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爹和那些幹兒子

鄭冽頭上包著一圈紗布,他在馮德不讚同的目光下,點燃一根煙慢慢吸著,動作帶著說不出的傲慢貴氣,又有一股淡淡的優雅知性。

五十歲的馮德不是沒有見過他的老板抽煙,但還是第一次發現老板抽煙的動作變得這麽好看。當然,鄭冽不為人所知的秘密多的是,他區區一個被驅逐了近一年的下屬,沒有發現鄭冽的改變是理所當然的。馮德心酸地想。

不過鄭冽一開口,馮德發現老板還是原來那個老板,似乎也沒有什麽改變。

“馮德,別給我裝孫子,給我說說這是什麽回事?”鄭冽夾著煙,指指他頭上的紗布。

“老板,您和五少去酒店的途中發生車禍。您的腦部受到撞擊,差點去了。老天保佑您熬過一劫!醫生說,您要好好休養……”說著,馮德眼巴巴看著鄭冽手上的煙,一副想將它碎屍萬段的蠢蠢欲動。

馮德比鄭冽大二十歲,跟著鄭冽十多年,明為下屬,但受鄭冽死去的父親所托,私底下一直當他是自己的侄子一般疼愛,平時不免囉唆了一些。鄭冽是獨生子也是老來子,父母打下大片基業,來不及享受就出意外咽了氣,所有東西全部由剛剛滿十八歲的鄭冽繼承。鄭冽從小含著金鑰匙長大,有著標準的紈絝子弟習氣,脾氣壞性格差,若不是父母未雨綢繆為他留下忠厚老實的管事,十二年下來,鄭家的財產不知還剩下多少。而且鄭冽的脾氣性格雖然不好,對幫他管理產業的人倒還給三分麵子,為人也有幾分仗義。這些年來,鄭冽算是過得順風順水,肆意妄為之餘總是有驚無險。

做得比較出格的恐怕也隻有收了五個幹兒子這件事。不過也正因為這些幹兒子,鄭冽和馮德的關係才會出現裂痕。最後鄭冽惱羞成怒,把馮德從身邊驅逐開去……

“肇事司機找到了嗎?”鄭冽問。

“逃了。老板放心,兄弟們已經分頭去挖人。”馮德臉上閃過一抹狠色,視線還是盯著煙。

鄭冽嗤笑一聲:“得啦,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抽根煙而已,想要我的命,還早著呢……”最後一句,說得意味深長,表情若有所思。

“老板,您好好保重身體……”馮德苦口婆心。

“既然這麽擔心,你就回來繼續幫我。”鄭冽輕飄飄的一句,讓馮德當場愣住。

“老板,這……大少不會不高興嗎?”馮德結結巴巴道。

鄭冽的幹兒子說白了就是他的情兒。六年前開始,鄭少爺玩膩了女人,開始喜歡上玩男孩子,並且從此一發不可收拾。而且他有個奇怪的癖好,喜歡把這些男孩子都養起來,認作幹兒子,讓這些幹兒子統一叫他一聲爸。

馮德口中的大少叫殷兆瀾,是鄭冽收的第一個幹兒子。當年鄭冽遇到殷兆瀾的時候,殷兆瀾才十七歲。他是殷家最小的兒子。殷家是名門望族,曆史悠久。殷家在興盛的時候根本不把鄭家這種暴發戶放在眼裏。殷兆瀾是被捧在手心長大的天之驕子,可惜生不逢時,經曆了殷家的落敗,家裏的人自殺的自殺,入獄的入獄,逃跑的逃跑,他也瞬間從天堂落入地獄。

鄭冽迷他迷得不得了,在殷家落敗後花了大把力氣和金錢才把他追到手,著實寵了很長一段時間,幾乎讓所有人以為鄭少爺從此收斂花心習性,對殷兆瀾專一起來。雖然後來鄭冽有了第二到第五另外四個幹兒子,但鄭冽對殷兆瀾始終是特別的,平時也頗為寵著。如今殷兆瀾才二十三歲,已經是鄭冽名下的中天集團的財務總長,上任近一年。馮德就是因為反對殷兆瀾任職集團的財務總長,才會和鄭冽發生衝撞,最後被驅逐。

現在鄭冽舊事重提,卻是叫馮德回到身邊的意思。馮德驚喜之餘,也有點不敢置信。他是看過鄭冽對殷兆瀾的寵愛的。曾經有人因為殷兆瀾幹兒子的身份對他出言不遜,鄭冽冷著一張臉毫不猶豫一巴掌甩下去,全不管對方是個女人,隻是因為愛慕他而妒忌殷兆瀾而已。

提到大少殷兆瀾,鄭冽的眼底閃過一抹複雜,他冷冷一笑:“他不高興是他的事,休想管到我頭上!”

這下馮德是真的驚訝了:“但是……”

“別羅裏吧嗦的!要不要回來,一句話!”鄭冽不耐煩說,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保證這次沒有人能動你,包括我在內。”

馮德隻覺老眼一濕:“少爺,老馮聽您的!”在馮德心目中,鄭家隻有一位真正的少爺。他永遠不會真的生這位少爺的氣。

鄭冽一滯,悶頭抽了一口煙:“別這麽說,馮叔,是我對不起您……”

“少爺,您千萬不要這麽說……”馮德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鄭冽這麽“低聲下氣”的話,動容的同時覺得心驚。別是撞壞了腦子呀!他一臉擔憂:“少爺,您是不是覺得哪裏不舒服?”

“我沒事。”鄭冽眼看馮德又要囉嗦起來,頭痛地轉移話題,“小五怎麽樣?”

小五指的是鄭冽的第五個幹兒子,馮德口中的五少,名字叫鄭明寶。他是個有閱讀障礙的孤兒,已經十八歲心智還隻有十歲似的。因為長得非常幹淨漂亮,十四歲那年無意中被鄭冽發現,從孤兒院帶回家養著,改名鄭明寶,昵稱明寶寶。其實鄭冽沒安好心,想著養大了直接吃掉的。明寶寶卻對這個“爸爸”極依賴,平時膽小害羞的小人兒看到鄭冽才會露出小小的笑容。不過鄭冽不是好人,眼見明寶寶越長越漂亮終於忍不住出手。這次出車禍,正好是他和明寶寶去酒店開房的時候。那台肇事車撞過來的時候,鄭冽下意識護住嚇壞的明寶寶,才傷到了重要的腦袋。

“五少隻是嚇壞了,打了鎮定劑還在睡。”馮德老實交代。他對鄭冽的這些幹兒子沒有太多好感。這次更是為了護鄭明寶,鄭冽才傷著的。

鄭冽想說什麽,忍了忍還是沒說,淡淡點頭表示知道了。

“其他人都知道我出事了?”

“……嗯,另外四位小少爺都通知了。不過您出事了,大少得在公司主持大局,二少的新戲還在封閉式拍攝,三少要準備考試,四少去了北麵和狼幫的人談判,可能沒來得及過來……”馮德小心翼翼說。他是知道鄭冽對這些幹兒子很不錯的,怕他聽到沒有一人來看他心裏不好受,即使不喜歡這些幹兒子,還是耐心替他們向鄭冽解釋。

鄭冽麵無表情吸了一口煙,眼神平靜,不知在想什麽。

“或者我催催他們……”馮德試探問。

“要來的早來了,不用催。”鄭冽沒有笑意揚起唇角,“得了,讓他們不要來。您先回去,後天來接我出院。這段期間,我不想見到他們任何一個。”

聽到鄭冽語氣裏毫無回旋餘地的強硬,馮德張了張嘴,半天說不出話,最終隻低低應了一個“是”字……

馮德走了,帶著滿腔的疑惑。

鄭冽知道馮德對他突變的態度感到驚訝,事實上連他自己,都處於一種混沌的狀態。

他仿佛作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在這個夢裏,他把真心對自己好的人逐一驅離身邊,卻掏心挖肺對一些養不熟的白眼狼好,甚至把他們供起來疼愛。他自認為對這些人仁至義盡,但到最後一刻,他才發現他對他們的好,根本不是他們想要的——他們壓根兒不屑!所以他最終收獲的結局是欺騙、背叛、冷眼、驅逐……以及,冰冷的死亡……

雖然一覺醒來,一切都似乎來不及發生。但這個夢太殘酷,鄭冽覺得即使自認薄情的他,都忍不住覺得心寒……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