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名為爸爸

“……幹爹,發生什麽事?”卓舒然關心地問。

現在是下午四點。鄭冽突然來了,對開門的卓舒然說了句“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就獨自走到花園那邊,一屁股坐在戶外藤椅上,抽著煙一言不發,跟誰在生氣似的。

卓舒然的工作還沒有完成,但看著鄭冽這副模樣,要他自顧自走開繼續工作,他又有點於心不安,終於還是走到鄭冽身邊,問了一句。

鄭冽被一道陰影籠罩住,抬眼看到卓舒然,很自然捏熄手中的煙,皺著眉說:“不是讓你該幹嘛幹嘛嗎?你有哮喘病,聞不得煙味,別靠過來。”

卓舒然心裏泛起一絲波動。他索性坐在鄭冽對麵的藤椅上,認真說:“如果可以讓你少抽一根煙……”

卓舒然是個十分自律的人。因為患有哮喘病,在飲食上他奉行“五穀為養,五果為助,五畜為益,五菜為充”的食補原則,以清淡為主,平時情緒也要保持穩定。這幾年來他調養得很好,除了第二次見麵那次鄭冽見過他的病發作外,其他時間卓舒然的病都基本沒有發作過。卓舒然雖然是個宅男,但他不抽煙不喝酒,甚至連咖啡都不喝,他說他不喜歡一切會上癮的東西。在他心目中,“吸煙危害健康”這句話是一句真理。受他的影響,鄭冽在卓舒然麵前基本不抽煙。僅有的幾次特別心煩的,他都會離卓舒然遠遠的再抽。

聽到卓舒然又要念叨吸煙的害處,鄭冽無可奈何,乖乖把剛拆包的煙盒遞過去。

卓舒然不客氣地收起來,溫聲問:“想說說嗎?”他一直是一位很好的聆聽者。

“……你不是還有工作要趕嗎?”

“沒關係。”卓舒然看著他,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幹爹比較重要。”可能也隻有在他這種書呆子的觀念裏,“幹爹”這個詞才會還保留著“親人”的意思。

即使還對卓舒然有一絲疑慮,鄭冽也感到有些動容。對卓舒然的喜愛是細水長流型的。他有著和殷兆瀾不相上下的漂亮臉孔,但因為不善於打扮而顯得暗淡普通,沒有那種撲麵而來的讓人驚豔的感覺。但和他相處起來會覺得自然舒服,會願意和他慢慢說起一些放在心底的事。等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已經漸漸開始離不開他。

“知道秦臻嗎?”鄭冽沉吟了一會兒,問道。

“知道。幹爹你的第二個幹兒子,做明星的那個。”卓舒然說。鄭冽的五個幹兒子之間其實都互相知道彼此,但見麵的幾乎極少。其中,殷兆瀾和卓舒然關係特殊,有過接觸。但自從卓舒然不再接受殷兆瀾的錢之後,兩人幾乎沒有再見過麵。而卓舒然和鄭明寶住在一起,情分自然更加不一樣。但除此之外,五個人基本沒有其他接觸,關係也僅僅是聽說過有這麽一個人而已。

卓舒然又加了一句:“我記得幹爹你挺喜歡他的。”偶爾鄭冽和他談話會提幾句其他幹兒子的事。他知道鄭冽對這個明星幹兒子還是挺寵著的。

“我和他分了,斷絕所有關係。”鄭冽撩了撩眼皮,冷淡說。

“是因為,他和其他人當眾親吻那件事?”

鄭冽臉色一陰:“你知道?”

“網上都在瘋傳。”

鄭冽本來不想說秦臻背著他找情人的事,畢竟這件事對他來說十分沒麵子。他模棱兩可地“嗯”了一聲。

“不是說隻是為了宣傳嗎?是不是有其他誤會?”卓舒然說。

“不是誤會。”鄭冽沉怒地說。雖然說已經分手了,但秦臻始終是他喜愛了好幾年的情人,鄭冽無法對他的背叛感到心平氣和。

卓舒然摸了摸頭上的發夾,靜了一下,慢慢說:“幹爹,你還是很在意他。”

鄭冽頓時有一種被戳破的難堪感。怒氣在他臉上一閃而過,不過他還是按捺下來,麵無表情說:“以後不會了,我管他去死!”他都差點忘了他們還有夢裏那一槍的事沒有解決。

卓舒然柔柔說:“幹爹,離開你,他一定會後悔的。你別生氣。”

鄭冽一愣。明知這是安慰的話,他依然覺得有絲快意,不禁狠狠地笑了:“對,他一定會後悔的!我絕對不會原諒他!”他對他好了這麽多年,照顧了他這麽多年,哪裏是外麵那些不三不四的東西能比的?秦臻一定會後悔的!但這一次他不會再強留他,讓他又有了怨恨他想他死的理由……

鄭冽的這幅表情讓卓舒然有些難受。他拉了拉他的手:“幹爹,不要再想了,順其自然吧。來,我帶你去看明寶寶。”

鄭冽決定把秦臻的事拋開。他順著卓舒然的手勁站起來,任他帶著他走。

“明寶寶他在幹什麽?”確實,他來了以後,都沒有見到鄭明寶他人。

“你看看就知道了。”卓舒然神秘一笑。

他把鄭冽直接帶到地下室。

站在地下室的門外,鄭冽已經聞到一股顏料的氣味。走進地下室一看,他不禁有些詫異。

地下室被一道透明玻璃門分成兩塊。一塊隻有一個人通道的大小,牆麵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抽象派油畫。另一塊空間很大,豎放著幾個畫板,地上擺滿了各種顏料、畫具,空白的以及畫了一半的畫布畫紙到處都是。

一個小身影翹著圓潤的臀部,趴在地上,拿著一支畫筆專心致誌地在畫畫,□的手臂上、衣服上都沾滿了亂七八糟的顏色。他完全沉浸在畫畫當中,沒有注意到鄭冽和卓舒然的到來。

明寶寶居然會畫畫?

鄭冽驚訝地看向卓舒然,卓舒然笑眯眯地點頭,眼裏流露驕傲的神彩。沒有驚動畫畫中的明寶寶,他拉著鄭冽走到玻璃門的另一邊,徑直走向其中一幅畫。這是一幅巨大的色彩濃烈的畫。金黃的底色,越往中心顏色越深、越絢麗,像怒放的花朵一樣,溫暖、燦爛、熱烈。

即使是鄭冽這種毫無藝術細胞的人,都幾乎無法移開目光。卓舒然捏捏他的手,示意他低頭。

畫的下麵,有一個三角形的透明小架子,一張白色的紙條放在架子裏麵,紙上寫著兩個歪歪扭扭的稚嫩的字:

爸爸

鄭冽知道這個小架子裏麵的白色紙條上應該寫著畫的名字。但,爸爸?

這一幅畫的名字叫爸爸?

卓舒然輕聲說:“幹爹,這些畫都是明寶寶畫的。這一幅他最喜歡,他親自起的名字,叫《爸爸》……我想,這是你給他的感覺……”

鄭冽又把目光移到畫上,再一次被這種濃烈絢麗的色彩震撼住,但這一次,心裏有了不同的感受。

在夢裏的時候,雖然卓舒然和鄭明寶給他的感覺很好,但因為有太多更加激烈更加難纏的人無時無刻地吸引著他的注意力,比如永遠不冷不熱甚至厭惡他的殷兆瀾,比如聚少離多的秦臻,比如太會惹麻煩的鄭翡……他並沒有給予這兩個過分溫和順從的幹兒子太多的關注,總覺得無論他走得多遠,一回頭,他們必定會在原地等著他,任他興之所至時逗上一逗,然後又重新丟開,去追逐那些難以得到的甚至無法得到的。

直到被槍殺的一刻,他都不知道鄭明寶會畫畫。而且以他的水平,很可能可以在畫壇占一席位。即使他的心智不是一個正常人,但上天公平地給了他常人無法企及的才能……

而他在明寶寶心裏的印象就是這樣的嗎?

溫暖、燦爛、熱烈,沒有一絲陰霾?

所以在夢裏他動了明寶寶,他才會那麽害怕他、討厭他嗎?鄭冽恍惚。

“幹爹,喜歡嗎?”卓舒然推了推黑框眼鏡,“明寶寶一直嚷著要把這幅畫送給你。但我覺得還是先問一問你的意見。”

鄭冽沉默了好一會兒,老實搖頭:“我不知道。”他都懷疑自己有沒有這麽好。

“……爸爸,你不喜歡我的畫畫?”小小的聲音突然從他們身後傳過來。

鄭冽和卓舒然回過頭,看到鄭明寶仰著一張沾了顏料的色彩斑斕的小臉,一副很受打擊的泫然若泣的可憐兮兮模樣。

“怎麽會?我很喜歡。”鄭冽馬上改口。

“真的?”明寶寶一愣,茫然說,“但爸爸你剛才搖頭……”

“我隻是說不知道,不是說不喜歡。”鄭冽走過去,沒有在意他臉上沾了顏料,低頭在他臉頰上親了親,“爸爸很喜歡。”

鄭明寶極好哄,馬上高興了,順手勾住鄭冽的脖子,在他的臉上用力啵了幾下:“我也喜歡!”不知說的是畫還是鄭冽。

鄭冽哭笑不得地看著他臉上糊開的顏料,可想而知自己的臉上也非常“精彩”。他回頭看了卓舒然一眼。

卓舒然立刻撲哧一聲笑了。

“爸爸來了,你要和爸爸玩還是繼續畫畫?”他問。

鄭明寶下意識地看了看地上畫了一半的畫,又看了看鄭冽,這樣來回看了幾次,終於蹭著鄭冽宣布:“要爸爸!”這時他身上的顏料已經把鄭冽的衣服弄得同樣色彩斑斕。

卓舒然看著這兩父子,又想笑了。

“你得先把髒衣服換下來。”他說,“幹爹,你也是。”

鄭明寶看著鄭冽,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叫道:“爸爸,你和我一樣的!”他指指鄭冽的衣服,又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嘿嘿傻笑。

鄭冽無奈地摸摸他的頭:“都是你的功勞,明寶寶……”

鄭明寶似乎覺得這是一句讚賞的話,忙不迭點頭,挺起胸膛邀功。

看著鄭冽仿佛吃癟了一樣的臉,卓舒然捂住嘴,笑得雙肩都聳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