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月之夜,交戰區域籠罩著一股難以莫名的壓抑。斯利恩西南方,一處植被茂盛的山穀裏,潛伏著數以千計的聯邦軍官兵,他們一多半來自於洛林預備部隊。那些昔日默默無名的預備營,如今已升格為享譽全軍的“獵兵營”,其戰術性、紀律性以及組織度、堅韌度都隨著戰鬥經驗的累積迅速提升,哪怕優秀成員不斷調入一線部隊、新兵逐批補充進來,遊擊型地方戰鬥部隊的特有屬性就如同鍛錘鑄鋼,其形已成,越挫越堅。

夜已深,斯利恩方向仍有槍炮聲傳來,襯托出這座山穀的寂靜。忽然,一陣低沉的轟鳴聲從空中傳來,氣氛驟然緊張起來。視線中,幾盞若隱若現的燈火讓人遐想連篇,但設伏於此,每一名官兵都得到了明確的指令:不見信號彈,無論發生什麽,哪怕敵人從身前走過,都決不能有任何的舉動。

機械轟鳴聲由遠及近,亂流搖動枝葉,光束四處遊移——龐大而厚重的飛行器在山穀中低空飛行,時而迅速,時而緩慢,時而懸停。投射到地麵的光束,來自於航行燈而非探照燈,光亮度非常有限,加之沒有使用照明彈,披著草葉偽裝的潛伏者們始終未被敵人察覺。那可憎的轟鳴聲逐漸遠去,但是不出半個鍾頭,這種聲響又一次出現,而且給人的感覺更加接近地麵。這一而再的低空偵察,顯然是為後續的行動作鋪墊。山穀中段,重物壓斷樹木的吵雜聲響清晰可辨,緊接著,那個方向赫然出現了具有指向性的焰火信號。來自山穀上方的轟鳴聲一陣接著一陣,由遠及近,旋即由近及遠,最終消失在了茫茫夜空之中。

山穀重歸寂靜,但此時的寧靜已經不同於之前。潛伏的聯邦軍官兵們繃緊神經,握緊武器,等待著開火指令的出現。視線依然一片黑暗,隨著時間的推移,耳旁隱隱出現了瑣碎聲響,似風吹草葉,但比風更加沉重,又像漏鬥流沙,無盡無休。

一棵偌大的樅樹旁,魏斯矗立已久,他眯眼觀察著這山穀之中的情形,右手緩緩舉起信號槍。此前兩日,他反複研究地形,依循戰局變化做出了果敢判斷,並主動向亞特烏斯將軍請纓,率領斯利恩戰場上所剩不多的機動力量至此設伏。他們的目標,不是斯利恩周邊陷入重圍的諾曼軍隊,而是不知何時何地到來的諾曼援軍——經驗的判斷未必管用,直覺的感官未必準確,兩者合一,概率也不過是十之三四。

獵物已經入甕,魏斯無論如何都不會錯過機會。他深吸了一口氣,扣動扳機,黑暗旋即被絢爛所打破……

在這一場被後世稱為“宿命之戰”的戰爭中,第一次斯利恩戰役持續了八天,並以聯邦軍隊的勝利而告終。此戰,諾曼人折損近萬兵力,聯邦軍的傷亡在絕對數量上雖然多過於對手,但以當時洛林的形勢,不斷消耗入侵之敵符合防禦方的既定策略,哪怕要付出多一倍的代價,入侵者也必定是失敗一方。

在這場戰鬥中,那些獲得“獵兵營”稱號的洛林預備部隊拿出了足夠令人信服的表現。盡管這其中有相當一部分因素源於魏斯個人的特殊作用——換上任何一位指揮官,這些預備營的表現也許都要大打折扣,但勝利是實實在在的勝利,沒有人會質疑這一點。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裏,洛林軍民依照作戰行動方案,讓深入洛林各處的諾曼軍隊處處被動,處處失利。

得益於這一係列的勝利,聯邦軍之前一度低迷的士氣得到了極大的振奮。在宿營地,在行軍路上,乃至於在軍隊途經的城鎮、鄉村,到處都可以聽到勝利的歡歌。不過,這個時候來讚美勝利顯然為時過早,但凡跟諾曼人打過多次交道的,都不會輕視他們的意誌和韌勁。在魏斯看來,這一階段的勝利,很大程度上受益於聯邦軍戰術策略的“變軌”,受益於以預備兵為代表的洛林民眾對戰線的鼎力支持,一旦諾曼人適應了這種節奏,必定會針鋒相對地做好部署,而經過這一個多月的戰鬥,洛林的聯邦軍正規部隊和預備部隊都出現了很大的傷亡,官兵們士氣高漲,但身體和精神已經陷入了連續作戰的疲憊,需要進行適當調整,而這個調整期,便是戰場上非常容易被敵人針對的微妙時期。

諾曼人的反撲不出意料地到來了,龐大的諾曼軍隊在大批作戰飛機的支援的掩護下突入洛林。他們給在洛林建立的橋頭堡的陸戰部隊送來了補充兵力和裝備,而且,這種增援不是一次性的投放,是一波又一波的到來!駐紮在西線的聯邦軍航空部隊迅速做出反應,在幾次卓有成效的強攻行動中,他們摧毀和重創了多艘諾曼艦艇,並在激烈的空戰中幹掉了大批諾曼戰機,這種強有效的空中防禦,居然像是皮靴踢上了鐵板。諾曼人儼然將洛林當成了關鍵戰場,將最為精銳的航空部隊投入戰鬥,以絕不退讓的決心展開拚殺。

聯邦軍在這種近乎瘋狂的戰鬥中陷入了無計可施的境地。

在戰爭的大棋盤上,諾曼人四麵出擊,但他們的綜合實力並沒有絕對的優勢,他們看起來在多條戰線上對聯邦軍形成圍攻,實際上不可能是各線均衡,而是有策略進行部署,利用兵力的機動性來讓聯邦軍顧此失彼。這場戰爭,聯邦軍始終處於內線,機動距離更短,而諾曼人和他們的盟友處於外線,無論是兵力的調動、補給的運送還是戰略的策應都有更長的距離。諾曼人的優勢是在於他們搶占了戰略的主動性,並充分利用戰場迷霧的特性。他們讓威塞克斯人主導北線,又用強大的航空部隊和一小部分精銳的陸戰部隊襲擾東線,而所有的布局最終都會歸屬到一個主攻方向……如今,他們圖窮匕見,越過莫納莫林山脈,選擇在西線展開主攻。以洛林為橋頭堡登陸的諾曼部隊,短短數日之內迅速增加。

諾曼人掀起的狂烈攻勢,顯然不局限於洛林一地。在西線,納沙塔爾聯邦州遼闊的草原更適合他們的地麵部隊縱橫馳騁,隻不過先後兩波登陸部隊都是以步兵為主,機械化裝備受限於空運效率和規模,並沒有從一開始就成為主角。

在西線大規模展開進攻後的一個星期裏,諾曼人完全占領了洛林西北部和納沙泰爾西南部,而在隨後展開的華倫斯之戰中,聯邦軍隊部署的近十萬正規軍在諾曼人的強大攻擊下,僅僅支撐了兩天一夜便支撐不住,向後撤退。在攻占華倫斯之後,諾曼人的兵鋒繼續向諾林腹地推進。很快,諾曼人的偵察部隊便抵達了索姆索納斯外圍。

如果將索姆索納斯作為一處戰術據點來抵擋諾曼人的進攻,且不說能否達成所願,這座古老而又寧靜的城鎮幾乎可以肯定會在激烈的戰鬥中化為廢墟。在這種情況下,聯邦軍決定疏散城鎮居民,並依托這裏的地形部署防線。聯邦軍航空部隊也以索姆納斯成為參照坐標,與諾曼人的空中力量展開新一輪的激烈交鋒。

對魏斯來說,索姆索納斯不僅僅是感情的寄托,更是他奮鬥的碩果。一旦敵人逼近這座城市,位於索姆索納斯南部的自由洛林運河工業區也將麵臨敵軍鐵蹄的踐踏。在戰爭爆發前,這座現代化的工業區是洛林工業化的代表和楷模,其生產能力已經占到了洛林工業規模的近1/10,在整個洛林的生產規模裏也已經接近了5%。要知道這個工業區的建立和運轉不過短短幾年的時光,有這樣的成果已經相當了不起,未來發展潛力更是值得期待。

戰爭爆發後,洛林相當一部分工廠都轉入了戰時模式,其生產覆蓋了槍炮、車輛以及飛機配件等等。如果可以選擇,魏斯是無論如何都不希望諾曼人進占此地,然而戰爭便是如此殘酷。在諾曼人的地麵部隊抵進之前,這開始遭到諾曼人的空襲,人們開始做最壞的打算——把高大的廠房變成堅固的堡壘,沿著運河修築一道道防線……

諾曼人進攻的步伐並非一刻不停,在攻占華倫斯進逼凶索姆索納斯這段時間,聯邦軍高層也在積極地調兵遣將,大批精銳部隊從北線東線調往西線。盡管這是一段相當漫長的旅程,但是在鐵路係統完善的阿爾斯特自由聯邦,隻要克服了來自空中的襲擾,大規模快速調動不成問題。在卓有成效的後勤和組織保障下,數十萬軍隊在半個月內抵達西線,一部分加入了洛林戰場,更多的投入到了納沙泰爾地區,在那一望無垠的草原上掀起了反擊的浪潮。

在空中力量勢均力敵的情況下,雙方地麵指揮官又一次得到了展現指揮才能的機會。雙方在納沙塔爾聯邦州南部和西南部展開了大規模的交戰,在洛林境內的諾曼部隊雖然積極策應,但進攻的強度和力度無疑削弱了。在這種情況下,洛林居民有更加充分的時間來準備即將到來的索姆索納斯防禦戰,完成戰時休整以及從東線和北線調來的生力軍在此集結,超過30個營的預備部隊歸入魏斯麾下,以工業區和山地進行部署。大批防空部隊隨後也開赴索姆索納斯地區,為一線部隊和預備部隊提供保護傘。

納沙塔爾聯邦州的大決戰鏖戰了近一個星期方才分出勝負,令人遺憾的是,這一戰成名的並不是某一位聯邦將領,而是新晉的諾曼帝國陸軍元帥,阿爾維斯·霍克·塞德林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