《三字經》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聲音稚嫩,奶聲奶氣,配著他搖晃著小腦袋一臉自傲的表情,又逗樂了眾人。

緣哥兒見大家笑,聲音慢慢小了,好奇的打量著眾人,便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可不能叫他覺得是嘲笑,打擊了他的小心靈。

衛臨瀟就笑著撫了撫他頭上的小丫角髻,讚道:“我們緣哥兒真是聰明。等過些日子,我們和鉞哥哥一起去學堂好不好?到那時候,我們緣哥兒不僅能背三字經,還能給母親和崔姨娘講故事聽呢。”

緣哥兒不知道什麽是學堂,也不知道鉞哥哥是誰,可聽說能給母親和姨娘講故事聽,又驕傲又高興,便也不管手上還拿著糕點,就攀上衛臨瀟的脖子,揚臉問道:“母親,鉞哥哥是誰?學堂又是什麽地方?”

眾人都擔心她手上的糕點弄髒了衛臨瀟的衣衫,俱是臉上一緊,聽荷見了,更是緊張,身體便不禁傾了過來,想要把緣哥兒抱過來的樣子,卻又一滯,終是坐著沒有動。

衛臨瀟見了就笑道:“沒事沒事,不過件衣服罷了。”

心裏卻覺得一陣溫軟,那麽個小小的人兒,摟著她的脖子,貼在她懷裏,感覺又幸福又愉快。便伸手托住了緣哥兒。低著頭對著緣哥兒那又點漆般的眼睛,溫柔一笑,答道:“鉞哥哥是大伯家的兒子,今年六歲了,所以我們緣哥兒要叫他哥哥,學堂呢,就是先生教你認字讀書的地方,就象姨娘叫你認字一樣呀。而且比姨娘教的東西要多。等我們緣哥兒去了,也要象鉞哥哥一樣,好好學習,這樣父親母親還有姨娘都會更喜歡緣哥兒的。”

“如果緣兒讀書好,父親也會喜歡緣兒嗎?”語含委屈疑問,又滿是希望。

衛臨瀟倒一愣。張掖難道對這孩子不親?

看著緣哥兒的眼神,便有些心疼複雜在裏麵,忙笑著答道:“母親從來不說謊的,父親原就喜歡緣哥兒,如果緣哥兒讀書好,就更喜歡了。”

緣哥兒便重重的點了點頭,小大人般道:“緣哥兒一定用心讀書的。”

聽荷見衛臨瀟似是真心喜歡緣哥兒的樣子,略放了些心,但到底怕他弄髒了衛臨瀟的衣服惹她不喜,便小心道:“二少奶奶,您還是把他放下來吧,這孩子野慣了……”

話還未說完,衛臨瀟低著頭一邊逗著緣哥兒,一邊道:“沒事,我很喜歡抱著他。”

聲音又低又溫柔,仿佛不經意說出。

卻聽得聽荷心中一暖,回府幾日,她所見冷眼極多,雖則生生忍了,可她並不後悔當初自己的選擇。張掖除了她剛入府時帶著孩子見過他,便再沒有去看過她一眼,好在給了她一處單門獨院,雖然服侍的丫鬟並不盡心,可總算日子好過了些,不必在這院裏處處受人冷眼和諷刺了。

她真怕在這院裏再待下去,連緣哥兒的性子都變了樣。雖是庶子,可卻是她的心頭肉,十月懷胎含辛茹古養下來的,奉在手心裏一樣疼著,她舍不得他受半絲委屈。

聽荷眼睛一紅,哽咽道:“二少奶奶若是喜歡,我每日多領著他來看您。您無聊時,也可給您逗個趣兒。”

孩子也是獨立的人,若把當成寵物似的養著,隻會壞了他們的品性。衛臨瀟見聽荷眼睛發紅,不用想也知道原因,可這內情卻是連安慰都不好安慰的,就裝著沒有看見,笑道:“我倒是要在家裏住幾日,過幾日還要去定遠侯府,緣哥兒入學的事情,等二爺回來了,我和他說說,但也不是急在一時的事情,這幾天趁著我在,你每日把他送過來,我好好教教他,以後入學了,也能學的快些,總比沒有基礎的要好。”

聽荷哪有不應的,忙點了點頭,不管衛臨瀟心裏是什麽打算,至少這點卻是對緣哥兒隻有好處的。

若是自此緣哥兒親近了衛臨瀟而與她生疏了,隻要對他的將來好,她也甘願。人生百年,以後的日子長著呢。她畢竟是他的生母。隻要緣哥兒以後出息了,她自是有了依靠。

衛臨瀟便又問起聽荷院裏可短缺什麽,人手夠不夠,緣哥兒還需要添置什麽的話。

聽荷回道:“東西極全的,我們隻兩個人,也不缺什麽,要是需要添置,我就過來和沈媽媽說聲。”

衛臨瀟想了一下便道:“別的倒沒什麽,想來大少奶奶按排的也是極妥當的,隻是緣哥兒小,膳食卻要注意些,大廚房裏的飯菜,也都是有定例的,你倒沒什麽,可緣哥兒不定什麽時候就想吃什麽了,你又不好去大廚房那邊去說。我看這樣吧,緣哥兒的膳食,就叫我院裏的小廚房做好了每日給你們送過去。等會兒我讓惜竹去擬了菜單子,你看一下要是行,就這樣定了,若是哪日需要添加的,你隻管和小廚裏說就是了。”

聽荷忙連連搖頭:“這哪裏行?這哪裏行?沒得為他一人叫許多人忙的理。再說他一個小人兒,又能吃多少?倒要讓廚房單單為他做一份兒。”

衛臨瀟以為她是怕不安全,就正色道:“你放心,我別的不敢保證,但這孩子,我至少會讓他健健康康的長大成人的。那時候,你也有個依靠了。”

聽荷一聽,就愣了,過了片刻方反應過來,急的站了起來:“二少奶奶,您千萬別多想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怕麻煩……”

“緣哥兒叫我一聲母親,我為他準備些好吃的,還能有誰說什麽?何況緣哥兒是二爺的第一個孩子,你隻管好好的照顧他就是了。別的也不用想。”衛臨瀟笑著安撫她,“你且坐下說話吧。”

緣哥兒聽著她們說話,卻也沒有什麽興趣,便掙開衛臨瀟的懷裏,跑去長案上拿筆硯玩去了。

沈媽媽在旁邊見聽荷不安,這才勸道:“崔姨娘聽我們二少奶奶的就是了。二少奶奶也是喜歡緣哥兒,您也別潑了二少奶奶的一片心意。”說著,便朝著兩人福了福身,“我這就去叫幼楠擬份單菜單出來,一會兒拿來給二少奶奶和崔姨娘過目。”

衛臨瀟點頭應了。沈媽媽就出了屋。

那邊素妗見緣可兒在屋裏亂跑,怕跌著了,就一徑在他身後跟著,有他想玩又因身量太小夠不著的,就拿給他,倒惹得緣哥兒不時咯咯的笑。

一時屋裏滿是輕鬆的熱鬧氣氛。

衛臨瀟心裏放鬆,便懶懶得靠在了羅漢床的大迎枕上,笑看著一大一小跑來跑去的兩人。這一段日子,她的神經也崩的太過緊了些,一時放鬆下來,比無愜意。

連帶著一直緊張應付著的聽荷也放鬆下來。兩個閑閑的說了些話。就聽問夏在外麵稟道:“二少奶奶,大少奶奶來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