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附庸風雅錄(耽美同人)

這麽個從不撒謊的人,冷不丁說幾句假話,特別具有蒙騙效果,而且專殺熟不殺生,越親近越靈驗。在心裏做個標記:以後要多提防著點兒。

方院長對於自己撇下兒子跑去雲霧溫泉拉關係,以致出了這樣的岔子,心中端的是後悔莫及。而方思慎為什麽毫無端倪突然跑回青丘白水去,他從得到消息起就一直在揣摩,始終想不出究竟原因何在。隻記得出發前那幾天自己十分忙碌,因為兒子就在身邊,反而忽略了他的狀態,沒能注意到任何異常。

現在反省,年前那場病來得未免突然。燒得稀裏糊塗,除了叫爸爸,還會叫媽媽。這麽多年了,真是頭一遭……到底受了什麽觸動,居然讓他如此思念母親?

這些話他當然不會對洪鑫垚說。想著孩子大了,好不容易有了交心的朋友,也許很多話不願意跟父親講,跟朋友反而來得更坦率。索性一副自己人姿態,拉著洪大少訴起苦來。

“你說他怕我生氣,他幾時真怕我生氣?哪回不是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小堯,你是小思的救命恩人,叔叔不拿你當外人,你認識他也有年頭了,還不知道他那個脾氣?當年大四畢業,非不肯進人文學院,多說兩句,就跟我鬧離家出走。公共汽車十分鍾哪!他硬是三年半沒進過家門!……”

方篤之是做戲的高手,入戲入得飛快,加上這些年他自己刻意淡化某些片段,說得就跟真的一樣,好像當初導致父子冷戰三年多的導火索,純粹來自對方思慎學業規劃的分歧。

“跟了個虛偽無能的導師,認了個禽獸不如的師兄,挨了刀子躺在醫院裏,要不是你,命都可能沒了,他還不肯跟我說實話……那刀子捅在他身上,跟捅在我身上有什麽區別?有他這麽往自己父親心頭戳洞的兒子麽……”

洪大少點頭:是沒區別,戳心,真他媽戳心。

“為了個愣頭愣腦居心不良的洋鬼子,叫什麽來著?”

洪鑫垚心中一跳:“叫衛德禮。”

“沒錯,就是那個衛德禮,從來不跟我說軟話的硬氣兒子,居然求我去救人!你知道我有多寒心嗎?”

洪鑫垚連連點頭:寒心,這事確實寒心,太他媽寒心了。

“他導師華大鼎生病,他鞍前馬後地伺候,比人親孫子還親。他爸爸我住院,整整三個月哪,沒等著他哪怕一個字!養兒子養到這份上,我……”

這件事洪鑫垚卻是知道的,前因後果從頭到尾知道得清清楚楚。

開口道:“方叔叔,我年紀小不懂事,說得不對您別計較。這事兒,我得替我哥說句公道話。他絕對不可能不關心您,他那是不知道。自從知道了,可真是想盡辦法抽出時間到醫院來陪您。別說我,我們課題組那麽多雙眼睛,都看得明明白白,天天的不管早晚,手頭事情一放就往醫院趕。至於之前他為什麽不知道……”洪鑫垚停一停,“按說我是晚輩,這事兒沒我說話的份……”

方篤之要的就是這個,立刻表示鼓勵:“是不是你哥跟你說了什麽?”

“上學期開學沒多久,我看他老也不回家,人也沒精打采的。好幾次從外邊回學校,都半夜了還看見他在操場跑步——一跑二十圈,那哪是跑步,整個就是跑鬱悶。問了兩回,他說跟您吵架了。”

自從高誠實失去就近監視的職能,方篤之已經很久沒有從第三方嘴裏聽到關於兒子的信息了。略微有些著急緊張,問:“他還說什麽?”

“他說……”洪鑫垚小心地斟酌著措辭。他的目的很明確,務必抓住每一個機會,在對方心中合情合理地強化方思慎與自己的關係。

“他說,關係再親近的人,想法也可能很不同……因為感情的緣故,雙方都遷就退讓,但並不代表那些不同就會消失,反而可能積累到極限,結果更糟糕。可是反過來想,雙方的差別再大,矛盾再多,感情也不可能因為這個就一筆勾銷。這樣一來,夾在中間的人,怎麽可能不痛苦?”

洪鑫垚在迫不得已的思考轉述中,忽然對方思慎當日那番話有了更加透徹的體悟。語速越來越慢,心底卻仿佛陡然一陣狂風,掀起浩**波瀾。

“我覺著……他那時候真是非常難過。如果不是親近的人,想法同不同的,有什麽關係?誰鳥他?認識這麽久,我看我哥什麽時候說話做事,都頭頭是道的。大概,他就是那種特別有計劃,有目標,還特別有毅力的人。可是,因為您的緣故,他會在自己最堅持的事情上猶豫,為難,痛苦。所以,方叔叔,我覺得我哥這人吧,他不是不在乎,恰恰相反,是太在乎。他在乎自己的原則,又在乎感情,哪一頭都放不下。”

洪鑫垚偏過頭,不去看方篤之的眼睛:“他大概,特別特別希望得到親近的人,也就是方叔叔您的理解,我說的是打心眼兒裏的那種理解。”

方篤之許久沒有說話。

最終長歎一聲:“小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你方叔叔我白長這麽些歲數,竟還不如你看得明白。”

洪大少憨憨地笑:“不是有句話叫那什麽來著,愛得深,批得狠?”

方篤之也笑了:“愛之深,責之切。”

“對,就這麽回事。您看您多有涵養,除了我哥,還有誰能讓您起急?”

“哈哈……”方篤之大笑。過了一會兒,道,“你倒是很了解小思。”

“他是我的救星跟榜樣嘛。我高二轉學到這邊,人生地不熟,學校裏一個正眼瞧我的都沒有,隻有他啊,一個選修課臨時老師,牛逼哄哄地教訓我。”

方篤之笑問:“所以你就把他記恨上了?”

“那還用說?不打不成交嘛。後來老師同學都知道我家裏什麽情況,又都假模假式地拍馬屁,就他真心為我好,逼我學習,帶我買書,給我講題,教我背單詞,連說髒話都管——可從來沒有一句虛的。我覺得吧,有緣認識他,是我轉到京城最值得高興的一件事。”

洪大少眨眨眼睛,極其嚴肅地望著方篤之:“方叔叔,您也知道,我家裏一堆姐姐。在我心裏頭,真的拿方思慎當親哥哥一樣看重,絕不摻半點水分。”

第〇七一章

“爸爸。”

“什麽事?”方篤之嘴上問著,頭卻沒有抬,把保溫桶裏的杏仁豬肺湯小心倒在碗中。

平時飯在醫院吃,因為嫌棄不夠營養或不夠美味,方篤之每天都爭取回家煲點湯熬點粥帶過來。被洪大少撞見兩次,說方叔叔這樣實在太辛苦,上趕著將這活兒攬到自己身上,叫“容心小築”的禦廚親自操刀準備,有時候他自己帶過來,有時候讓跟方思慎相熟的小趙送過來。馬上就要開學,方院長越來越忙,再加上禦廚手藝確實非同一般,一來二去,倒成了每日慣例。

對了,“容心小築”,黃帕斜街十三號四合院雅稱是也。

“上次跟您說的連叔的事……”

除了沒交代跑回芒幹道的真正緣由,其餘經過方思慎都跟方篤之招了。自己遭罪的部分三言兩語說過,與連富海洪鑫垚相關的內容反而說得詳盡細致。潛意識裏,他希望方篤之承這兩個人的情。再往深了說,是真的拿對方當父親,拿自己當兒子,才有資格如此期待與要求。這一趟尋根遇禍,有關身世的糾結可說徹底放下。唯一猶豫的,隻剩下到底要不要跟方篤之坦白,以及怎樣坦白。

病中得閑,他把父子共處十三年來的往事一一審視,也猜不透方篤之心裏到底明了幾分。究竟是懷疑,還是確信?或者說,他更願意讓這個孩子見證彼此忠貞,熔鑄雙方心血;還是更希望他繼承愛人血脈,寄托一往情深?這種自虐式的回憶推敲讓方思慎看起來沉默又憔悴,而實際上,精神和感情卻在不斷貼近父親。他越來越清晰地認識到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無論如何,方篤之是真正拿出全副心力去對待何慎思交給自己的孩子:一麵在虛實遠近間苦苦掙紮,一麵竭盡所能地撫養他、教導他、照顧他、愛護他……

視如己出,都太過輕淺。看看妹妹的待遇,己出也不過如此。有情無情之間,多麽殘酷。但……方思慎想:那是另外一回事了吧。從今往後,還跟從前一樣,他就是親生父親。與過去不同的是,自己更加清楚父子情義的位置和分量。

方篤之把碗送到兒子麵前,勺子筷子都遞到手裏。方思慎剛醒來那兩天,雖然吊著點滴不方便,吃飯的力氣總還是有的。卻敵不過那雙飽含了緊張擔憂,甚至有些淒涼的眼睛,由著做父親的一口一口喂到嘴裏。每多咽下一口,便多一分內疚。在方篤之跟前做了這許多年兒子,竟然等到這一刻,才真正有些乖順馴服聽話模樣。

許久沒得到回複,方思慎又問一次:“爸爸,連叔的事……”

方篤之暗暗歎氣,實在忍不住了,壓著脾氣淡淡道:“小思,你就沒有什麽別的話要跟爸爸說?”

方思慎靜坐片刻,抬起頭:“有的。爸爸,我有很多話想跟您說。”

方篤之不禁又驚又喜,有些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目不轉睛望著兒子。

“等回家,回家慢慢跟您說……我不喜歡醫院。”方思慎一清醒,就要求換普通病房,被駁回。得到的解釋是正月裏大人物都回家過年去了,套間過剩打折。退燒後要求出院,再次被駁回,非得遵醫囑住滿了不可。

比如這會兒,方篤之見兒子又提要出院,硬板起臉:“大夫說了,最少住兩周。你真是不喜歡醫院,往後就別這麽冒失衝動,凡事跟我打個商量,平時對自己身體多上點心,別連累你爸這把年紀還成天替你操心費力,你自己說,我這一個年過得多出多少白頭發?哪一根不是為你添的……”

方思慎垂下頭:“爸您別說了。我知道,我會記住。”

父子兩個相處,做兒子的曆來針鋒相對的時候多,陽奉陰違的時候也不少。這般滿懷愧疚真心認錯,當真鳳毛麟角。本來就瘦了一大圈,頭發又有些長,襯得下巴頦越發尖削。那前所未有的低頭服軟乖乖挨訓模樣,與方篤之記憶中另一個人的某些時刻如此神似。本想趁此機會說幾句重話,叫這膽大妄為的小子銘記教訓,這下怎麽也出不了口。

柔聲道:“別呆著了,趁熱喝。”等方思慎喝完一碗湯,才回答之前的問題,“連富海那你不用擔心。這事很簡單,既然你安全離開,他就不會有危險。現在怕的,不是人不放過他,而是他再去惹人。”

見兒子抬頭看自己,慢慢把話講得更透徹些:“你是洪家小少爺帶出來的,他們絕不敢再輕舉妄動,把連富海怎麽樣。洪歆堯說請他姐夫幫忙調查,能查到什麽地步,後續有什麽舉措,你可以直接問他。爸爸也聯係了幾個遼州伍盟的朋友,不過……”

方篤之停下來,似乎在考慮什麽方式表達更好,最後問兒子:“小思,照你的想法,這件事應該怎麽解決?”

方思慎沒料到父親這麽問,想一想,道:“最理想的方式,是遵循法律程序起訴。”

方篤之點頭:“我谘詢過,如果以你的名義起訴,最多判定為情節嚴重的非法拘禁,最高判刑三年。地方官員完全可以把整件事解釋為普通搶劫案件,讓抓人打人的兩個混混出來頂罪,自己推脫得幹幹淨淨。”

方思慎一早知道這事不容易,故而他的心理底線就是連富海的安全,其他都沒來得及多想。但父親兩句話赤&裸裸概括出結局,頓時無法接受:“爸爸,怎麽能這樣?!”

方篤之望著他:“你想想,怎麽不能這樣?”

見兒子半天不說話,輕拍他手背:“這種程度的案件,沒可能申請異地審判,裏裏外外都是他們的人,最後必定就是找出那倆混混收進監獄了事。要想挖出幕後指使,除非……做成驚動上頭的大案。”

方思慎聞言一驚。

“那樣的話,不僅連富海要接受調查,還要爭取其他當事人的支持。所謂欲加罪易,證清白難,連富海身上一堆曆史遺留問題,太容易授人以柄,遭人攻訐。而其他人肯不肯站出來說實話,誰也沒有把握。所以,事情最終會演變成什麽樣子,鞭長莫及,難以預料。”

“原本這種事,從來都是自上而下,易如反掌,自下而上,難如登天。”方篤之微微皺眉,“小思,爸爸怎麽舍得讓你白白受委屈?隻是,眼下時機不大好,自上而下,恐怕根本沒法操作……‘棚區改造’,是本屆政務府針對底層推行的一項最重要的惠民善政。你也知道,今年是本屆政務府執政最後一年,正趕上元首為連任造勢的關鍵時期,若叫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方思慎聽懂了,這個時候,絕不允許爆出棚區改造項目貪汙醜聞。

“沒辦法,也隻好先放一放,等爸爸確定去學政署做事,過了明年年初政務府改選,再回頭來算這筆賬,也不遲……”

這一句比前麵所有內容加起來都叫方思慎更加膽戰心驚,立刻激起強烈反應,幾乎語無倫次:“爸爸!我這不算什麽委屈,隻要您說連叔安全無事,別的都不重要。您說的那些我都明白,但不管結果如何,我願意遵循法律程序起訴。壞人少一個是一個,就算判定為普通搶劫案,至少也能抓走兩個壞人。我可以堅持上訴,也許什麽時候政治風向變化,會有不同的結果也說不定,對不對?”

“小思……”

方思慎攔住方篤之的話頭,懇切地看著他的眼睛:“爸爸,您聽我說,我知道,這件事背景複雜,形勢微妙,我的想法太過簡單天真。我不圖別的,權當是求心安、盡人事,又有何不可?您去不去學政署任職,我沒有權力幹涉,但無論如何,請不要把我,把這件事當作一條理由。爸爸,您兒子沒有任何委屈,值得您存心公器私用——”

“方思慎!”方篤之勃然變色,心頭惱怒非常,冷笑道,“你答應我畢業到人文學院做博士後,怎麽不怒斥一聲公器私用?!”

“爸爸,”方思慎語調低沉,神色近乎哀求,“您明明知道,這是不一樣的。”

關於順從父親願望,畢業後去國立高等人文學院,是他深思熟慮很久的問題,早已想通想透,隻是沒想到會在這時候一字一句闡明立場。

“在哪裏做博士後,事關學問。您當院長,本有甄別遴選之職,舉薦任命之權,監督考核之責。我若接受聘任,自當擔起份內職責。因為自知可以勝任,也決心專事學術,以不汙您識人之明,所以我改了主意,答應去人文學院。可是,若您任職學政署,那就是出仕從政,仕者,事也;政者,正也。為官為公,公事唯正,跟我做博士後,怎麽可能一樣?一處江湖之遠,對自己、對學問負責;一處廟堂之高,對他人、對民眾負責,怎麽能相提並論?怎麽能,咳!咳……”

說急了,不由得咳嗽起來。方篤之趕忙起身倒水,一麵輕輕給兒子拍背。沉吟許久,無喜無怒:“小思,我這還沒去呢,兒子先諫諍上了。”

方思慎咳得眼睛濕潤迷蒙,聲音沙啞,一字一頓:“宦海無邊,波濤險惡……別人怎樣我管不著,也沒法管,可……您不是別人,是我父親啊……”

方篤之怔怔愣在當場,半天說不出話來。

再開口,竟然微微帶了哽咽:“小思,你肯這樣說,爸爸很高興。你今天這番話,爸爸會記在心裏。”

聲音一句比一句溫柔:“連富海那裏,別擔心,暫時沒有人敢動他。至於起訴的事,我跟律師商量商量,照法律程序來,但時機卻可以靈活控製。放心,爸爸有分寸。眼下,什麽也沒有你身體要緊。”

第二天,洪鑫垚探得方篤之不在,拎著午飯樂顛顛來了。吃完飯,又掏出幾樣木頭做的成人益智玩具:“你爸不許你玩兒電腦,咱玩這個,健康又有趣。”

方思慎被質樸可愛的木板木塊吸引,一邊拿在手裏擺弄,一邊道:“我不是要玩電腦,我是著急做事。這都要開學了,本來計劃假期整理完的東西都沒弄出來,下一步可不耽誤在我這裏了嗎?”他已經跟校方請假,本科生的課推遲一周開始。至於華鼎鬆名下這個課題,組員按照分工各自繼續即可,生病住院影響並不大。最受影響的,是他自己那部分的進度。

洪大少知道勸也沒用,不如轉移注意力,拿起一個結構複雜的大號木盒,笑嘻嘻地鼓動:“打開試試。”

盒子四麵都是凹凸的木槽木棍,看起來像活動插銷。方思慎試了試,感覺處處勾連,合卯對榫,竟似天衣無縫。不由得興起,認真琢磨起來。略長的發梢垂下來擋住了視線,還沒來得及動作,已經有人伸手替自己撩了起來。

一抬頭,對上一雙亮得嚇人的眼睛,竟不知盯著看了多久,臉刷地一下紅過耳根。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麽,就聽見喃喃一句抱怨:“真是……害什麽臊啊……”肩上一暖,被抱住了,唇上一熱,被親住了。

暈暈乎乎中想起這是病房,使勁把他推開:“護士……會進來……”

洪大少十分淡定:“不會,我鎖門了。”低頭接著親,“想死我了,你想我沒?”咬上粉紅色的耳朵,悶聲輕笑:“奇怪,那時候又熱情又主動,怎麽突然不好意思了呢?”略微加重分量,咬得懷裏的人顫抖著輕吟出聲,“哼,你可別告訴我你後悔了。”

“什麽時候……”

“什麽什麽時候?”

“又熱情……又主動,什麽時候?”

洪鑫垚稍微拉開點距離,瞪大眼睛審視他的臉。想起當時那種狀況,高燒燒得糊裏糊塗,不會根本不記得了吧?頓時無比懊喪,早知道,就該拿攝像頭拍下來當證據。

他這副呆呆傻傻的模樣,看得方思慎不禁失笑。湊過去在臉頰上飛快地碰一碰,仿佛急於掩飾般低頭,撿起落在**的木盒,接著擺弄。

“嘿!你!”洪鑫垚驚得嚷起來。死死盯著麵前那個強作鎮定的腦袋,猛地抓住他的手,慢慢引到臍下又熱又硬的中心地帶,期待裏滿含忐忑:“方思慎,你可想清楚了……這會兒不發燒,也不糊塗,你聽著,我喜歡你,我想要你,忍得差不多快瘋了……”說到後來,一臉凶光,匪氣畢露,“你知道我不是什麽正人君子,我不知道還能忍多久。我是答應過你不再亂來,不過,我可沒答應你永不反悔……”

忽然屈起一條腿,用了在圖安賓館裏一模一樣的姿勢,半跪到床邊,乞求中帶著蠱惑:“那天的事,告訴我,你沒忘記,也不後悔,對不對?”

濃重而又熱烈的欲望目的,直接而又坦率的求偶姿態。

一片赤誠。

方思慎任由他按著自己的手,半晌,慢慢開口:“那天……真跟做夢一樣……不過細想一下,還有印象。”抬頭看他,“你覺得我什麽時候三心二意過?”

洪鑫垚渾身一僵,隨即猛撲下去:“那就好……太好了……”

眼看有失控的危險,方思慎定定心神,低聲道:“別……別在醫院裏。”

洪鑫垚緩緩鬆開他,長吸一口氣:“等你好了再說。”

兩個人默默對坐,專心致誌拆那木盒子。拆開一層,方思慎輕訝一聲:“啊,還有一層。”

洪鑫垚得意地笑:“這個叫孔明鎖魯班,還有兩層。”

終於拆開最後一把鎖,中間是個扁扁的小抽匣,一拉就開,裏頭躺著一隻嶄新的黑色手機。

“你落在阿赫拉的手機我姐夫寄過來了,不過被他們弄壞了。我找人把裏頭數據都拷出來,換了張卡,信號更好,也更穩定。這個機子支持手寫截圖,攝像頭功能也很強,不方便拿電腦的時候,很多活兒用它都能幹。這是我送你的禮物,你不可以不要——被心上人拒絕禮物是要人命的。”洪大少說著,手指輕點屏幕,“我設了密碼,就是咱倆第一次一起洗澡的日子……”

第〇七二章

因為說手機的事,提及阿赫拉,自然順便說到後續事宜。

“動手的人已經抓起來了,據說那倆王八蛋前科累累,足夠判他十年二十年的。姓湯的孫子肯定要下台,不過事情有點複雜,得等。我姐夫已經請人關照連叔,絕對不讓人找他麻煩。我知道你想把連叔弄出來,這個比較難辦……”

洪鑫垚說得極簡練,其間必不可少的種種地下勾當幕後交易暗箱操作潛在規則,都被他刻意省略掉了。然而方思慎剛被方篤之掃了一回盲,少有地推測出為什麽姓湯的下台要等,而把連富海弄出來最難。

“不弄出來,終究不放心。要不我想想轍,從這頭搞一套身份戶籍文件,托人偷偷把連叔帶到京裏來?”

“別……”方思慎下意識地反對。仔細想一想,若事情果真像父親說的那樣,是否曝光棚區改造貪汙,牽涉到改選連任的政治鬥爭,那麽,由於自己糊裏糊塗歪打正著撞進去,不管手上有沒有證據,連富海都必然成了當地各方緊盯的人物。安全不是問題,去向才是大問題。假設洪鑫垚硬要把他弄到京城,隻怕引起各種難以預料的過激反應,後患無窮。

搖搖頭:“隻要連叔沒事就好。你那樣做,就算碰巧成功,隱患也太多,他沒法正常生活。再說,連叔他自己,也不見得願意。先這樣吧。”

想起他之前的話,問:“你替我報案了嗎?怎麽那兩個人這麽快就判了?”

洪鑫垚冷哼一聲:“報什麽案?咱們連夜從阿赫拉跑路,下午你在賓館睡覺的時候,那倆王八蛋就被關起來了。鎮長親自給我姐夫打電話請罪,說什麽管理疏忽,地方治安有待加強——放他娘的狗屁!”

方思慎不說話了。雖然知道會是這樣,但真正知道是這樣的時候,總沒辦法覺得舒坦。

洪鑫垚看他精神不太好,道:“該睡午覺了。你睡你的,不用管我。”說著,把靠背椅挨床頭放著,坐上去,腳擱到床沿兒上,掏出手機翻看,一副作陪到底的樣子,別提多愜意。

方思慎是真的累了,躺下去卻睡不著,腦子裏亂哄哄的,情緒有些莫名的亢奮。很多事,明知道想了也沒用,然而還是控製不住要去想。真正準備想清楚的時候,又發現整個一團亂麻,糾結纏繞,不如不想。

手被邊上的人握住:“睡不著?睡不著我陪你說話吧。”

“說什麽?”

“就說……”

方思慎正在後悔不該多此一問,這家夥蹬鼻子上臉不知嘴裏會吐出什麽肉麻言辭來,卻聽他正經得不能再正經:“就說說你為什麽大過年的瞞著你爸偷偷跑回老家去吧。”

正愣神猶豫,又聽見一句:“說給我聽吧,我想知道。”

在心裏憋了這麽久,確實需要試著傾訴一下。而除了身邊這個人,也確實再沒有別的對象適合傾訴。方思慎舔舔嘴唇,慢慢道:“故事有點長,簡單說,是我最近突然發現,我爸他……不是我的親生父親。”

“啥?!”洪鑫垚一彈而起,“開玩笑呢吧?怎麽可能?”

經過無數次追尋揣摩,方思慎這會兒已經真的平靜得如同講故事了。

“你不覺得……我跟我爸長得並不像?”

“是不怎麽像……但也沒人規定兒子非得像爹,也有像媽的嘛。再說你不是說過,小時候營養不良,個子才沒趕上你爸?”

“我那時候還不知道。”

“那也不對啊,是人都能看出來,你爸對你多好啊……難道他不知道?啊!”洪大少心說:糟,原來過世的丈母娘給老丈人戴了這大一頂綠帽子。

“他知道。他從一開始就知道。”

“咦?這……”洪鑫垚有點反應不上來。這情節,簡直比電視劇還厲害。心想原來他是為這個特地跑回老家。突然發現親爹不是親爹,心裏一定十分不好受,又不便多問,抓抓腦袋,安慰道,“明知道不是親生的還肯對你這麽好,這可太難得了……要這麽講,你挺有福氣的。”

方思慎聽了,微微一笑:“我也這麽覺得。”

“那……你跑回老家就是為了……為了調查真相?”洪大少小心翼翼地問,“有結果嗎?”

方思慎一隻手被他握在手裏,掌心傳來的溫度帶著無言的親昵與關懷,整個身心都籠在一種可以安然依戀的暗示氛圍中。這種感覺,隻有最小的時候從何慎思那裏曾經得到過類似體驗。等長大一些,與何慎思一起生活,可以安然,卻無法依戀。再後來跟著方篤之,可以依戀,卻無法安然。

忽然之間,仿佛沒有什麽是不可以傾訴的。人與人的交流分很多種,不一定非要得到理解,有時候,更期待的是得到安慰。方思慎這一刻意識到,其實與坐在身邊的這個人的交流,多到自己都吃驚的地步。常常不理解,但奇妙的是,也常常有安慰。

“你聽說過第三次大改造嗎?”

“知道一點,曆史書上有,背過。”洪大少萬分慶幸當年高校聯考,曆史是他背得最好的一科。

“應該是共和二十六年,說起來三十五年了。當時國一高的一批學生……”

“國一高?”

“沒錯,就是國一高。那些學生許多跟你剛轉過來時一般大。他們的家庭背景都很好,屬於,怎麽說呢,那個時代的少爺小姐吧,被送到芒幹道接受鍛煉改造。”

去過芒幹道之後,充分領教了那是個什麽樣的地方,洪大少皺眉:“既然家庭背景都很好,為啥還會被送到那又窮又偏的地方去吃苦?”

方思慎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原因很複雜……你感興趣的話,可以自己查查資料。總之,到第三次大改造結束的時候,這些學生能走的都走了,也有走不了的,就留下了,在當地安家落戶。不過即使留下的,後來也都想方設法換到大一點的地方去了。一直守著芒幹道沒有動的,大概隻有我的母親和養父——說是養父,其實一直到我十五歲,他臨終前才告訴我。”

洪鑫垚忽然加重力道捏了捏他的手,起身倒了兩杯水過來。

“我還以為你是跟方叔叔一起回的京城,原來不是。”

“嗯,他回來得早。”方思慎用胳膊遮住眼睛,“我一直以為……是他拋棄了媽媽和我。所以,有段時間……心裏其實……非常恨他……誰能想到……”

洪鑫垚把他那隻手也攥住:“你又不知道,誰叫他們故意神神秘秘。”他一邊聽一邊猜,雖然方思慎提及長輩之間的恩怨糾葛,點到即止,但隱約也能聽出複雜的多角關係。他順理成章地認為方篤之會對不是親生的方思慎這麽好,自然是看在過世的丈母娘麵子上。心想,看不出來啊,方大院長才是真情聖。那位姓何的養父也相當不簡單,不聲不響照顧母子兩個十五年。

大概不願多說對方篤之的誤會,方思慎又折回去講小時候的生活。這一回重點放在那些快樂的回憶上,加上一個好奇的聽眾推波助瀾,不知不覺把從未對外人說過的經曆,包括對方篤之都沒有坦露過的許多往事,一點點講了出來。說到八歲母親去世,摸索著學會做各種家務;沒有進過學校,從無同齡玩伴,森林就是成長樂園;十五歲養父病逝,獨行千裏,來到京城尋找心目中的父親……感歎之餘竟有些自豪。

洪鑫垚用了心去聽,聯係最近這趟青丘白水之行所見所聞,隻覺得他這與眾不同的童年淒慘又孤獨,恨不能穿越時空去陪伴保護那個可憐的小孩。想起在國一高校史陳列室拍下的畢業照,清秀少年姿勢僵硬、緊抿著嘴唇,無措中顯出難以合群的孤傲,心裏不禁揪得難受。轉念又想,從來不去學校的人,居然花兩月混個學籍就能考上人文學院,一路滔滔念到博士……果然應了那句,人比人,氣死人哪……

隻想讓他開心,插空講起自己小時候的各種糗事來。以前說過的都不算了,把最丟臉最勁爆這輩子自己都不願意再想起來的都拿出來說了。

比如八歲被綁架,動畫片看太多,以為是拍戲,還挺興奮,最後看見綁匪被抓才後知後覺,嚇尿了褲子。比如十五歲初中畢業,暑假裏無法無天,打群架傷了人,被老頭子吊起來抽,天熱怕感染,光著屁股幹晾半個月,還遭無良三姐強拍了局部特寫留念。再比如高二寒假的文化采風,韓城韓奕坡盤山小徑上,被方思慎搶救回來的那個背包裏,其實隻裝了一本紅燈高照的成績冊……

方思慎聽到最後一樁,笑得喘不過氣來:“真、真的?真的隻有一本成績冊?”

洪大少扭頭望著牆壁:“還有兩包薯片。”

“噗!哈哈……”方思慎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我說怎麽鼓鼓囊囊的,拎起來卻那麽輕,原來,哈哈,你也真是……”

洪鑫垚瞪起眼睛:“笑!你還笑!就因為你橫插這一杠子,我那個寒假狠狠吃了我爸一頓板子燒肉你知道不?”

方思慎滿臉收不住的笑意:“那可對不住了,我是真不知道……”

洪鑫垚抓著他的手指摩挲,忽然輕輕道:“我那時候,當真混賬……”

方思慎一下安靜了。良久,反握住他的手,仿佛鼓勵,又仿佛嘉許,隻說了四個字:“現在很好。”

洪鑫垚覺得這四個字實在是從小到大有生以來聽到過的含金量最高的表揚。話都說不利落了:“我、我會一直對你好,越來越好,真的,不止現在,還有以後、永遠……”

方思慎想: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卻不忍心這時候說出口。

兩人都沒話了,靜靜待了一會兒,洪鑫垚終於想起來問:“你爸的事,這麽多年都沒發現,你怎麽最近就發現了?”

“年前回家打掃屋子,找出了養父寫給他的信。”

“那……到底……”

“我不知道。”午覺肯定是睡不成了,方思慎坐起來。洪鑫垚自動理解成這是需要安慰,一挪屁股並排坐到床頭,伸手攬住他肩膀,動作自然又順暢。

沉浸在對話中的另一方顯然接納了他的肢體語言,將傾訴繼續下去:“信裏沒說。連叔肯定不知道。我猜,我爸他同樣不知道。也許,隻有去世的母親最清楚。隻不過……我已經不想知道了。非要計較的話,生恩何如養恩親?像現在這樣,就很好。”

“我看也是。”洪大少心說,一座泰山就夠應付的了,假設再挖出一座,誰知道什麽來頭,不夠添亂的呢。問他,“那你跟你爸說過了嗎?”

“還沒有……我還要再想想。”

“我倒覺得,既然他知道,這麽多年也沒捅破,不但沒捅破,都沒讓你看出來,那是不是說明,他其實不想你知道啊?”

方思慎搖搖頭。心想:曾經一度……是能看出來的。沒有父親會用那種方式對待兒子,不論何種借口,都太不應該。可是這件事……再親密的人也不能說。

輕歎一聲:“讓我再想想。”

就見洪大少一張臉湊到近前:“反正,跟不跟他說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什麽事,一定要跟我說。”

過一天洪鑫垚再來醫院,碰見方篤之,翁婿倆找機會單聊,時務政經文化各個領域,說得熱絡又投機。方篤之存心好好報答洪少爺,特意給真心堂拉了幾個頗具分量的關係戶。洪鑫垚年前吃下瓊林書院大批東西,篩選得差不多,就等春拍開始大幹一場,正好需要借助方院長的人脈與見識。雙方都覺得東方藝術品投資大有可為,英雄所見略同之下,一拍即合。

方篤之之前並沒把真心堂那百分之十的“智慧股”太放在心上,這時候不免改變態度,開始真正當個事兒對待。

不論方大院長,還是洪小少爺,彼此都認為,一份情義與利益兼具的合作關係,一樁名聲與金錢兩全的風雅生意,值得擁有。

言談間洪鑫垚順口提了一句手機的事:“我那裏一堆閑著沒用,拿個過來給我哥先使著,方便,也省得浪費。給別人還嫌棄呢,就他啥也不挑。”

方篤之沒特別在意。第二天無意中看見兒子拿觸控筆在屏幕上寫甲骨文,不禁驚奇道:“這是什麽牌子?居然有這種功能,從沒見過。”

方思慎被問得心虛,正反麵都看看,一本正經給父親解說:“不知道什麽牌子。這個輸入功能很強,能直接把手寫體轉換成圖片,類似電腦的畫圖軟件,精確度挺高的。要是覺得圖片不方便,還能保存成自定義字符。拍下來的照片也能直接處理成字符,這一點比電腦更方便。”

方篤之“哦”一聲,感歎:“我們這些老朽很快就要被淘汰了。”一麵十分受用地被兒子安慰著,一麵把手機接過去看。外形跟時下流行的款式差不多,表麵瞧不出什麽,握在手裏質感卻極好。暗暗留意,轉頭便叫高誠實打聽。

過了一晚,回複來了:“教授,目前普通的手機都沒有精度那麽高的手寫分辨功能,除了金唯奧公司最新出的一款,聽說國內隻有水貨。”高誠實不知道方篤之從哪裏知道的這個“有利於研究的工具”,很中肯地建議道,“他們專做一些單項功能突出的產品,說是獨特,其實對大多數人來說,又貴又奇怪,市場很小,沒什麽人買。這個手寫分辨功能雖然不錯,但相對於價錢,並不劃算。”

“多少錢?”

“怎麽也要五位數吧。”

掛了電話,方篤之琢磨起洪大少這隻“閑置”的手機來。莫名地聯想到,這位少爺花五位數買個新款手機討女朋友歡心應該也很無所謂。不過真正讓他在意的,還不是錢數問題,而是送個手機,展現出那麽多設身處地周到體貼的細節,未免……太用心了。想來想去,又似乎沒有別的可能。或者,在洪大少爺心目中,認來的幹哥哥,確實地位比女朋友還要高?

因為怕兒子累著,方篤之一定不肯幫帶他手提電腦,隻捎來兩本閑書。方思慎找護士問了高幹病房區無線網密碼,連上新手機速度極快。抱著多做一點是一點的心思,開始遠程遙控課題組成員。處理積壓郵件的時候,有三封信令他犯了難。

一封是衛德禮的拜年信。回國之後,每逢重大夏國傳統節日,此君都照例發來節日問候,雙方保持著禮尚往來的君子之交。不過這次除了拜年,還提到另外一件事,普瑞斯大學新近得到一筆資金,專用於促進文化交流,麵向從事專業領域精深研究的海外青年學者,東方研究院分到一個名額。如果方思慎有興趣,衛德禮會力求將這個名額直接派給京師大學國學院古夏語研究所。明著指定哪個人當然不方便,但可以規定專業研究的領域和方向,等於量身定做。

這個項目預計五月開始申請,方思慎仔細讀完郵件,想了想,時間上十分尷尬,其他各方麵也阻礙重重。然而立刻拒絕又似乎過於可惜。回信問候一番,隻說需要仔細考慮。

第二封來自準妹夫歐平祥,拜年兼感謝哥哥成全美事,小倆口要請吃飯。郵件行文詼諧有趣,字裏行間夾雜著各種表情符號標記,活蹦亂跳,跟現實中給人的印象天壤之別。

第三封來自梁若穀,同樣是約請方老師吃飯,表示感謝,寫得十分懇切鄭重。盡管信裏沒有一個字提及請客致謝的理由,方思慎卻很清楚是為了什麽。

兩頓飯都推不掉,出院後的時間早已統統排滿,恐怕根本抽不出空。約到醫院來,又覺得不好意思,平白讓人擔心。最後還是決定請他們來醫院見麵,終究時間最寶貴。

第〇七三章

開學前夕,胡以心小兩口選了一個方篤之不在的日子來醫院探望方思慎。歐平祥實際年齡比準內兄還大上一歲,跟著女朋友大言不慚地叫哥。

兄妹二人嘮幾句家常,方思慎看他倆一副情投意合水到渠成的樣子,順口問起婚期。

胡以心有點不耐煩:“等我搞定姥姥舅舅表哥表姐還有我媽再說。”

方思慎一想,胡家高門大戶,挑女婿的條件自然苛刻。相比之下,父親這邊反倒容易得多。

“那你們現在……”

“現在在外邊租房子住。”

歐平祥故意苦著一張臉:“我壓根沒想找個大家閨秀,之前看她那樣,誰成想這麽有來頭。”

胡以心柳眉倒豎:“嗯哼,你什麽意思?”

兩人在當哥的麵前打情罵俏,一點也沒覺得不好意思。

倒是方思慎想起妹妹都要結婚了,自己這個做兄長的什麽像樣的禮也拿不出來,不覺有些黯然。

歐平祥以為他聽說兩人租房子住,委屈了自家妹妹,故而神色不對,忙聲明道:“我自己有點積蓄,家裏答應資助一部分,買個小點的房子,首付應該差不多。我會努力掙錢,將來一定讓以心過更好的日子。”

方思慎笑了,覺得妹妹沒有看錯人。忽然想到,小兩口的婚房,錢自己雖然讚助不上,現成的關係卻有一個。存下這個念頭,等合適的時候問問看。

男人之間的對話告一段落,胡以心望著方思慎,帶了征詢試探口氣道:“哥,平祥有位同事,算是上司吧,他們公司的技術總監,海歸,為人聽說也不錯,是吧?”最後這個“是吧”卻是捅了歐平祥一下,衝他說的。

歐平祥趕緊配合:“是,沒錯,聶總確實很能幹,年紀不大,三十出頭,長得也非常有風度。”

方思慎正一頭霧水,就聽妹妹接著道:“哥你抽空見個麵怎麽樣?就算……就算沒什麽想法,交交朋友也可以。成天就知道上課做研究寫論文,一點交往圈子都沒有,你這樣下去……”

敢情這小兩口……竟然給自己牽紅線來了。方思慎先是呆住,等回過味來,立時麵紅耳赤。

“你、你們……”

歐平祥忙道:“以心都跟我說了。這個……其實沒什麽的,我們公司接的尼德蘭外包項目,那頭過來的工程師,就帶著男朋友,大家都習慣了……”

胡以心幫腔:“哥,不管找什麽人,你總得找個人吧?難道一直這麽單身下去?”

雪中送炭,真心關懷,每次都是妹妹。

方思慎感動之餘,也不覺得尷尬了:“謝謝你們……不過……”真要說出口,還是挺難為情,“不過,我現在……”

胡以心看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下一驚,立刻問:“你有對象了?”

“是……正在談。”

“哪裏人?幹什麽的?多大年紀?脾氣怎麽樣?”

“嗯,挺、挺好。”方思慎被胡以心連珠炮般的審問問得冒汗,“等,等過一陣,再告訴你。”

任憑妹妹如何軟磨硬泡,也不肯多說一句。

胡以心盯住他,手指把玩著新燙的大波浪發尾,挑起眉毛,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方思慎,你交了男朋友,你爸知道嗎?”

方思慎有些慌亂:“當然、不知道。以心,你千萬別……”

胡以心奸計得逞,改用撒嬌攻勢:“哥,告訴我嘛!告訴我嘛!你不告訴我,等你爸知道了找你麻煩,人家怎麽給你幫忙啊?”

“以心,別這樣。”方思慎隻是被妹妹攻了個措手不及,這時已然拿定主意,“我會告訴你,也會告訴爸爸。再等等……現在還有些早。”

“既然這樣,我們給你說的這個,也見見唄!不比較怎麽能看出差別來。”

方思慎搖頭:“不用了。又不是市場買東西。”

胡以心還想說什麽,方思慎已經扭頭對歐平祥道:“上次你提到應該建立一個專用的數字化平台,沒來得及細說,能給我講講麽?”

歐平祥自己對上胡女王的撒嬌攻勢無有不敗,瞬間對內兄大人佩服得五體投地。一麵斜眼偷瞟女朋友臉色,一麵回答方思慎的問題。偏偏他也是個涉及專業就犯癡的,不出十分鍾,胡以心就被晾到一邊乘涼去了。

“你們這個項目,不僅需要一個專用的數字化平台,而且應該設計一個標準化的、開放式的平台。”

“你所謂的平台,怎麽用呢?”

“就拿你們現在做的工作來說,一個字一個字歸納整理,最後再交給信息技術人員集成,這是一種由小到大,先有內容,再有形式的思路。我的意思正好相反,先搭出框架,再往裏填內容。首先搞清楚這套東西做出來給誰用,需要什麽功能,拿出一個具體的需求來。比方說你希望它是一個權威而全麵的數據庫吧?希望它能當字典吧?希望具備搜索功能吧?按什麽原則進行搜索?單一的,還是複合的?每一個字根目錄下想要包括哪些次目錄等等。根據需求搭出框架,然後就可以直接往這個框架裏填內容。好比你上回提到,一個字有來源出處,有字形演變,有讀音示範,有注解示例,有擴展研究,有西文翻譯……先把框架搭好,標準定好,然後你們直接用這個平台工作,每部分內容各就各位……”

“我明白了!”方思慎高興地拍著沙發,“打個比方說,我有一堆雜物,現在的做法,是一件件整理好,再根據整理結果做個櫃子容納它們。你的意思,先估量著做個櫃子,然後直接把東西分門別類往裏放。東西可能不止這些,會越來越多,所以需要一個大空間的,甚至可以組裝的櫃子。所謂開放性,就是這個意思對吧?”

“對!”歐平祥點頭。他最怕跟外行交流,曾經接觸過一些文科專業人士,對虛擬世界完全理解不能,所以拚命往直白了解說。幸虧方思慎一點就透,立刻體會出他這思路的好處來。極其謙虛地請教了許多方麵,最後才想起最重要的問題:“做一個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