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生活在一座人口過於密集的城市, 堵車成了出行的日常, 坐在副駕駛的餘曼, 時不時會轉頭看眼旁邊的奧迪, 看看有沒有被超車。

“你趕時間嗎?”

聽到肖元哲沒頭沒尾的問題, 她迷茫的轉過來, 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翹著嘴角無奈的解釋。

“見你一直往外看,我以為你很趕時間。”

聞言,她恍然大悟似的張開小嘴, 隨即晃了晃腦袋。

“沒有,就是覺得好玩,大家都一起堵路上, 也算是難兄難弟了吧。”

沒想到她還有這麽幽默的一麵, 肖元哲彎著唇角,看上去有些哭笑不得。

“不趕時間就好。”

見他像是放下一塊巨石的表情, 餘曼抿著嘴有些好奇, 究竟是什麽樣的家庭教育, 打造出這樣一個自我要求極高的人。

“聽你口音不像本地人, 暑假怎麽沒回家?”

“回去挺無聊的, 就想留在這邊做暑假工, 還能掙點零花錢。”

對外,她會下意識撒謊並隱瞞自己的情況,天底下除了老家那些親戚, 隻有傅卿言知道她的來路, 她雖然喪,卻不喜歡被人同情。

“我還以為你是留在這邊複習考研,現在不是流行這樣嘛。”

不是第一個人和她提考研這件事,她也不知道最後一個會是誰,沒來由的對這個話題產生幾分抵觸的情緒。

“我沒打算考研。”

“那你考慮好就業的問題了嗎?”

習慣了一個人,不被人關注的生活,突然間遇到這麽一個熱心腸,真讓她有些抓狂。說來也怪,少爺問她的時候,她還沒這種感覺。

“暫時沒什麽打算,懶得想那麽長遠的事。你的事務所,一般會接到什麽案子?”

“挺多的,財產糾紛、刑事訴訟,再加上我還是我姐公司的法律顧問,感覺什麽都可能碰到。”

聽他這麽說,她終於對他的職業產生了一點好奇心。

“有離婚案嗎?”

“有,不過這一類多是來谘詢財產分割的問題,不一定會真的對簿公堂。”

“那…家暴一類的案件多麽?”

她不止一次和媽媽提過離婚的事,可是母親不肯,還總是笑著安慰她,說爸爸隻是生氣,不是故意的,下次就好了。周圍的親戚朋友,也用那種幾千年的封建思想給母親和她洗腦。

“家暴…老實說,這一類真的不多,全國發生家暴的案例觸目驚心,但是會主動提出離婚,並且尋求法律援助的女性,是少之又少。”

“不過,這幾年隨著普法的工作在推進,國民法律意識和維權意識增強,這方麵的問題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本以為這樣說,會讓她這個未婚女性稍微欣慰點,卻發現補完那句話,她的表情也沒好到哪裏去,似乎比將才還消沉。

“一個沒有獨立收入的女人,不堪忍受家庭暴力提出離婚,她該找什麽人幫助呢?是沒有收入的那種。”

她就想知道,如果當初媽媽勇敢一點,現在的結局會不會大不一樣,畢竟那場大病和父親多年的折磨,完全脫不了幹係。

“如果遭遇家庭暴力,首先要遠離施暴者,立馬報警取證,或者聯係當地的婦聯、居民委員會,隻要當事人願意離婚,相關政府機構會免費提供法律援助。”

“如果,如果那對夫妻還有孩子呢?女人沒有經濟來源,孩子會給誰?”

“這個要根據情節是否嚴重來判斷,如果存在嚴重虐待行為,會轉為刑事案件,由法院提起訴訟,情節惡劣的處兩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管製,若是造成被害人重傷、死亡處兩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在離婚時,孩子會判給女方。”

聽到最後一句,餘曼咬著嘴唇內側的軟肉,鼻腔湧出一股酸澀,淚腺處溢出溫熱的**,她急忙低頭吸了吸鼻子,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擦了擦淚水。

“誒,你怎麽突然對這個問題感興趣了?”

說著,他突然看過來,她急忙咧開嘴扯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肖元哲覺得她這會兒眼睛比剛才紅,整個人仿佛沉浸在某種濃烈的悲傷之中。

“我們鎮子上之前有一家人就這樣,丈夫經常打妻子、打孩子,但是周圍人都說沒事,家裏的事家裏解決,反而妻子忍下去。”

“什麽?當地的居委會不管嗎?”

看著他心切的模樣,她笑著笑著又快忍不住淚了,心想:媽媽為什麽沒有遇到這樣一個律師?

“管不了了。”

她靠著椅背,神情哀傷的盯著後視鏡上的玉佛,他皺著眉頭心急如焚。

“怎麽會管不了,家庭暴力是可以報警的……”

聽著他急切的聲音,餘曼扯了扯嘴角,苦笑著說。

“因為那個女人已經死了,生病死了,她…再也不會挨打了。”

“……”

這個猝不及防的結局,讓肖元哲半天沒緩過來,車裏的氛圍一度低沉的快要把人壓扁了,她彎著嘴角眼裏,像一尊沒有靈魂的玩具娃娃,呆呆的坐在椅子上。

這個世界上,最難過的事,莫過於把最悲傷、最遺憾的事,用旁觀者的口吻講出來。別人是當故事聽聽,卻沒人知道,她就是那個戲中人。

相比起他們車裏的消沉氣氛,周深也快被身邊一直散發低壓槽的人給弄煩了,從酒吧出來傅卿言一個字都沒說,開著車就上路。

他坐在旁邊,想開口,又莫名地害怕打破這種寧靜到窒息的氛圍,畢竟誰也不知道少爺瘋起來,會瘋到哪個地步。

已經連續幾天沒休息好的男人,雙手緊握方向盤,一直感覺額角處有種頓頓的疼,不明顯也不刺激,卻持續了很久。

直到,突然他眼前白光一閃,手中的方向盤劃了一下,車子在路上開出一個S型,才把憋了半天的周深嚇得坐不住了。

“臥槽,你、你沒事吧?”

“沒…沒事……”

話還沒說完,太陽穴周圍一陣劇烈的刺痛,他下意識把刹車踩到底,輪胎和地麵摩擦的聲音差點把人耳膜的捅破,如果不是有安全帶在,兩個人都可能飄出去。

“你怎麽回事。”

顧不上其他,周深解開安全帶下車,跑到他這邊,要扶他出來,可他就是不配合。

“你他媽想拉我一起去送死是不是?趕緊給我下來,我開車!”

說著,他一臉暴躁的把傅卿言從車裏拉出來,打開後門把人塞進去,他才坐進車裏,就聽見躺在後排座椅上的男人,虛弱的說道。

“先去學校,我不用去醫院。”

正打算送他去看急診的周深,聽到這話真想打開後座的門,抬腿狠狠地踹他一腳。聽到他的回應,少爺又重複了一遍。

“我隻是沒休息好,不用去醫院,等去完學校,你送我回家。”

要是別人這麽不要命,他早撂挑子走人了,偏偏後麵坐著的是認識二十多年的兄弟,被逼急的男人,氣得往方向盤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好!老子送你去學校!”

就這樣,傅卿言才消停下來,一路上周深都擔心他暈過去,時不時往後看。

餘曼自從回憶完,就徹底不想開口了,每次想起童年的經曆,對她來說都是一種精神傷害。肖元哲也因為那個真實的案例,陷入了沉思,兩個人剩下的路上,都默契的沒有說話。

直到車子開進校園,要找樓的時候,他才開口。

“你住哪一片?”

“順著這條路直走,前麵兩個路口後左轉。”

重新打起精神的她,盯著前麵熟悉的建築設施,用手給他指方向,搬過來這麽久,她一直沒準確記住樓牌號,知道怎麽走,卻不知道哪個樓。

“好。”

車子七拐八拐後,終於到了她住的地方後門這一片都是家屬樓,走起來沒那麽順暢,下車後餘曼眯著眼把胸腔裏的濁氣吐出來,這一路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下來的,竟然能忍住沒哭。

“你住幾樓?”

兩個人站在車後取東西,她沒多想下意識的說了真話,“三樓”。

說完,見他抬頭看著上麵,皺著眉頭的樣子。

“我看你這樓沒有電梯。”

“嗯,這是最老的那一批家屬樓,價錢便宜但是沒電梯,不過三樓也還好。”

“你自己走上去確實還好,但是這些東西可不這樣想。”

感受著手裏沉甸甸的分量,她覺得肖律師說的沒錯,她的嘴巴覺得沒什麽問題,但是手和腳會有別的想法。

“這樣吧,我幫你提到門口,你一個女孩子,提這麽重的東西上樓,估計會累趴下。”

她張張嘴想拒絕,可一抬頭就對上他真摯的眼神,有種不答應他,自己就成了罪人的感覺。

“額,那咱們一人一個。”

“你提這個輕一點的。”

他沒什麽反應,隻是下意識把倆人手裏的購物袋換了一下,鎖好車領著她往樓裏走。

開門後,他確實如自己說的那樣,隻站在門口不打算進去,這種君子到讓人害怕的行為,真讓她有些頭大。

“你要不要進來坐一坐?”

“不用了,你是和人合租,隨便帶人進去不方便。既然已經把你送到家,我就先回去了,有法律方麵的問題,盡管給我打電話。”

他考慮的很周到,甚至算到了她的室友,餘曼心裏更加過意不去,拍拍手出來拉上門。

“我送你下去吧,我記得前麵不遠處有個奶茶店,我請你喝點什麽吧。”

知道她是怕欠人情,他爽快的應下了,兩個人一前一後挨著下樓。

“我好久沒來你們學校,如果有時間的話,你能不能領著我轉轉,上次來還鬧了個大笑話。”

她想著奶茶店不遠,自己下午也沒什麽事,就答應下來了。

“那就先不開車了吧,停在這裏就行,我帶你到處看看,等喝完奶茶還能去食堂吃頓飯。”

一早就出門,折騰到現在,她也有點空腹感了,而且一杯奶茶,確實不能表達她的謝意。

“看樣子我的午餐是有著落了,果然老師說得對,做好事是有好報的。”

聽著這話,她不知怎麽的就捂嘴笑了出來,渾渾噩噩的活了這些年,真的沒見過肖元哲這樣的人,他的存在從某個方麵刷新了她的認知。

此時此刻,一輛藍色的保時捷從大門的方向開過來,不慌不忙的減速停在單元樓前的岔路口上,車麵塗漆在烈日下奪目生輝。

車子停下來,後座的男人緩緩睜開眼,皺著眉頭往窗外看,卻看見一男一女從一輛高大的路虎後走出來,兩個人有說有笑,男人眼中滿含笑意,女人時不時笑得低頭捂嘴一臉嬌羞。

正在解安全帶的周深,冷不丁的轉頭,看見迎麵過來的兩個人,突然間…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