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把餘曼放在大廈門口, 少爺就打轉方向盤走了, 這麽幹脆的分別, 倒是讓她不適應, 誰讓她一直擔心少爺去找醫生詢問她的情況。

一回生、二回熟, 來的次數多了, 她對梁成逸的提防和排斥就少了, 偶爾也會主動開口說說那段最難熬的日子,即使她依舊沒有放棄自殺的念頭。

她感覺自己,像個站在地獄裏仰望天堂的孤獨症患者, 渴望上麵的世界,又擔心難以融入那個充滿光和熱的宇宙。

希望有人拉自己一把,又怕把別人拽到陰冷的地獄裏, 一起享受黑暗。

這邊結束的時候, 已經快到飯點,餘曼背著包出來, 站在路邊茫然的環顧四周。

她猶豫是該先吃飯, 還是直接回學校, 在她徘徊不定的時候, 包裏的手機動了。一看是傅詩雨的號碼, 她抿著唇把電話掛了, 才把手機放回包裏,它又動了。

“唉,真煩。”

她歎著氣把手機拿到耳邊, 還沒開口打招呼, 就聽見大小姐咋咋呼呼的聲音。

“鰻魚,你和我哥在哪兒玩呢?”

“我沒和傅少在一起,你找我有什麽事。”

“沒事啊,周末嘛,想找你玩玩。”

聽著意料之中的答案,餘曼撇撇嘴翻翻眼珠子轉身往地鐵站走。

“我剛看完醫生,在回學校的路上,要是沒什麽事,我就掛了。”

“你又去梁成逸那兒啦,話說,你到底怎麽了?”

“輕微抑鬱症而已,很多人都有的。”

她不清楚,是傅少不允許,還是這些人並不像他們表現的那樣關心自己。

直到今天,也沒人清楚她的過去,隻知道她家境不好,並不知道她早就無家可歸。

“梁成逸有沒有說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好啊?每周都要過去嗎?”

“每周都要來,什麽時候結束治療,他不知道,我也不清楚。”

想著遙遙無期的康複日,她低眉歎了口氣,鼓著腮幫子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可惜這些電話那頭的人看不見,隻是一味地安慰她放寬心。

進地鐵站時,她草草掛了電話拿出耳機戴上,上車後沒找到座位就靠著扶杆聽歌。

地鐵裏各年齡段的乘客都有,什麽樣的組合也都有,看來看去她發現隻有自己是一個人,有些後悔上了這趟車。

親情、愛情、友情,人類最基礎的三大情感,她都統統沒有。

看著椅子上的一家三口、年輕情侶、有說有笑的閨蜜組合,才從深淵裏爬出來的人,一不小心又摔了回去。血肉嵌入碎裂的骨骼中,痛的人說不出話來。

魂不守舍的順著人流下車,她像個遊魂一樣飄回學校,肚子有點餓,卻沒有吃東西的想法,走到樓下突然被人叫住,她茫然的轉過身,看著站在車邊的男人。

“肖律師。”

“你怎麽了,臉色不太好。”

“沒事,你怎麽來了。”

她躲閃的撩了下耳邊的頭發,飛快的調整心情和表情,瞬間又恢複到那副“萬事無憂”的狀態。

“隨便轉轉就走到這了,這話你會信嗎?”

她沉默了片刻後認真點頭,“我信!”

看著她過分堅毅的表情,肖元哲差點笑出聲。

“你這樣,我都不好意思承認剛才是假話,最近怎麽樣?”

“還、還行。肖律師,人到底為什麽活著?”

“為了看明天的太陽。”

對上她那雙充斥著茫然和悲傷的眼睛,他也覺得心裏空空的,想拍拍她的肩膀,又怕嚇到她。

“吃飯了嗎?我請你吃飯吧,也許等你吃飽了,就會忘記剛才的問題。”

近期他一直有個猜想,關於她說的那個被家暴的鄰居,越想越覺得真實,也越害怕那是真的。

“可我……”

她沒什麽胃口,隻想回去蓋著被子睡一覺。

“我帶你去遊樂場吧。”

“嗯?”

“去遊樂場玩半天,保證你沒力氣想那些奇怪的問題。”

說著,不等餘曼拒絕,他走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溫柔的把人推進車裏。

“我不是心理醫生,但我知道你現在不開心,去遊樂場發泄一下,也許有幫助。”

開車前,他簡單又直白的道出想法,她擰著眉思索,將信將疑的點點頭。

她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了,從梁醫生那離開的時候心情還不錯,在地鐵上站了半個多小時,心態就崩了。

“你不恐高吧?”

“我…還行,好像不恐高。”

“那就好。”

他打轉方向盤把車開出去,沿著家屬區曲曲折折的路往外走。

肖元哲帶她到遊樂場,進門後買了兩套套票,倆人從最離門口最近的項目開始,一直玩到夕陽西下。

“還有幾個地方沒去,你還有力氣嗎?”

剛從海盜船上下來的倆人,坐在椅子上休息,聽到他的話,咬著吸管的餘曼急忙搖頭。

“沒力氣了,剛才攀岩下來,我差不多就快倒了。”

一下午時間,她的嗓子都快喊啞了,不過一直縈繞在心間的負能量貌似也被喊出去了。

“剛才怎麽不告訴我?”

見她玩的正酣,他不好喊停,隻好陪她玩一直玩下去,這會兒他也累得不輕,心跳一直沒穩過。

“我以為你還想繼續,不好意思喊累,不過那幾個項目也就累累嗓子,其他的還好,比不上攀岩。”

說完,她又嘬了口瓶子裏的娃哈哈,酸酸甜甜的味道如同一縷柔和的春風,暫時驅散了身體的疲勞。

“原來如此,你平時是不是不愛運動。”

“嗯,不愛運動,偶爾會去操場散步。”

“適當的運動能緩解壓力,如果不喜歡跑步這類看起來有些枯燥的體育項目,你可以去體育館打打球。要是找不到搭檔,可以聯係我,乒乓球、羽毛球、網球我都會一點。”

“……”

她低頭撓撓眉毛,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會些啥,算來算去,最拿手的竟然是做飯。

“我不會打球,技術很差的。”

“沒事,我也是個半吊子,咱們一起進步。”

說完,他低頭看了眼腕表,又抬頭看了眼天邊的晚霞。

“時間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一直想著怎麽還人情的她,聽到這話頓時雙眼放光。

“學校後門那家燒烤店應該開門了,我請你吃燒烤吧?”

他愣了一下才明白她的真實意圖,心裏有點酸澀,還是笑著應下來。

“最近是想吃燒烤來著,沒想到咱們竟然想到一起了,那就走吧,回去吃燒烤。”

看著用力過猛的男人,她心裏滿是感激,感激他不僅沒拆穿自己的心思,還盡力陪她演戲,保全她所剩無幾的自尊。

難得有人陪自己吃燒烤,餘曼完全放棄了省錢這個概念,把想吃的都點了一遍,想著他要開車回去,就要了一大瓶雪碧。

“今天要是早點去,我們興許能把套票用完。”

正在給到飲料的她,聽到這話,忍不住樂了。

“那也不一定,我雖然不恐高,但有些項目還是不敢玩,膽子小。”

“你是說鬼屋?”

“不是,鬼屋裏都是假的,沒什麽好怕的,太刺激的項目不敢玩,害怕心髒受不了。”

他點點頭,大概理解她的想法,其實太刺激的項目,他也不玩。他不是喜歡追求刺激的人,否則當年也不會選律師這個職業。

吃到最後,她發現高估了自己和肖元哲的實力,隻能把剩下的飲料和烤串打包帶走。

拿手機出來付錢的時候,她發現好幾個未接電話,還都是一個叫傅卿言的人打來的。

佯裝鎮定的付了錢,她把手機裝回包裏,跟著他上車。

想著那幾通未接電話,她有些心神不寧,還沒到樓跟前,就想下車。

“我還是把你送到樓下吧。”

“沒幾步路就到了,我吃的有點撐想走一走,你路上開車慢點。”

瞥了眼不到二十米遠的住宅樓,他點點頭坐回椅子上,“那我等你拐彎了再走。”

“不用了,這邊有路燈。”

“沒事,不看著你到樓下,我不放心。等你拐彎了,我就回去。”

擔心在磨嘰下去,也是耽誤他的時間,她咬著唇角點了點頭,“謝謝,那我先回去了。”

在她往前走的時候,一直能感覺到那輛停在路邊的車子,偶爾回頭仿佛還能看見他那雙溫柔的眼睛。

走到住宅樓旁邊的時候,她停下來衝他擺擺手,等他調轉車頭離開,才繼續往裏走。

才拐過路口,就看見停在樓下的車,她心裏沒來由生出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硬著頭皮走到車跟前,直勾勾的看著在車裏抽煙的人。

“你怎麽來了?”

“出去玩了?”

他吐出一口白霧,嗆得她直往後躲。

“你抽了多少煙,好重的味道。”

“不會又是和那個姓肖的吧?”

少爺把手搭在車窗上,慵懶的轉過來瞥了她一眼,像是一種無聲的叱責,弄得她心氣不順。

“傅少,時間不早了,你還是快回去休息吧。”

“幫我把煙扔了,我懶得下車。”

看著他指尖燃了一半的煙頭,她皺著眉取過來,壓著怒火去扔東西。

走回來的時候,她聽見一聲巨響,說懶得下車的男人,就這樣大搖大擺的下來了。

“你!”

她一直覺得自己蠻能忍的,但某些時候真忍不了他那一身臭脾氣。

“你室友說家裏沒人,打電話你不接,我還以為你是死了。”

說話間,少爺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下去,語氣也有些咄咄逼人,害的她心裏發虛。

“我、我出去玩了。”

“和誰一起!”

短暫的心虛後,她就對少爺指手畫腳的態度生出了逆反心理,捏著手裏的塑料袋,大聲回擊。

“我和誰一起出去玩,和你沒關係,你不是我的監護人,我也不需要監護人!”

有些時候,她弄不明白傅卿言到底是以什麽身份和自己說話,他們的交易早在半個多月前就結束了,這是明明也是他默許的。

可現在,他三番兩次以這種興師問罪的語氣詢問她的私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她監護人。

“你把話再說一遍。”

如果是以前,聽到這句話,她肯定慫得不敢吭氣了。

但她今天真的,一點也不想將就他,巴不得立馬撕破臉皮,氣得他再也不想踏進自己的生活圈才好。

“再說一萬次也是一樣,我做什麽和你沒關係,拜托你以後不要再插手我的生活。你們的圈子我高攀不起,也沒想過去攀。”

“我知道,在你們眼裏我這種人不配擁有尊重,隻要你們需要,我就必須隨叫隨到,成為你們調劑心情的小醜。”

“可是我不想這樣,我想像個人一樣活著,窮一點苦一點都無所謂,至少還有一點作為人的權利和尊嚴。”

從小她就是在父親的咒罵和毆打中成長起來的,因為她是個女孩兒,父親看不起她。因為家裏沒什麽錢,同學瞧不起她。

她發誓要考上最好的大學,掙大錢讓媽媽過好日子。

眼看著到了最後一年勝利在望,老天猝不及防給了她一刀,硬生生斬斷了她對未來的所有憧憬和希望。

對餘曼來說,和傅卿言做交易,丟掉的不是所謂的貞操,而是她唯一剩下的尊嚴。

現在關係結束,她想把丟掉的自尊找回來。可他和他的朋友時不時出現,用他們與生俱來的高貴,漫不經心的提醒她:

尊嚴這個東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來。

“我沒有把你當小醜。”

他的脾氣一直這麽差,準確來說,對餘曼,他已經足夠客氣和有耐心,所以無法理解她的思維。

看著少爺漲紅的臉,她忍不住笑了,笑著笑著就哭了。

“對,你是沒有,因為在你眼裏,你做任何事都是天經地義。包括現在這樣,突然出現在我眼前,用一種近乎鄙夷的語氣質問我今天去了哪裏。我寧願,你裝作不認識我,寧願你把我當成一個陌生人。”

“今天梁醫生問我,昨晚為什麽要主動認罰喝酒。我說,因為我不想給別人添麻煩,問了也不過是兩個結果。如果你不幫忙,算我自取其辱;如果你幫了我,你的女伴會被他們笑話,你當然也逃不掉。”

“那個人和我沒關係。”

雖然覺得這件事無關痛癢,但他還是不喜歡被潑髒水。

“周深昨天推到我旁邊的,我不認識她。”

本以為解釋完,能讓她心情好點,卻不想這是火上澆油。

“她和我一樣,都是你們這些富家子弟眼裏的小醜,可以推來推去,可以任意羞辱。”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自願的,我想說,我不願意!我不想喝酒,不想去參加什麽生日宴,不想像個傻子一樣被人戲弄。”

這一刻,她發現曾經心疼傅少的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他是沒有親情,可他有權、有勢,還有一幫時時刻刻捧著他的朋友。她才是一無所有,除了這條命。

“你可以不去。”

望著不知人間疾苦的男人,她除了苦笑,什麽表情都做不出來。

“傅少,你知道什麽叫身不由己嗎?你覺得以我現在的情況,有什麽資本和他們對著來?”

看著一邊哭、一邊笑、一邊給自己定罪的女人,傅卿言抿著薄唇,心累到不想提醒她,他說過可以不理睬那些人。

那不是隨口一說,而是給她的承諾,顯然她沒放在心上,這讓他心力憔悴的厲害。

“我餓了。”

“……”

少爺神乎其技的轉折,氣得她把眼淚都憋回去了,七竅生煙的走到他跟前,把袋子塞到他手裏。

瞥了眼手裏的東西,他還沒說話,發現她要走,急忙伸手把人拽回來。

“陪我待一會兒,我吃完就走。”

“我……”

她才說一個字,就被他拽到石凳邊上,少爺先坐下去,打開袋子從裏麵挑了串肉多的遞給她。

“我吃撐了。”

聞言,他把手收回來,慢條斯理的吃著已經冷掉的烤串,她猶豫半天,還是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