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秋嫂笑盈盈地說著,抱怨在她嘴裏也成了情趣。

方思慎過去看看,小黃鳥兒叫得正歡,一點也沒有金籠鎖雀的憂鬱氣質。

“素素老想上來抓它,害我成天提心吊膽。”

那大白貓聽見主人叫它名字,高貴慵懶地“喵”了一聲。

“小方你喜歡養什麽?要是家裏不方便,可以寄放在這兒。”

此情此景,沒法不輕鬆悠閑下來。方思慎微笑道:“沒什麽特別喜歡的……小時候養過雞,還養過狗。養雞是為了吃,養狗是為了看家,都不是什麽寵物。”

秋嫂微微頷首:“這麽說起來,這院子生活氣息是不夠濃,少了點人間煙火。不過要講風雅,養雞養狗到底不搭。你說我穿個百褶裙,跟刺枚花底下踩滿腳雞糞,成什麽樣子呢?”

她這裏溫溫柔柔說著無厘頭的假設,把兩個年輕帥哥逗得哈哈樂。借口準備晚飯,秋嫂提溜著裙子嫋嫋娜娜去了廚房,讓洪少自己領人接著參觀。

院子裏露天的部分變化不大,內部裝修設計卻跟從前大不相同。原先南邊是客廳和餐廳,專用於接待一些地位較高又需要保持私密xìng的客人,東西廂都是客房,走高檔豪華風格,弄得金碧輝煌的。現在那些五彩地毯、錦繡掛壁、金玉擺設基本都不見了,幾幅名人字畫倒還在。

方思慎上次來,沒閑心細看,隻留了個粗淺的印象。上回隻吃了個飯,心裏便把這地方定義為了餐館,以為這回還是來吃飯。至於飯後會去哪裏,下意識地不去多想。

跟著洪鑫垚走到東邊,但見整個東廂差不多全部打通,做了個極大的書房,黃花梨的書櫃頂天立地,規模堪比一座微型圖書館。

洪鑫垚解釋道:“隻拆了牆磚,那牆原本也是去年新砌的,沒什麽價值。房梁柱子都沒動,還是當初的原裝正版。書櫃照著柱子寬窄定做的,這麽往裏頭一擺,是不是,嘿,那啥,渾然一體?”

方思慎點點頭。這麽設計,梁柱不顯突兀,空間又寬敞許多。

屋子當中一張楠木大案,兩把高背扶手椅,還有兩把竹骨軟藤搖椅。一邊端莊厚重,一邊舒適自在。案旁另有兩個小巧些的多寶格書架,以便放置隨手文玩及臨時用的書籍等物。

書櫃、書架跟桌麵都是空的,洪鑫垚問:“你說擺什麽好?”

方思慎道:“這得看主人的趣味吧……”心想黃花梨木珍貴是珍貴,放書籍卻不如用樟木,天然防蟲。當然,有錢人更看重裝點價值,也可以理解。

洪鑫垚笑:“主人可不就在這兒麽。”

方思慎愣了愣:“這屋子……你自己用?”以這位少爺如今越發喜好附庸風雅的習氣,還真合情合理。

“我用?”洪鑫垚打個哈哈,“那可糟糕,豈不正應了那句啥來著,牡丹花喂牛?”

“是牛嚼牡丹。”

“沒錯,你也覺著是牛嚼牡丹吧?我哪裏用得上,給你用的。”

“給、給我……”

方思慎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洪鑫垚拉著手走到側門,隻見隔壁廂耳房改造成了一間極其現代化的學習工作室,桌上擺著成套的最新電子辦公設備。屋子雖小,鏤雕花窗卻比別的房間都大,圖案簡潔而古典,通透明亮,透過玻璃可以看見室外一叢修竹綠影搖搖。

“我覺著這屋子你肯定喜歡,用起來多方便啊。設計師一個勁兒跟我矯情,說兩邊反差太大,不古不今,不夏不洋的,這麽弄肯定沒人要。切,他懂什麽,咱要的就是古今一體,東西合璧……”

方思慎這時緩過來不少,還有點暈暈的,問:“你……什麽時候弄的這個?”

“一直就有改動的打算。這院子肯定是不賣的,之前因為是項目樣板間,又有些應酬要用它,所以等到去年年底才動手。正好專門拿來應酬的那座院子完工,這個就徹底收回自用了。東西都是現成的,開學前才開始布置,差不多一個月,大體上總算弄好了。”

握住他的手,輕輕道:“就等你來驗收。”

除去至親那裏,方思慎這輩子收到禮物的次數屈指可數。這一份厚禮砸下來,完全不知所措:“這,這怎麽成……你……我……”

“反正屋子閑著也是閑著,你幫忙添點兒書香人氣唄。”

“可是……”

“又不是強迫你來住,在學校累了膩歪了,上這歇會兒唄。”

“不行……”

“為什麽不行?有什麽不行?”洪鑫垚有點起急,問:“你是不是覺得花錢太多,所以不能接受?”

方思慎搖搖頭,又點點頭。平心而論,要是座微縮建築模型,肯定二話不說就收了。這份禮實在是大到超出他的日常認知,完全不必找理由,強烈的直覺告訴他:不能接受。

洪鑫垚鄭重地望著他:“錢多錢少,是相對而言的,你同意吧?在我看來,這真沒多少錢。”

“我知道,你有錢,但……”

“你聽我說完。這年頭,燒錢的勾當多了去了。就這點錢,拿去賭馬賽車、打針嗑yào,不過幾分鍾的事。包明星,拍電影,養球隊,連個響兒都聽不著。我就正正經經布置幾間屋子,算得了什麽?”

方思慎反駁不出來。

“你不喜歡?”

“怎麽會……”

“你肯要我的人,不肯住我的房子,這是什麽道理?”

方思慎顧不上分辨他這話有多曖昧,歎氣道:“於我而言,總覺得……太奢侈了,沒法安心。”

洪鑫垚聽他這麽說,終於也歎了口氣:“那我請你來坐坐,總可以吧?”

“這……”

不等他說話,拉著手拖到內院當中:“西廂是餐廳和客房,秋嫂也住那邊,南麵正房隔出了客廳和臥室。”見秋嫂在對麵招手示意,道,“等吃了飯,我帶你去看。”

秋嫂照例擺好碗碟就消失了。菜是新廚師的手藝,秉承了江南菜肴一慣的簡約精致,吃得十分舒服。說起來,方思慎跟洪鑫垚一起吃飯的次數,當真多到數不勝數,早就吃出了慣xìng和默契。細嚼慢咽,輕言微語,比之前隨意許多,那點不自在慢慢不見了。

“這個魚湯很好喝,一點也不腥。”

洪大少喜歡吃香辣口味的魚,聽他這麽說,道:“真的嗎?我嚐嚐。”

方思慎便給他舀了一點在碗裏:“你少喝點試試。”

“唔,是還不錯。”伸手又添了兩大勺,抄起桌邊盛醋的小壺,倒進去半壺,“這樣就更爽了。”

見方思慎笑著看自己,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愛吃醋……”自己也覺得這話不對,笑了,別有用心地重複,“是真的啊,你別不當回事。”

“那又怎樣?”方思慎說完,馬上低頭吃飯,所幸燈光不亮,掩去了無言的羞赧。

“其實上星期五是我生日。”

“啊?”方思慎意外中有些疑惑,“你是這個時候過生日?”

“以前那次,騙你的。那時候還差一個月十八歲,怕你不讓我開車。”

洪鑫垚放下筷子,直視著對麵的人:“我二十歲了。我爺爺二十歲已經帶著幾千號兵。我爸二十歲在高句麗打了兩年洋鬼子。在我們老家過去,二十歲就該正式娶媳fù,分出去單過,自己掙錢養家。”

方思慎被他看得有些恍惚。自己二十歲的時候,可懵懂幼稚得多了,完全不能比。不過,他說這些,到底想表達什麽呢?

就聽洪大少道:“我的意思是,你別嫌我小。我知道自己從前不大靠譜,但現在不一樣了。你不願意我花錢,可我願意為你花。能花錢做到的事,終歸是容易的。花錢買不來的,才真正叫人稀罕。比如說你——你肯陪我坐在這裏吃飯、說話,就是花錢買不來的,是我拿真心一點點換來的。所以,方思慎,你要相信我,我會努力對你好。現在我家裏還不能讓他們知道,但以後,以後我一定會給你個jiāo代。我要做不到,那就是自己cāo自己的蛋。你要明白,為你花錢也好,幫你做事也好,都是我應該的,我樂意,我高興,我心甘情願。你有什麽事,記得都要跟我說,別一個人悶在心裏。這年頭沒幾隻好鳥,我得替你多防著點兒。”

方思慎呆呆地聽著,眼睛和鼻子止不住地發酸。他想,這大概是世上最直白最粗魯的求愛了吧?為什麽,自己聽得這樣難受?

洪鑫垚冷不丁問:“你吃飽了嗎?”

“飽、飽了。”

洪大少抓起他的手就往外跑。穿過院子的時候,忿忿啐了一口:“靠,餐廳跟臥室隔這麽遠,誰他媽出的這餿主意?”

這時天色已暗,隔著南邊雕花門板,能看見室內一片魅惑朦朧的紅色。方思慎被動地跟著他穿過好幾張門,頭暈眼花之際,隻勉強看清頭頂蒙了紅紗的四角宮燈,在黃昏中亮著柔柔一團小小的紅暈,說不出的曖昧羞澀甜蜜憂傷。

踉踉蹌蹌又跨進一道門,前麵那人猛然回身,隻覺手腕一緊,整個身子往前跌倒,撞到他懷裏。

“你……”

“別說話。”

嘴唇被輕輕含住,身體被慢慢攏住。勢頭那般猛烈,真正動作卻無比溫柔。如同沾衣密雨,拂麵春風,涓涓細流,煦煦暖陽,纏綿而持久。心裏越來越熱,那一點不安也隨之越來越強烈。無法自控的恐慌讓人恨不能立刻遠遠逃離,身體卻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不能挪動分毫。

方思慎不由自主地顫抖著。明明心裏早已做出了決定,甚至已經隱隱有了期待,為何臨到此刻,唯一的念頭就是躲起來?

洪鑫垚忽然把他鬆開些:“方思慎,你睜開眼睛。”

一隻手圈住腰,一隻手繞過脖子,用擁抱孩子的姿勢把他整個摟在胸前。他知道他其實一點兒也不比自己大。天真又倔強,單純又柔軟,總是被人傷害,卻永遠不願傷害別人,就像個不肯長大的孩子。他知道上一次實在太糟糕,因此仔仔細細準備了這麽長時間。不過這時候洪大少還不知道,方思慎這方麵有限的全部經曆,統統糟糕透了……

“別怕。我愛你。我隻想讓你舒服,讓你高興,相信我。”

覺得他慢慢平靜了,小聲問:“一起去洗澡,好不好?”

不料居然得到一個幹脆的回答:“好。”

大喜過望,一把橫抱起來,抬腳踢開浴室的門。

“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我喜歡抱著。”

“可是我不喜歡……”

“已經到了。”

“嘩啦”一聲水響,兩個人都掉在浴池裏。

“喂!衣服……”

“反正要洗的,就這麽脫算了。”

被他這一驚一嚇一鬧,方思慎再顧不上緊張。剛入四月,還穿著薄毛衫,浸了水貼在身上,立刻沉甸甸黏糊糊地難受。好不容易剝下來,就覺腰下一鬆,褲子被他扯到了膝蓋。不由得一哆嗦就往後退:“你別……”

洪鑫垚一點不帶磨蹭,按住他兩條腿,直接把下半身全部扒光:“別撲騰,小心著涼。”

自己卻站起身跨到浴池外,三兩下脫了濕衣服,重新進來。

見方思慎紅著臉偏過頭不看自己,徑直過去把他拖到懷裏坐下:“我說你都過了二十七了,別把自己弄得跟個和尚似的。”

“什麽和尚似的……”

洪鑫垚從後邊探手,準確無誤地摸到中心地帶,極其技巧地輕輕搓揉兩下,聽見他倒吸一口氣,笑:“那你告訴我,你什麽時候讓它痛快過?”

就在方思慎昏頭漲腦之際,壓根沒來得及做任何心理建設,就被洪鑫垚逼著迅捷有效地痛快了一回。這經驗於他實在太過陌生,然而年輕而又成熟的身體顯然立刻食髓知味,仿佛早已翹首企盼等待多時,無法言喻的舒爽快樂彌漫到四肢百骸,讓他半晌回不過神來。

四合院是典型的大夏傳統建築,唯獨浴室參考了東瀛風格,四方小浴池比一般的浴缸寬敞得多,舒適又方便。洪鑫垚摟著沒什麽力氣的方思慎認真洗完澡,換了一池子水,一麵懶洋洋泡著,一麵給他按摩。確實是正經認真的按摩,手法還頗專業。

“噝,輕點。”

“你老敲鍵盤寫字,要特別注意頸椎和肩膀。”

“嗯,我有注意。”

“以後每星期按摩一次。”

方思慎絲毫沒把他這話往歪處想,扭頭道:“剛才就想問你,水裏有股yào味,是放了什麽yào材嗎?”水汽蒸騰下,渾身都透著粉色,修長美麗,是令人想不到的驚豔。一雙眼睛潤澤迷蒙,更是平日絕對看不見的風情。

“嗯,放了一點安神的東西,隻有好處,沒有壞處。來,趴我身上,我給你摁摁後背。”不等他同意,伸手翻過來,按在自己身上。把水位降低些,剛好沒過上腰。

兩人緊貼在一起,方思慎立刻感覺出,硌在小腹上的那根烙紅的鐵棒是什麽溫度和硬度了。試著把手伸過去,卻被洪鑫垚擋住:“不著急。”

感覺他手指力度適中,沿著脊椎兩側反複推揉,一點點往下挪移。先是又酸又脹,後來慢慢變成又酥又麻,竟至渾身酸軟無力,全靠對方支撐,像是舒服,又像是難受,忍不住輕哼出聲。當手指來到最下邊最私密處,一聲長吟顫抖著從鼻腔漏出來,把他自己嚇了一跳。

“隻要準備充分,不會疼的,我保證。”

洪鑫垚低下頭,在他後背細碎親吻,時而恰到好處地咬一口。忽然將他翻了個身,手指在後邊耐心揉按,唇齒在前邊輕輕舔舐。隱約的快感如暗潮累積,隨著溫暖水流的衝刷,好似沒有盡頭般在體內攀升,令方思慎思緒淩亂而破碎。

這樣被動而又濃烈的歡愛,讓他覺得自己是被渴望,也是被珍視的;被覬覦,也是被憐惜的;被禁錮,也是被保護的;被征服,也是被膜拜的……歸根到底,他想,應該是被愛著的吧……

渾渾噩噩中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聽見他說:“好了,我們到**去。”

第〇七七章

方思慎的生物鍾一向極其規律,除去生病,從來沒有睡懶覺的時候。可是今天,心裏明明知道該起了,眼睛卻無論如何也睜不開。他覺得自己被夢魘住了,著急地想動一動,可怎麽都動不了。終於,堅強的意誌戰勝了懶惰,閉著眼努力翻了個身。然而身體立刻如同一灘稀泥般,啪一聲陷在被褥裏,軟塌塌再也無法挪動。

“睡……乖……”一個聲音在頭頂喃喃響起。軟綿綿的什麽東西裹上身,緊接著沉甸甸什麽東西壓了上來。

疲憊困乏到極點的ròu體終究打敗了意誌,昏天黑地接著睡過去。

最後完全是被雙重生理需求給逼醒的。胃裏咕嚕叫喚可以不管,但別的問題卻不能不管。眼睛還眯著,掙紮著要起床。

“起來做什麽?再睡會兒吧。”

“上廁所……”嗓子幹疼,多說一個字都費勁。撐著胳膊想下床,誰知這一覺睡得太沉,幾乎沒動彈過,骨頭僵硬肌ròu發麻,根本不聽使喚。

身體忽地騰空轉了個向:“我送你去。”

聽見門響,方思慎眼前還白蒙蒙的,腦子總算有些清醒了。

“你出去。”

“我扶著你。”

“出去。”

“我怕你摔倒。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咱們都……”

方思慎一手撐著牆,一手撐著洗漱台:“出去!”

“好,我出去……”

洪鑫垚小心翼翼鬆開他,邊往後退邊盯著不放,看他確實像是站穩了,才虛掩上門立在外邊。

方思慎處理完個人問題,連帶洗漱一番,最後放了盆涼水,整張臉撲進去冰一把,終於元神歸位。拉開門,冷不丁對上一雙滿是緊張的眸子,嚇了一跳:“你幹什……”

看見對方身上一絲不扌圭,聲音戛然而止。旋即意識到自己也什麽都沒穿,頓時失了氣勢,好像突然一下子想起來發生過什麽,臉上燒得通紅,連耳朵脖子都跟著變了顏色。

見他作勢要抱自己,趕忙甩手邁步:“我能走。”這一步邁得又猛又急,膝蓋一軟就向前撲倒,被一雙有力的胳膊攔腰接住,穩穩當當抱回了**,趴在軟綿綿的被子裏。

感覺他的手往某個地方摸,全身一凜:“洪歆堯!”

“我看看。”洪鑫垚手臂壓住他後腰,防止他亂動,“別緊張,我就看看。”

清醒的狀態下做這樣親密又羞恥的接觸,簡直是對身心的殘酷折磨。方思慎連帶著想起了昨夜不夠清醒狀態下的種種片段,臉上紅得簡直要滴出血。他承認愛與xìng,情和yù,對於彼此認可的成年人來說,是正常的,也是美好的。可無論如何也抵不過心理上和身體上本能的羞澀反應。他一邊自我安慰:應該隻是不習慣而已,一邊在對方溫柔的撫弄下止不住地顫抖。

洪鑫垚以為他是難受的,停下動作:“很疼嗎?”

“不……不怎麽疼。”

“昨天沒出血,洗完有一點腫,現在好多了。這個yào膏效果不錯,忍一下,馬上就好。”又想他就是真的疼也未必肯說,低下頭細細地看,一邊抹yào一邊輕輕吹氣。

“啊……別……”

“怎麽了?”

實在是無法明言的難堪別扭,隻好顫著聲音道:“別……這樣,癢……”

洪鑫垚被那點不經意的哀求委屈弄得心裏一片酸楚。原本壓著許多調笑,這時統統飛到九霄雲外,隻剩下無限憐惜。

蓋上被子,側躺到他身邊:“真的不疼?”

方思慎忽然紅著臉瞪他一眼:“怎麽不疼?腰疼、背疼、腿疼,哪裏都疼!”

“那……昨天舒不舒服?”

方思慎噎住。

那一個挑起一絲壞笑:“不說話,那就是舒服了?”

臉皮的厚度完全不在一個數量級上,方思慎閉上眼睛不搭理他。

“渾身疼是吧?我給你揉揉。”

溫暖厚實的手掌不輕不重落到背上,方思慎不由自主“嗯”了一聲。太久沒有這樣純粹而又徹底地消耗過體力,被他這一揉,連最末端的腳趾都好像是酸的,完全感覺不到筋骨的存在。

揉了一會兒,心緒慢慢恢複正常,低低地抱怨:“一點都不知道節製,又不是有了上頓沒……”到底說不出口。

那一個一本正經道:“我就想讓你試試哪個姿勢最爽。”

如此無恥又無語的回答。

“告訴我吧,哪個姿勢最爽?”

洪鑫垚見他故計重施,又不理自己,繼續壞笑:“不說話,那就是都爽咯?”一麵說,一麵整個人粘上去。

方思慎隻覺一股熱氣貼著耳廓吹到耳孔裏,聽見他問:“我好不好?”

明明再沒有第三個人,那低得詭異又甜得起膩的聲音,硬是把氣氛攪到隱秘曖昧無比

“我覺得你好極了,真的,簡直跟飛起來一樣。你覺得我好不好?說嘛,我好不好?”

越是這樣不依不饒,方思慎越是開不了口,臊得沒處躲沒處藏。他還記得最開始緩慢細致的研磨,鑽木取火般弄得心裏漸漸冒煙。等真正燒起來之後,整個人都是顛倒破碎的,既失去了方向,也失去了時間。當最後一道白光從腦中閃過,後邊發生的一切再也沒有印象。

洪鑫垚看他那副為難樣子,恐怕真是問不出來。扳過肩膀,無奈道:“我不要你說了,點頭搖頭總會吧?喏,我好不好,給點表示,嗯?”

雙目灼灼,殷殷企盼。

終於看見他上下動了動腦袋,微不可聞漏出一個字:“好。”

“我就知道!”捧住他的頭,在嘴唇上響亮地親一下,眉開眼笑,喜不自勝。

肚子一陣叫喚,方思慎終於有借口擺脫他無休止的糾纏:“我餓了。”

“啊,我把這個給忘了。飯就在外邊,隻等你吃。”

方思慎任由他磨磨蹭蹭幫忙穿好衣服,等下地的時候,死活不肯讓他抱,自己慢慢走出去。臥室外邊套著一個小廳,擺著幾件仿古風格的現代家具,兼顧舒適xìng和觀賞xìng。他這時才有空觀察環境,目光掠過牆角精巧的四角宮燈,微微一滯,上邊蒙著的紅紗不知什麽時候摘掉了。仔細想來,客廳臥室的擺設布置,沒有任何出格的地方,僅僅隻是燈光顏色的變化,就營造出完全不同的觀感。他不願意去想,偏又忍不住去想,昨夜的燈光,是一種多麽深沉而又嫵媚的暗喻。

聽見洪鑫垚忽道:“你等一下。”折回去進了臥室。

正愣著,他又出來了,把羊毛毯鋪在高背沙發上:“好了,坐吧。”

有點不舒服,但並不明顯,更多的是渾身無力的懶散。飯菜都在托盤裏,底下燃著酒精燈保溫。洪鑫垚盛了一碗青菜丸子湯遞過來。看見這個覺得很舒服,方思慎拿起勺子便吃。他以往的生活過於規律,從未有過如此放縱散漫的時刻,整個人都還有些恍惚。

吃了一會兒,發現對麵的人也隻盛了一碗湯,問:“你怎麽就吃這點?”

“我都吃過一頓了,這是陪你再吃兩口,就當是下午茶好了。”

聽到“下午茶”三個字,方思慎頓了一下。抬頭看見牆上掛鍾,勺子當啷落到碗裏:“怎麽會……這麽晚了?”

“不算晚,我也是中午才起來。”

方思慎不敢問他什麽時候睡的,低頭又吃了一個丸子,驚呼一聲:“遭了,我約了他們幾個麵談……”

“韓彬江彩雲他們是吧?已經打過電話來,我替你接的,說你病了,讓他們先自己弄著。”

“啊,是嗎?謝……”這聲謝謝根本就是習慣,謝到一半想起緣由,咽了回去。

他跟父親請了假,這個周末不回家。因為向來條理分明,不肯浪費時間,覺得把周五晚上跟周六上午留出來已經足夠,於是約了幾個課題組成員周六下午麵談,壓根兒沒想到一場忄青事會累成這樣,居然睡到三點多才醒。

他模模糊糊地想,即使是那一次,雖然難受了幾天,但該幹什麽幹什麽,一點沒耽誤,這回怎麽就這樣了……心裏隱隱約約感到,不是這回不舒服,而是……好像舒服過頭了。所謂縱yù,就是這個意思吧……

他沒意識到,這同時也是堅強與脆弱,無所依與有所恃的區別。

一碗湯見底,洪鑫垚把熬得濃濃的黑糯赤豆粥跟清蒸鱖魚端過來,然後坐在邊上專職挑魚刺。

方思慎吃了好幾口,才發覺哪裏不對勁。

停下來:“你別這樣。”

“怎麽了?”

指指他盤子裏的魚刺:“你別這樣,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吃過了啊。反正有空,再說我想你多吃點嘛。”

“你沒有別的事做?”

“有啊。不過別的事沒有這件事重要。”

邏輯完全對接不上。方思慎隻好默默吃飯。過了一會兒,下定決定,再次開口:“洪歆堯,我想……”

那一個停下來專心致誌聽他說話:“你想什麽。”

“我想,以後……別這麽……這麽……”縱yù兩個字,終究說不出口。

“這麽什麽?”

方思慎知道,如果今天不說清楚,往後恐怕再也沒法說清楚。

“我想,以後,別這麽……沒有節製。實在是……”其他理由均難以出口,最後道,“太浪費時間了。”

“嗯,我會注意,不能讓你太累。”洪鑫垚一臉正經地點頭,然後一臉正經地反問,“但是這事兒怎麽能說是浪費時間呢?聖人不是都說過,什麽也大不過吃飯上床。要連這個都舍不出時間來做,活著還有啥意思?”

方思慎心道聖人什麽時候說過這種話,然後想起了那句“食色xìng也”。

沒力氣給他糾錯:“我的意思是,別……太放縱了……”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昨天做太多了,以後要少做點。”

這話簡直比昨晚的事實還要赤luǒluǒ,方思慎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埋首吃飯。

“其實吧,你知道,一般沒錢找錢的時候,有兩個辦法,開源或者節流。”聽他忽然用嚴肅的口吻說起無關話題,方思慎不禁抬頭。

“你說的那個,少做,就屬於保守的節流。要我說呢,節流不如開源,還得多做。你得多鍛煉身體,增強體力,還有多適應……”

方思慎隻恨手邊除了筷子就是勺子,扔碗砸人又做不出來,低喝一句:“你閉嘴!”

可惜恐嚇沒有效果,那混蛋兀自喋喋不休:“我說真的呢。我問過那老大夫,說是你這樣肺不太好,還講課,最傷中氣,就不應該晚上出去跑步,空氣太涼。以後每星期跟我去兩次健身館,看有什麽感興趣又適合的活動。我帶你去的地方肯定清靜,不用怕打攪。”

方思慎呆呆看著他,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這樣細致的關懷照顧,心裏竟然隻覺得一陣陣發慌。

“怎麽傻了?”

“沒……”

“吃完了?”

“嗯。”

“上裏邊歇著,這裏有人收拾。”

兩人回到臥室,洪鑫垚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問:“還困?”

方思慎搖搖頭:“不能再睡了,晚上怎麽辦?”

“那咱們做什麽?”

問做什麽,他隻會往正道上想:“我電腦不是在你車裏?拿過來……”

“我說你好歹歇一天成不成?”洪大少深受打擊,無比沮喪,“方思慎,我的地位能比你的電腦稍微高那麽一點點麽?”

方思慎忍不住笑了:“那還是你說吧。”

“嗯……”洪鑫垚一拍手,“正好我有些東西要看,咱們一起看。你等會兒。”很快捧了一大摞類似畫冊的厚書過來。

方思慎眼皮跳了跳。跟這位少爺一起買書的經曆很難忘,一起看書則十分不可想象。拿過來才發現是幾家門戶拍賣行今年的春拍手冊,確實非常適合一起看。

洪鑫垚坐下,拉著方思慎趴在自己腿上,把春拍圖冊挨頁翻看點評,情義兼顧,公私兩便。一邊還騰出工夫chā空套話:“忘了問了,你周末不回去,跟咱爸怎麽說的?”

得,成咱爸了。

方思慎隻能隨他去,道:“就說來看看你這邊的四合院,另外還要給課題組的同學開會。”

一句假話也沒有。

過了一會兒,方思慎又道:“我爸現在對我不像以前管得那麽緊了。”

洪鑫垚想起他父子間那團亂麻,問:“為啥?你都跟他攤牌了?”

“嗯。以前是管得太緊了。現在這樣,才正常。”

洪鑫垚低頭看看他的臉,十分安寧,想來是把當爹的擺平了。

兩人對該幹的事都認真得很。半工作半娛樂,將所有手冊瀏覽一遍,像模像樣地比較討論,又做了標記和摘錄。介紹文字裏許多文言,洪鑫垚隻負責給圖片畫圈做標記,方思慎負責摘錄,還得負責解釋意思。

方思慎不禁問:“平時誰給你解釋?”

“有顧問。不過我特地練了筆畫輸入法,上網查,嘿嘿。一般看看來曆說法,估摸下價錢,再去問他們。”

中間吃了一回夜宵,等全部結束,已是晚上十一點鍾。

睡覺的時候,洪鑫垚發現方思慎又回到下午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挨著他躺下,輕輕摟住:“好好睡吧,你累了,下星期再說。”

這混賬話卻沒得到回應。過了一會兒,才聽見他慢悠悠道:“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總有點慌……洪歆堯,你沒有這種感覺麽?”

“我高興還來不及,哪來的工夫慌?”

“那我……大概是不習慣吧。”

洪鑫垚親他一下:“很快就習慣了。”

一陣漫長的沉默。洪鑫垚以為他睡著了,自己也開始迷糊。忽然聽見他說:“洪歆堯,我們在一起,我想你答應我一件事。”

立刻清醒了:“你說。我聽著。”

方思慎聲音很小,語速很慢,在黑夜裏卻格外清晰:“隻有一件,非常簡單,我想你答應我,以後不做壞事。”

洪鑫垚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但這隻是他自己的感覺,實際上不過幾分鍾而已。他的直覺告訴他,方思慎提出的這個要求,比起追求方思慎這件事本身,可能更有難度。

他聽見自己問:“什麽事……算是壞事?”

“你這麽聰明,肯定明白的。有些事,不能算好事,但有些事,卻一定是壞事。你能不能答應我,不做壞事?”

洪鑫垚聽見自己聲音變了調,好像要哭出來一樣:“這年頭除了你,哪個敢說不做壞事?你明知道,他們都做壞事,我憑什麽,憑什麽……”怯怯地問:“我要是……做了壞事,你就不要我了嗎?”

方思慎很想斬釘截鐵地說一聲“是”,然而他說不出來。他想起了父親,想起自己怎樣鴕鳥般不去麵對某些事實。

“我會難過。”他輕輕地重複,“你要是做了壞事,我會難過。”

洪鑫垚把頭埋在他肩膀上,悶悶地道:“那好,我答應你,我盡量。”

“嗯。”方思慎翻身抱住他,這個“盡量”,比毫不猶豫的承諾可信度高得多。

“沒道理我一個人提要求,你也可以向我提要求。我們,我們是一樣的。”

洪大少登時眼睛賊亮:“真、真的?”

“當然是真的。”

“那……我也隻有一件,非常簡單。”

“你說。我聽著。”

“就是……在**,都得聽我的。”

“啪!”一聲響。

“啪!啪!啪!”連聲響。

“喂!你打、打我幹什麽?哎!疼、疼!”

洪大少張開四肢把他連枕頭帶被子牢牢困住:“生什麽氣嘛……逗你呢。”

咬住他耳朵:“剛是開玩笑的,現在來真的了。確實隻有一件,非常簡單。那就是——我想聽你說‘我愛你’。”

這個要求實在不過分。不但不過分,而且合情合理恰如其分,應該充分得到滿足。

“我……”方思慎張了張嘴,第二個字停留在口型上。因為他全部的人生經驗,他所受過的所有教育,從來沒有過把這個字宣之於口的機會。更深層的原因是,他所深刻浸染的夏國傳統文化裏,縱有一萬種表達愛情的方式,也根本不存在“我愛你”這個洋派的、現代化的、直白到一覽無餘的宣言。

他忽然抓過洪鑫垚的一隻手,用十指相扣的方式握住,然後默默貼在自己胸前。

那一個竟然懂了,用另一隻手把他的腦袋圈到懷裏,歎氣:“不用說了,你點點頭,讓我知道。”感覺腦袋在胸口蹭了蹭,像宣告勝利般大聲宣布,“睡覺!”

第〇七八章

周日天氣好極,洪鑫垚將兩把竹骨軟藤搖椅搬出來,兩人躺在院子裏曬太陽。葫蘆架下黃鶯婉轉,刺枚花間彩蝶紛飛,那大白貓盤在石桌上懶洋洋陪著,比人還懂得享受。

方思慎也想開了,如此閑適輕鬆的時刻並不常有,反正幹不成別的,索xìng放下種種牽掛,珍惜眼前美好春光。

天氣太好。方思慎忽道:“我們出去走走吧?”

“去哪裏?”洪鑫垚嘴上問著,心下暗忖,他多半又要去看天書一樣的展覽,說不得,隻能舍命陪到底。

方思慎想,最好找個都不至於無聊的去處。在心裏盤點一番,道:“北苑河蓮花渠岔口那兒有個古玩舊貨市場,你去過沒有?”

洪大少直接走學院路數入行,這等江湖淘寶場所,還真沒接觸過。

“我隔段時間會去那裏看看舊書,好久沒去了。不算遠,還可以在河邊散散步,怎麽樣?”

“行,我去取車。”車庫設在外院,從側門進出。

“要不……別開車了,那地方可能不方便停車,但地鐵可以直達。而且,我想走一走。”

洪鑫垚心頭雀躍,頓時覺得這主意好極了,挑眉笑道:“你的意思,就是咱倆去軋個馬路唄?我去跟秋嫂說一聲,午飯遲些吃,再拿點吃的喝的帶著。”

黃帕斜街地鐵站去年才開通,雖然是周末,人也不少。洪大少自從有車之後,再沒使用過公共jiāo通工具。幸虧高中那兩年沒少體驗,不至跟平民生活脫節太遠。等車的時候,他一心想給方思慎搶個座兒,便站到他前麵。列車剛停穩,他動作敏捷,側過身子貼著車門邊就鑽了進去,方思慎自然還老老實實排在後麵。

湊巧下來一群小孩,戴著統一的小紅帽,嘰嘰喳喳東張西望。方思慎讓了讓,立刻被擠到最後。一個呆呆傻傻的小胖墩筆直往身上撞,隻好伸手捉住。領隊老師吹哨集合,小孩們哇啦啦站隊,小胖墩推開他就跑。方思慎笑著搖搖頭,忽然聽見洪鑫垚似乎在喊自己,抬眼一看,車門正在合上,來不及了。

趕緊往前方指指,意思是讓他在目的地等自己。前後兩趟車也就幾分鍾差別,沒什麽關係。

誰知等他到達蓮花渠地鐵站,四處張望也不見洪鑫垚的影子。正疑惑,手機響了。掏出來一看,可不正是洪大少來電。趕緊接通,地下信號居然還不錯。

“你到了?”

“到了,你在哪兒?”

“站那別動,我馬上到。”

“你在哪兒,我過去……”

掛了。

方思慎一心以為他在外邊,覺得自己出去找不是更好。接了這個電話,隻能乖乖待在原地。沒多大會兒,看見洪鑫垚從後麵一趟車裏出來,不由得愣住。

洪大少破天荒有些尷尬模樣:“我怕你迷路,坐了一站下車掉頭回去找你……不許笑。哎——都說了不許笑了!”

原來他搶上車占了個座,回頭發現方思慎沒上來,一下子急得方寸大亂。還沒理出個頭緒,下一站就到了,立刻衝出去上了對麵的車,回頭找人。當然,上車他就反應過來這舉動有多蠢,偏偏車門合上那一霎,隻想著他沒跟上來,他被落下了,他不見了……

“還笑!你還笑!”見方思慎笑得眼睛亮晶晶的,自己忍不住也笑了。

自我開解:“靠!智者千慮,必有一那啥,失蹄。這有什麽。”轉而遷怒於人,“你也是的,坐個地鐵都能被人擠出那麽遠。要擠高峰的時候,就你這樣,還不得壓chéng rén幹?”

不料方思慎回複道:“說起來,我運氣挺好的,從來不用擠高峰。”

將來即使工作,也多半住在校園裏,免受朝九晚五奔波之苦。方思慎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一個適合競爭社會的人,所幸還有一技之長勉強在大學裏安身立命。

“你還得瑟上了……”

方思慎望著他:“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擔心我,我知道。謝謝。”

洪大少撓頭:“誰知道怎麽搞的,那一下腦子突然短路了。”

走出一段,方思慎忽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馬有失蹄,人有失手。別混著用。”

“我創造xìng發揮不行嗎?”

“再怎麽創造xìng發揮,你也不能把智者發揮到蹄子上去,對吧?嗯,把你蹄子拿開……”

“耶?!”洪鑫垚從來不知道,書呆子抬起杠來,居然也有這樣靈光的時候。仔細想想,其實他很多時候是犀利的,隻不過板正慣了,也沒有人專門逗他抬杠,所以潛力沒發掘出來。

見他眉眼間笑意盈盈,帶著極其罕見的促狹意味,說不出的靈動可愛,真是恨不能立馬抓過來狠狠親一把。

先陪方思慎在舊書攤挑了半天書,揀出本絕版多年的小冊子。

“這是非常經典的一本小工具書,我一直想等再版,可能是市場需求太小,印了一次就沒有再印。今天運氣不錯,竟然碰上了。”

然後兩人上古玩市場。方思慎是純消遣,洪鑫垚當然心眼多得多,既留心賣的,也留心買的,琢磨這門生意他們怎麽做。裝出一副菜鳥大頭模樣,愣頭愣腦往上撞,等人以為釣上一條魚,出溜又脫鉤了。如此反複幾次,方思慎也看出他伎倆,自己瞧自己的,隨他裝模作樣跟人互相糊弄。

說是市場,其實是沿河岸一大片露天貨攤,也有人幾樣東西墊塊手帕直接擺地上。蓮花渠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正是因為種滿了蓮花。這個季節雖然隻有蓮葉,然而大片大片圓潤嫩綠,看去別有一種賞心悅目。更兼兩岸楊柳招搖,桃杏繽紛,哪怕什麽都不買,就是走走看看,也叫人十分舒暢。

返回的時候,兩人抱了個楠竹筆筒,幾樣有趣的小擺設。原價就不高,又被洪大少砍下來至少一半。方思慎佩服極了。洪鑫垚撇撇嘴:“不會談價錢還怎麽做生意?以後買東西都帶上我,就算抽你三成傭金,也比你自己買劃算。”

“哪有那麽多……”方思慎嘴上說著,心裏卻想,還好舊書沒這麽玄乎,否則不會砍價可太虧了。

再坐地鐵,洪鑫垚就隻肯跟在方思慎後麵。

回到四合院,小擺設們都擱在書房裏。吃了飯,方思慎要回學校。洪鑫垚想拖到晚上,方思慎道:“明天有課,總得準備準備。”隻好一起回去。

出大門的時候,洪鑫垚忽然停下來,指著嵌在側麵牆裏的一小塊金屬牌:“那是個指紋感應器,推開蓋就能用。我一般會拍門,門環連著電子門鈴。”

方思慎想也是,否則秋嫂在內院,不可能外邊一敲就聽見。又看看那感應器,跟牆磚一個顏色,不仔細根本發現不了。

“你的指紋也錄進去了,什麽時候想來就可以來。萬一沒人應門,自己進去就行。”

方思慎吃驚:“你什麽時候……”

“你睡覺的時候。”

總覺得有些別扭:“怎麽不先跟我說一聲?”

“放心,我又不會害你。”

“不是這意思。你要錄我的指紋,總應該先問過我。”方思慎潛意識裏覺得這是個危險的兆頭,越說越嚴肅,“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我不喜歡你這樣替我做主。”

“對不起。你不高興的話,那……”洪大少眨眨眼,“我去把它消了,咱們重來一遍?”

方思慎哭笑不得,隻好說:“以後別這樣了。我們……我們既然在一起,什麽事不能互相商量?”

洪大少心說來不及了,我不光有你指紋,還有你宿舍鑰匙,電腦密碼,證件掃描……幹什麽都夠了。麵上卻一派感動加誠摯:“我知道了,下次一定先跟你商量,這次你就原諒我,好不好?”

這樣低的姿態,這樣軟的口氣,弄得方思慎都覺得自己小題大做了。默默點下頭,就此揭過。

盡管兩人的關係有了質的飛躍,日子看上去跟過去差別並不大。

洪鑫垚每周會在課題組出現兩次,時間並不固定,遇到的也是課題組不同成員,因此這個頻率完全沒到引起關注的地步。方思慎向來處事內斂,用心專一。隻要手裏有活,洪大少不在邊上搞過分出格的動作,他就基本不受影響,一如既往的淡定。慶幸的是,洪鑫垚最近反而比過去更謹慎,人前十分收斂。至於人後如何癲狂無狀……不提也罷。

每周見兩次麵,第一次隻吃飯,去健身館鍛煉。第二次吃飯、鍛煉,去黃帕斜街過夜。因為方思慎不想總是周末跟父親請假,過夜便改在周四。周五沒課,上午就待在四合院,說說話,看看書,偶爾招貓逗鳥,澆花捉蟲,十分愜意。兩人周末都忙,一個星期真正放鬆休閑的時間,也就這一晚加半天的約會而已。彼此心裏都很珍惜,漸漸過出點兒如膠似漆蜜裏調油的味道來。

話是這麽說,某些事情上方思慎原則xìng極強:校外可以,校內不可以;屋裏可以,車裏不可以;臥室可以,書房不可以;晚上可以,白天不可以;上午起不來可以,中午起不來不可以。洪鑫垚很聽話,一般不過分。畢竟,真到了**,根本輪不上方思慎做主,那就基本沒有什麽不可以了。方思慎害羞歸害羞,從不裝模作樣,這一點尤其讓洪大少覺得神魂顛倒痛快淋漓。啥也不說了,一個字,忒他媽好!

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一眨眼個把月過去了。

期間方思慎回信正式婉拒了衛德禮關於出國研修的邀請,特地詳細解釋了手頭正在做的課題以示誠意。衛德禮對此很感興趣,順帶提供了一些海外相關研究線索,兩人正經做了不少學術jiāo流。

五月第一個周六,方思慎在家準備論文答辯材料。晚飯都是父親連著叫了好幾聲,才出來心不在焉地吃。

方篤之敲敲桌子:“吃飯別走神,消化不良。”

“哦。”

“答辯委員會的人定了嗎?都有誰?到時候誰替你做記錄,誰接待?”

“老師都請好了。”方思慎說了名字。除去一位是京師大學國學院自己的教授,另外四個都是外地脾氣古怪各有建樹的老學者。“做記錄和接待,可能要麻煩課題組的同學幫忙。”

方篤之皺眉:“幾個小本科生,能做什麽?”

華鼎鬆門下凋零,如今就方思慎一個弟子。到了這種用人的時候,就顯出孤單可憐來,連個能幫襯的得力助手都沒有。

“接待肯定沒問題,記錄的話有錄音,他們幫我整理初稿,最後我自己對一遍就行。爸您別小看本科生,認真做事的話不見得比碩士博士差多少。”

方篤之點頭:“嗯,也不看是誰帶出來的,對吧?”

方思慎聽出調侃來,橫父親一眼:“爸!”

方篤之被兒子這一眼看得心中無端一跳,頓時斂了笑意,定定地盯住他。

他想起來,這感覺最近不止一次了。父子倆一星期最多在一起待兩天,又各有各的事忙,相處的時間實在有限。方篤之把有限的共處場景在腦子裏細細過一遍,沒想出哪裏不對。但肯定有哪裏不對,這是毫無疑問的。之前偶爾被兒子驚一下,稍縱即逝,沒來得及多加琢磨,這一回卻格外明顯。不由得將眼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認真端詳起來。

這一留心,果真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