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老遠,魏斯就發現了史蒂芬·周藏在一棵樅樹附近。走近之後,看到這名飛行員隱蔽的很巧妙——他躲在一個地坑裏,用樹枝編了個蓋子,上麵糊了泥巴,粘上枯草葉,即便從很近的距離看,也不容易發現這是人造物。

“您是一位偽裝高手。”魏斯由衷地稱讚道,“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辦法,我們從附近經過的時候,您不會錯過我們,這是最為安全穩妥的一種方法。如果說一定要找什麽缺點的話,那就是怕雨天,雨水很容易將偽裝衝刷掉。”

“我這也是應急之策。”史蒂芬·周苦笑道,“等到天黑就得想其他的辦法,這東西可不保暖。”

“我的家鄉有句古話,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對軍人來說,無謂的犧牲是應該避免的,因為培養一名合格的戰士很不容易,培養一名飛行員更需要花費幾十倍上百倍的代價和時間。保住有用之身,盡快回到戰場,才是明智之舉。”魏斯道。

“所以,你們就是專門來搜救跳傘飛行員的?”史蒂芬·周看了看跟在隊伍裏的那兩名同僚。他們互不相識,但從裝束能夠分辨出身份。三人都是攻擊機大隊的飛行員兒,而攻擊機也是聯邦空軍裝備數量占比最高的一種機型。

“不,我們隻是順路。”魏斯答道,“我們的首要任是去攻占一座河壩,那裏有一些諾曼士兵駐守。當然了,我們不會讓你們直接卷入戰鬥,等我們成功的拿下那裏,你們很快就會被轉移走。”

史蒂芬·周聽了點點頭,不多做表示。

一行人繼續朝目的地走,走了不多久,遇到一隊騎馬的諾曼士兵。雖說他們在洛林可以使用飛行艦艇營救跳傘的飛行員,如今戰況激烈,他們又處於下風,多數艦艇都投入到了戰場上,能夠抽調出來執行救援任務的並不很多。在一些相對偏僻的地方,還是有必要以地麵部隊提供輔助。

史蒂芬·周跟著遊擊隊隱蔽在了樹林中,在他的概念裏,這支遊擊隊應該會盡量避免跟敵人的部隊正麵交火,然而那支諾曼人的騎兵越來越近,他看到領頭的遊擊隊指揮官向他的同伴們做出了示意。遊擊隊員們紛紛端起手裏的武器,還有兩組輕型迫擊炮和三挺使用彈匣供彈的輕機槍,這樣的武力似乎已經超出了他對於遊擊隊的臆測,而接下來的戰鬥場麵,更是讓他驚得目瞪口呆:遊擊隊員們仿佛個個都是神射手,指揮官剛下令開火,他們便以密集彈雨掃倒了許多諾曼人,兩分鍾的壓製射擊,活著抵抗的諾曼軍人已經不足十人。在這種情況下,遊擊隊員們如同猛虎下山,銳不可當地衝殺過去,把敵人打得潰不成軍,最後幾名試圖撤離的諾曼士兵也被精準射殺。

這場戰鬥,從開始到結束隻持續了五六分鍾,諾曼騎兵全滅,而遊擊隊這邊僅有兩人負傷。令人惋惜的是,槍彈無眼,敵人的戰馬也死傷殆盡。若是能夠繳獲幾匹馬,接下來的行程應該會輕鬆不少。

史蒂芬·周跟著遊擊隊員們打掃戰場,他從陣亡的諾曼士兵身上撿了一支步槍和一些子彈,而另外兩名飛行員因為攜帶有配槍,並沒有像他一樣去撿諾曼人的武器。

看到這名高個子飛行員背起諾曼人的步槍,魏斯對他說:“是打算用來自衛,還是想跟我們一樣參加戰鬥?如果隻是考慮自衛,大可以跟我們的人調換衣服。你也知道,諾曼人對我們的飛行員從來是非常刻薄的。如果說我們之中隻有一個人能順利地回到後方,我們會把這寶貴的機會留給你們,而不是我們自己。”

史蒂芬·周盯著他看了幾秒,說道:“如果有必要,我不介意投入戰鬥,而且,我寧可跟一名普通戰士一樣光榮地戰死,也不要成為諾曼人的戰俘。”

這位老兄的脾性,魏斯很是認可。他拍了拍對方的臂膀說道:“放心吧!雖然我們的第一任務是攻占敵人的河壩陣地,但我也不會讓你們輕易涉險。相較而言,你們的生命比那些諾曼人可要寶貴的多,也許在抵達河壩之前,我會想辦法讓你們先行轉移到我們的控製區。”

史蒂芬·周沒有道謝,他靜靜看著遊擊隊員們從幾具還算完整的諾曼人屍體上扒下外套和褲子,連同他們的武裝帶、水壺、工兵鏟等攜帶的物件一並拾掇起來,遂問:“你們打算喬裝打扮混進敵人陣地然後奪取陣地嗎?”

“這是我們遊擊隊最常用的策略,能夠出其不意用最小的損失贏取勝利。”魏斯回答道,“不過,不是每一次都能夠奏效。我們做好準備,用的上就用,用不上也就罷了。”

史蒂芬·周又問了些關於河壩的問題,魏斯沒有隱瞞,向他解釋了聯邦空軍緣何沒有對河壩進行轟炸。

“你們是洛林人,深深地愛著這片土地,用你們的勇氣和智慧守護它,哪怕敵人無比強大,也不會輕言放棄,這一點著實令人欽佩。”史蒂芬·周感歎道,“早在上一場戰爭中,我就曾在報紙上看過你們的事情。沒想到當戰火再度來臨,你們依然像前輩們一樣英勇和頑強。”

聽到這話旁邊幾個遊擊隊員都笑了起來,魏斯也笑了。

“上一場戰爭,我們也是這樣幹的。至於你所說的前輩……”另一名遊擊隊員插話道,“站在你麵前的這位,就是上一場戰爭大名鼎鼎的洛林遊擊英雄,也是我們洛林聯邦州的政府首腦和預備部隊指揮官,克倫伯·海森長官。”

史蒂芬·周聽了這話,頓時目瞪口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這位青年第一眼看過去似乎也就是一名有著豐富經驗和戰鬥技能的指揮官。如果說跟旁人有什麽不同,他那種從容大度和淡定自若,讓他顯得有些與眾不同,但也僅限於此。他萬萬沒有想到,這樣一支小小的遊擊隊,居然是由洛林聯邦州的州長官親自帶領,而且就在剛剛,還無所顧忌的跟一隊諾曼士兵交戰。

“在洛林,每一個人都是向往自由的戰士,所以,敵人可以占領這裏,卻永遠無法征服這裏。”魏斯驕傲地說道。

迅速打掃完戰場,一行人繼續前行。走了不多遠,魏斯帶著他們鑽進一片灌木叢,在這兒稍作休整。史蒂芬·周驚訝於這樣的安排,要知道他們剛剛跟諾曼人交手的戰場離這兒還不到十裏路,就不怕諾曼人的援兵迅速撲過來?

他將目光投向魏斯,這位帶有傳奇光環的人物坐在地上,將一支繳獲來的步槍拆開來研究了一番,又將它熟練的拚裝回去。他瞧出了史蒂芬·周的疑惑,笑著對他說:“按照正常的思維,遊擊隊在伏擊敵方正規軍之後一定會迅速撤離,所以諾曼人就算派人過來,也不會對這附近有太多的警戒。我們在這稍作休整,一來是調整狀態,為後麵更長的道路做準備,二來如果敵人的援兵到了,我們正好可以給他們狠狠一擊。”

“如果敵人來的是大部隊怎麽辦?”史蒂芬·周道出了自己的顧慮。

“以現在的形勢,他們不太可能抽調出大部隊。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們大可以呼叫空軍部隊前來對付他們。”魏斯用嘴努了努,示意他隊伍中有通訊兵隨行。這位通訊兵攜帶了一部無線電台,必要的時候可以聯絡聯邦空軍。要是敵人在這裏部署和幾百人上千人,恰恰是當前符合聯邦空軍胃口的目標。

為將者,需膽大心細、審慎靈活。史蒂芬·周對這位遊擊隊指揮官愈加欽佩。他安心的坐了下來享受遊擊隊員們提供的食物,除了沒有熱的,其他一切都很可口。從罐頭上的標記來看,這是新近從後方運來的製式野餐食物,這意味著遊擊隊並非孤立的存在。

不過,在這裏反複跟敵人交戰,難道不會影響他們針對河壩的作戰任務嗎?史蒂芬·周很是好奇,他打量著那位年輕的遊擊隊指揮官,揣測著他此時的想法。戰爭持續了這麽久,航空部隊始終在跟敵人展開激烈交鋒,他們的戰術同樣靈活多變,而非一根直線走到底。哪怕是在一對一的戰鬥中,頭腦也顯得尤為重要,特別是像他這種攻擊機飛行員。在麵對敵方戰鬥機的時候,攻擊機沒有絕對的速度和火力優勢,必須成熟的運用飛行技巧和戰術才能擺脫敵人的追擊甚至實現反殺。

在已有的作戰經曆中,史蒂芬·周有過六次擊落,其中兩架是敵人的戰鬥機,三架是轟炸機,還有一艘飛行艦艇。攻擊機擊落轟炸機不足為奇,幹掉敵人的飛行艦艇也是情理之中的,唯獨擊落敵人的戰鬥機非常困難。那兩場戰鬥,迄今依然曆曆在目。正因為有這種思維的方式,史蒂芬·周才會對這支遊擊隊的作戰路線和行事風格感到好奇。

等他們用食物補充了體力,諾曼人的援軍依然沒有出現。看來,在整個洛林變成戰場的情況下,敵人未必會注意到這麽一支偵察小分隊的狀況。就算有所發現,恐怕也是很久以後的事情。

魏斯繼續帶著這支隊伍前行,這一路走到了天黑。史蒂芬·周以為他們會在隱蔽的地方過夜,但僅僅是在兩個小時的休息之後,遊擊隊又繼續前進。夜間行軍不容易被敵人發現,但同時也很容易落入敵人的陷阱。史蒂芬·周忍不住問遊擊隊員們,他們有什麽辦法在夜間行軍確保安全。

遊擊隊員們告訴他,其一,他們熟悉洛林的每一寸土地,對各處的地形了然於心;其二,他們有神奇的指揮官帶隊,他們的這位了不起的指揮官最擅長的便是夜間的突襲作戰。這位遊擊隊員還興致勃勃地跟他說起了發生在洛林的那些經典戰例,包括對斯利恩的突襲,還有對諾曼軍隊的曆次襲擊戰和伏擊戰,讓史蒂芬·周聽得津津有味。

雖然沒有了白天行軍時處處提防的了的顧慮,夜間行軍卻要跟環境做鬥爭。走在暗淡無光的樹林中,時不時便會被樹根和坑窪的地形所絆倒,這一路走得頗有些狼狽。到了下半夜,倦意越來越深,當他們在一處樹林短暫休整時,居然有好幾個人坐在那裏睡了過去。

“長官,我們離目的地還有大約20裏,德賽爾的分隊應該在前方的山裏等我們,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是在午夜前後抵達那裏。我們是否派一個小組在前麵探路,並確認他們有沒有就位?飛行員們怎麽辦?是繼續跟我們一起走,還是讓他們留在後麵見機行事?”

史蒂芬·周隱約聽到遊擊隊員向跟他們的指揮官請示。

“北側山腰位置有樅樹,我覺得那兒有我們的飛行員,另外東麵過了那處山坳,似乎有火光——剛才是有的,這會兒也許看不到了,很可能是敵人的飛行員。”遊擊隊指揮官對他的部屬說道,“摩爾,你帶兩個人往北麵去,記住山腰處的樅樹,我不會記錯。接應我們的飛行員,盡快將他帶到這裏來。帕克,你跟我到前麵去,看看那而是不是真有敵人的飛行員。其他人在這休整,布克,你負責安排警戒哨,我們大概一個小時之後回來。”

史蒂芬·周雖然很困倦,可他覺得這事很稀奇,想著自己未必要參加對河壩戰鬥,於是自告奮勇的上前說道:“我也想參加你們的行動。事實上,昨晚我睡得很好,最近一段時間情況都不錯,應該能撐得住。”

年輕的遊擊隊指揮官看了看他,很爽快的回應說:“沒問題,跟我們去長長見識,體驗一下遊擊戰的感覺。當然了,行動必須聽我的,如果發生交火,必須要首先保護好自己,麻煩的事兒我們會盡量解決。”

“不必擔心我,我好歹也是從軍十年的老手了,這點服從性還是有的。”史蒂芬·周回答。

分配好了任務,大夥兒各自行動起來。史蒂芬·周拎著諾曼人的步槍,挎著彈藥盒,緊緊跟在遊擊隊指揮官和他欽點的那名遊擊隊員身後。三個人行動,速度要比隊伍行軍快得多。在目標明確的情況下,隻花了不到半個小時便靠近了遊擊隊指揮官所說的可疑區域。史蒂芬·周一肚子的問題,但在這種情況下也隻能保持絕對的安靜,他們輕輕地躡手躡腳地往前走走。走著走著,見指揮官突然抬起右手,示意大家放慢速度,然後用諾曼語說了些什麽。

史蒂芬·周雖然不能熟練使用諾曼語,但出於作戰需要,他還是跟著同伴們學習了一些,知道這大概是打招呼的一種,心中甚是緊張,甚至悄悄將槍口對準這位有著傳奇經曆的遊擊隊指揮官。雖然他不確定等待自己的究竟會是什麽樣的狀況,但飛行的特殊身份讓他格外的警惕。片刻過後,前方黑暗中傳來了回應,說的也是諾曼語。

遊擊隊指揮官又應了幾句,不多會兒,前麵有個人慢慢走了出來。隻聽到遊擊隊指揮官用阿爾斯特語低喊了一聲“逮住他”,隨行的遊擊隊員像是早有預料,跟著他們的指揮官一左一右,衝上去把那人按在地上。等到史蒂芬·周走過去的時候,他們倆已經用繩索將那人捆了個結實,並從他身上繳走了手槍。

那人很是憤怒,用諾曼語說著什麽,但遊擊隊指揮官不為所動。

“太神奇了,你怎麽知道他躲在這裏?你怎麽知道他是諾曼人?你怎麽知道他一定會上當?你剛才跟他說什麽?”史蒂芬·周忍不住將這一連串的問題拋出。

作為洛林的行政長官和抵抗組織的總指揮,亦是這支遊擊隊的指揮官,魏斯沒必要跟一名飛行員解釋那麽許多,他敷衍道:“我說過了,這就是強大的觀察力和神奇的直覺,這種直覺通常是很靈驗的,但是重要的時候未必能夠依靠這種直覺,所以就是這樣。”

“我們要把他帶回去,押著跟我們一起行動嗎?”史蒂芬·周問。

“是的,我告訴他,他已經是我們的俘虜了,跟著我們走才能活下去。否則的話,我們會把他埋進坑裏,那樣的話,他永遠也見不到自己的家人了。”魏斯說到。

史蒂芬·周當然知道,諾曼的飛行員是聯邦軍重點關照的目標,通常情況下,被俘的諾曼飛行員都會被關押到最後一刻。譬如說上一場戰爭中被俘的諾曼飛行員,便是戰俘交換最後一批返回諾曼帝國的。

“他相信嗎?”

“由不得他不信。”魏斯回應道,“這場戰爭我們勢在必得,要不了多久我們軍隊就會進入他們的本土,這次我們大概率是要殺到他們的首都才會罷休的。接連三場戰爭,難道還不足以讓我們下定決心徹底瓦解他們的戰爭能力嗎?”

涉及到高層決策的戰略問題,史蒂芬·周向來不喜歡與人交談,但這並不代表著他沒有自己的觀點。

一行人回到了臨時休整點,前後果然隻有一個小時多一點。休息的時間不夠長,但至少能夠讓大家稍稍緩解疲勞。為了趕在預期的時間點抵達目標位置,魏斯鼓動大家不顧疲勞繼續前進。在黎明行將到來之時,他們抵達了洛林北部莫爾河上遊的位置。

天邊漸漸放亮,視線中出現了一座河壩。它攔河而建,寬度大約六七十尺,高度約莫有四十尺,算是一座中等規模的水壩。上遊是連綿群山,水壩下遊則是相對開闊的河穀,但河穀兩岸仍是山林。

憑著遊擊隊指揮官“超強”的觀察力和直覺,他們很順利的跟另一路遊擊隊會合。在來這裏的途中,這支遊擊隊也救下了兩名聯邦軍飛行員,據他們所說,中途還跟諾曼人的飛行員交過手。因為發生了交火,引來了諾曼人的關注,他們不得不一路狂奔,結果比預期時間還早到了兩個小時。